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的外祖母

小荷

作者：耀耀

写了几篇文章，二姨说写的可以，希望把咱家家史写写，这多少令我踌躇，不知从哪里入手。

要说我家的家史，我见证过的，往上数两辈，最年长的就是我的外祖父母。今年七月十五中元节上坟，再次忆起我的外祖母。不经意的触动却让思念迎面扑来。

每当忆起我的外祖母，我的眼睛总会泛起泪花。因为我从小跟外祖母住在一起，对外祖母的感情最深。怎么也不会忘记，那是1985年6月24日的上午，租东街门市搞黑白铁加工的老李到车间告我回去一下，外祖母去世了。我顿觉天要塌下来了，我失去了至亲至爱的外祖母！
外祖母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多年了，但她的睿智、刚强、坚韧，义薄云天、知书达理，常常在脑海里浮现。

我的外祖母

　　她是一本书，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
外祖母，岳登仙，出生于1908年8月20日一个贫苦的家庭，身小体弱，骨子里却注入刚强又文质彬彬的君子风度。
她是那个年代少有的文化人，尤其作为女性。她上过文水县高小四班，当过教员，爱唱戏，接受进步思想，广交社会名流。我想这得益于阎锡山的义务教育吧！早些天我看了一篇写阎锡山在山西的政绩的文章，其中一条是在1918年出台了《山西省施行义务教育规程》。阎锡山亲自下乡劝导民众送子弟上学，给家长做工作，动员官员筹款培养师资。他说一个人家的盼望全在子弟、一个国家的盼望全在学生，于是积极采取各种奖励政策，鼓励穷人家孩子上学。我听外祖母说，她因家贫，为挣小米，同时冲破旧社会女孩子不能上学的封建禁锢，坚决要上学接受教育。陶行知在1925年说，全国真正实行义务教育的，算来只有山西一省。我查了一下，外祖母上学正好是在推行义务教育时，那时她10岁左右。在这点上，我认为阎锡山也算做了一点好事的。当然这也感谢我外祖母的父亲，听说小名元儿。
外祖母的这点文化，在她的一生中起到了作用。她走遍文水各个村教书育人，对社会对国家做出了贡献，人们亲切地称她为岳老师。外祖母也是一个天生乐观的人，积极参加各种社会活动，排戏、演戏，宣传真善美。她又是一个打抱不平、嫉恶如仇、拔刀相助的人。由于她的热情仗义，常常一些受到不公正对待的人，到她那里诉苦。她帮助写状书、跑政府，据理力争，家里成了受苦人的驿站。这对我的一生都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始终相信，善恶总有报应，坚持做一个好人，嫉恶如仇，正直善良。
在我的记忆中，亲眷、街邻都叫我外祖母"英姑姑"。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这个"英姑姑"的名字从何而来。我本能地认为，"英姑姑"中的"英"，是跟英勇、强大、正义等字眼联系在一起的。
外祖母是本书，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
　　她接受进步思想，拥护毛主席、共产党，做出了那个时代不可思议的事情。把郭家四门独子——也就是我的舅舅郭天栋，送去参军，让他加入了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武装。1949年6月13日，舅舅在参加咸阳狙击战中，壮烈牺牲，现葬于咸阳革命烈士陵园。外祖母因此备受打击，从此疾病缠身，曾住进了精神病医院，把舅舅写给她的遗信，看了又看，读了又读……

（此信原件现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信文收录在抢救民间家书项目组委会编辑的《红色家书》和中国人民大学家书文化研究中心编著的《廉政家书》中）

舅舅的遗信

收藏证书

抢救民间家书项目组委会编辑的《红色家书》

中国人民大学家书文化研究中心编著的《廉政家书》

　　我的外祖父母一直得到党和政府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他们打心眼里拥护毛主席，拥护共产党。我们这些烈士的后人更懂得珍惜先烈给我们留下的宝贵革命遗产和巨大的精神财富，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是烈士的生命换来后人们的幸福生活。
我于2007年带着儿女专赴咸阳祭拜对国家、对我们全家做出贡献的烈士舅舅。面对烈士纪念碑，我不禁潸然泪下。点上一炷香，烧上一点纸，来表达我们对先人的思念。"我在外头，你在里头"，默默为他祈祷，希望舅舅在天堂那边也能和我们一样，幸福快乐地生活。
外祖母常常念起共产党对她的好。1960年去咸阳准备迁回舅舅的遗骨，说县政府领导对她如何如何的好；在咸阳，民政局局长每晚给端来洗脚水，嘘寒问暖，还给她七尺灯芯绒布，政府领导劝她不要迁遗骨，当地准备修烈士陵园。坐汽车、坐火车、住旅店……走到哪里都是热情接待烈士的母亲。那是一个崇尚英雄的年代——我记得，每当星期六日、节假日，学生们都会来外祖母家打扫院里院外的卫生，担水、捣炭、和煤泥……学生们走了一拨又一拨，让烈士母亲