<p class="ql-block">原创叙事散文:汪一沙</p><p class="ql-block">图 片: 汪一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妞妞出生在大连,她刚满一个月便被我抱回来,她那么小,托在手上像个绒球,她的可爱是不必说的。我为她购置了许多美丽的衣衫和铃铛以及精美的食品。每天早晚带她散步,去草地上玩耍,还让她接受良好的“教育”。她过着公主一样的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不幸的是,半个月后,我和先生在大连湾的油轮出了事故,树倒猢狲散,我先生和船长将油轮开往威海的石岛等待解决后事。我和妞妞被留在大连湾。大连晚报连续三天登载那场事故,我们油轮号也出现在报纸上。那是一段艰难的日子。我和妞妞藏在公司,深居简出,不敢冒然接听电话,不与任何人往来。除了采购食物,只有到了晚上才出去散步。</p> <h3> 隐居的日子,妞妞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每天和她交流玩耍,给她洗脸洗脚洗澡,给她煮肉喂食,给她擦嘴擦牙。为了让她适应隐居生活,我给她买了许多塑胶玩具:大球、小球、蓝猫,小鱼,而她最喜欢的是我用蓬松棉填充的小布球,柔软,咬不破,在我看书的时候,她就常常咬住布球睡着了。一个半月的妞妞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我把玩具扔来扔去,她就捡来捡去,捡来让我继续再扔,乐此不彼。没多久,妞妞就认清所有的玩具。我说: “妞妞,把小鱼捡来。”她就捡来。我说:“妞妞把大球捡来。”她把大球捡过来。有时我把球扔去和她一起抢,边抢边喊:“快抢!快抢!快抢!”她会箭一样飞去双手护住,并将嘴放在战利品上,眼睛往上翻着看住我,以应对我出其不意偷袭时好叼住就跑。有时我将乒乓球扔出去,乒乓球跳来跳去,她也跳来跳去的追赶,可是嘴小咬不住,就趴在球上不让球跑。她的识别应对能力已超过了两三岁的儿童,令我惊异。和妞妞在一起实在令我开心,有时我甚至想:她到底是人还是狗狗呢?我不由想到了《卡尔维特的教育》,难道早期智力开发对动物也同样适用?为了验证她的记忆,有天我突然对她说:“妞妞,JC回来了!”她一怔,然后立刻跑到门口去等。天那!她知道我先生的名字!我从来没有刻意教过她,我只是平常那样称呼我先生而已。妞妞是神派来我身边的,她是精灵。</h3> <h3> 可是妞妞不喜欢隐居,她对外面的世界极其迷恋。也不会错过任何一次出去的机会,她会观察,只要看见我拿包和帽子,立刻跑去门口等着,并做出急切的样子,唯恐我不带她去。有时我只是去附近小铺卖点小东西,前后不过五分钟,就不想带她去,可她会先跑着出去。我只好蹲下,对她说:“妞妞,我去买好吃的,一会儿就回来,你在家等着,我给你买小布丁。”小布丁是妞妞最爱吃的雪糕。这时已经跑出门外的妞妞马上回到屋里,往地上一坐,十二分乖巧地看着我,那表情似在告诉我她很乖很听话。我心里一酸,几乎流泪,妞妞太懂事了,我一直以为有些话她是不懂的,其实不然,她只是不会说话而已。</h3><div><br></div><div> 我像一个母亲照顾孩子一样照顾妞妞的饮食起居,我带她到宠物医院打预防针,买小狗营养片,小狗沐浴露,买吹风机,毛刷......沐浴过的妞妞香香的,毛发蓬松光滑,她不再像个灰突突的毛球,她已经长开了,对了,她是博美犬,一身金黄,黑黑翘翘的嘴鼻,小巧的腿足,走路时抬头挺胸,高贵得像个公主。她睡着时翘翘的小嘴似在微笑,我常常听她的鼾声,听她的呼吸,闻她的味道。隐居的日子便多了一份温馨。</div> <h3> 我先生是从六月底走的,直到过完中秋还没有回来,从石岛到上海,又到福建。我等得无耐,打去电话几乎要哭,电话那边承诺,油轮要卖掉,钱拿到手立刻飞回。于是又从中秋等到十月,那晚,福建到大连的班机晚点,半夜我已睡着,妞妞突然呜呜地来回跑,我一听,有钥匙开门的声音,是JC回来了!门开的瞬间,妞妞扑向JC的情景是我们人类无法领悟的:那是饱尝了思念之苦后,急于倾诉却又无法倾诉,想要表达却又无法表达,只能用行动来证明失去的痛苦和得到的欢喜是多么的深重。她在JC怀里拼命地闻阿添阿闻阿添阿...她像发疯似地没完没了不管不顾不肯停下,拽也拽不走,劝也劝不止,JC说:“好了好了,妞妞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妞妞就是不肯停下。</h3><div><br></div><div> 很久很久,我把她抢抱过来,她才有些平息,身体还想着挣脱。妞妞是那样的真诚钟情,她像小孩子依赖父母一样地依赖着我和JC。妞妞刚被抱来家里时不习惯,她不肯呆在自己的“小床”上,天一亮就跑到我们床前呜呜地哭闹,抓挠床单。每次我都对JC说:“快去抱抱妞妞,她在找我们”。JC一抱起她,她马上安静下来。每天早晨不到五点钟,妞妞准来闹,所以每次不等她闹,JC主动抱着她去到客厅里去。在妞妞的思维里,JC就是她的父亲和保护神。</div> <h3> 几天之后我和先生带着妞妞举家迁至威海,打算在威海再做海上加油站,想一切从头开始,没多久,我们的想法成为泡影,威海港实在太小,不是国际通航港,只是一些当地的渔船近海捕捞,可又不能没事可做,商场跌落后,我先生急于翻身,在朋友的撮合下,居然又投资化妆品行业,对于外行人来说这无疑就是陷阱,半年后,我强烈要求先生停止了经营。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他只有做起老本行--园林景观设计。这时的妞妞已长成大姑娘了,她聪明美丽,活泼讨人喜欢,人见人爱。</h3><div><br></div><div> 我们又从半月山庄搬至黄泥沟别墅村安居下来。没出两个月,村里的男女老少没有不知道妞妞的,妞妞名气越来越大,很多人不知我和我先生名字,就称呼我们妞妞妈妈,妞妞爸爸,一位和我相处投缘的程女士主动把妞妞接到家里住,平时也姥姥长姥姥短地称呼着。每个人都喜欢妞妞,因为她什么话都懂,又极其讨人喜欢,谁见面都主动和妞妞打招呼,谁和她打招呼,她都会礼貌地笑笑地注视别人,尾巴摇了摇表示回应。</div> <h3> 进入七月,园子里的草疯长,我每天闲着就去拔草,草天天拔天天长。妞妞总趁我不注意溜出去,刚开始,她还在离家不远处转悠,在我视线之内逗留。我只要一喊:“妞妞快回来。”她马上回来。慢慢地,她有了主意,胆子越来越大,开始不听我的叫喊,只要一溜出去就没了影子。我到处找到处问,担心她被陌生人偷走。每次找到她我都很生气,对她发脾气。妞妞低着头似乎很知错的样子,可是第二天她照样犯错误。我想,我必须惩罚她一次。</h3><div><br></div><div> 那天,妞妞溜出去时我喊她她没听,我便故意说:“妞妞,你不听话我就把门关上不让你回来了”。说完我把门关上,然后躺着看书,不到半小时我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一想到妞妞我心里猛地一慌,一把将门推开,却见妞妞端坐在门边,看我的眼神探来探去,不知所措。我抱起妞妞轻轻问:“你怎么不敲门呢?是不是等了很长时间?”妞妞立刻显出很无力的样子,抬起头用她那无限忏悔的美丽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将头靠在我胸口。此时,我即使再多的怨气再多的担心,也被妞妞温柔的贴心的举动彻底地瓦解了。</div> <h3> 第一次带妞妞去海边捡花贝,妞妞好奇的在沙滩上追着盘旋低飞的海鸥奔跑,突然海浪扑来,妞妞吓坏了,远远躲开对着海浪发愣,海鸥飞走了,妞妞看我们拿着小铲子在沙滩上翻,立刻开始帮忙,她只要看见沙滩有冒泡的地方就呜呜喊我们,并急得只转,直到我们挖开取到花贝她就去寻找下一个,那天下午我们捡了半小桶花贝。</h3><h3> 转眼妞妞一岁了,虽然有我和jc,有大海沙滩,妞妞和我们人类一样还是需要有自己的朋友和玩伴。那天,妞妞又不见了。我一边找一边喊着:“妞妞,妞妞......”忽然在一拐角处,妞妞和一个小白狗狗面对面站着,一动不动。可能是听到喊声,妞妞正不知何去何从,可一见到我她们像商量好了似的一起转头就跑。他们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一直追白狗狗家,白狗狗已进到院子里,妞妞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急得直转,而我一到,妞妞只好放弃了,随即转身跟着我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多年之后想起那一幕,我心里依然伤感,我掠夺了她的玩伴,我心里自私地嫌恶人家的狗狗不卫生,唯恐病菌沾染到妞妞,硬是让她按照我的旨意回家......唉,妞妞啊!</h3><div><br></div><div> 我母亲和婆婆是七月末来威海的,八月底是我的预产期,她们见我挺着肚子还要照顾妞妞,几乎同时要求我把妞妞送走。并举出许多对胎儿、婴儿健康不利的事例,我让她们不要当妞妞的面说,可她们不以为意,只见妞妞自我脚边起来,尾巴垂得低低的,她走到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坐下,眼框是湿的,我立刻解释:“我一直和妞妞在大连的宠物医院的医生保持着联系,并特意回大连为妞妞做了全面检查和化验,妞妞是健康的!妞妞不能离开!”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妞妞会离开我,如果谁要把她夺走,我会悲痛欲绝,她和我未谋面的儿子同样重要。两个我都要!... ...</div> <h3> 可是,两天后,母亲和婆婆又搬来左邻右舍,大家一起出主意、指路子、做决定,最后,我不得不同意妞妞暂时寄养在王艳家里,王艳一家老少欢天喜地地把妞妞接去,并一再表示如果我想妞妞就接回来。妞妞是董事的----她被抱走时眼里没有悲伤,嘴角笑笑的。她接受了王艳一家,意在不让我担心,我是明白的。可是妞妞上午才走,下午我就失落,担忧。妞妞的饮食极其挑剔的,生活习惯已被我养成,突然改变,又离开我们,她心里肯定难过却又不能说,精神的痛苦是真正的苦。妞妞最懂得爱,也需要爱。而我给予她的爱,世人是无法想象的,这只有我和妞妞还有Jc知道。</h3><div><br></div><div> 八月十九日下午,市立医院对一个高危孕妇所应采取的措施全都用尽,最后还是对我实行了刨腹手术。手术台上,我仿佛要飘向另一个世界,一种无法形容的疲惫令我不堪忍受,带着氧气罩我仍然呼吸困难,四肢疲乏得向上飘,我渴望有人用力压住我的腿,压住我的手臂,好减轻我要飘起来的那种无以名状的痛苦,这种痛苦比剧痛更难以坚持。我想,大概人死之前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了。麻醉师握住了我正在输液的手,可那是丝毫不起作用的。我的眼睛无法睁开,即使睁开也看不清东西。医生说累了就睡。她哪里知道我是在地狱里挣扎,即使我想放弃挣扎都不可能,因为那痛苦的挣扎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听见......哭声... ...男孩... ...七斤... ...</div> <h3> 后来我知道那是麻药有些过量,我因惧怕手术,在麻醉师为我实行麻醉时问我是否有疼的感觉,我违心地回答说:“还有。”麻醉师又吩咐护士:“再加一针。”于是,又一针管麻醉剂注入了输液管里,输入了我的血液里......我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在家又躺了半个月。一满月,我立刻要求去看一眼妞妞,母亲坚定地阻止:“不行!过去做月子要一百天,你吃那么大苦,怎么也得一百二十天。”我一听哈哈大笑;“西方人根本就不做月子。”母亲却很生气:“你又不是生在西方,作什么妖?”说得我无话。晚上,我和JC商量看妞妞的事,JC满口答应。第二天JC推脱有事回不来... ...</h3><div><br></div><div> 中午,儿子和母亲都睡了,我悄悄溜了出去。九月的威海凉凉的,空气是那么清新,阳光是那么温柔、鸟鸣那么婉转、心儿那么自由、邻里们坐在树下也那么闲散。看见我他们都来问长问短,称赞夸奖。我感觉自己被幸福包裹着。这时,李婆婆的小孙女蝴蝶似的飞过来:“阿姨,妞妞死了!是被车......”大人一把拽过孩子...我的眼前一片血红,妞妞的血... ...我的心顷刻碎成粉末,碎成虚无......那个秋天开始,我的心一直痛着... ...</div> <h3> 妞妞啊,是不是你走的时候,也正是我痛苦万状地在挣扎的时候?然而,我的痛却永远换不回你的生命了,若是能换回,我宁愿为了你再痛一次。而你带进我生命里的欢乐和爱,也将永远因那血色的秋天成为一场不可触摸的记忆,它需要经过少个日夜的埋葬才能扶平我铭心的伤痛呢?......我记着妞妞走时的样子,她眼里没有悲伤,嘴角笑笑的。我想像妞妞在天堂的样子,她眼里没有伤,嘴角笑笑的。我知道妞妞想我时的样子,眼眶湿湿的... ...妞妞,别哭!</h3><div><br></div><h3> 2008年9月于威海</h3><div><br></div><h3>最后一张照片是妞妞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像个丑小鸭!黑涂涂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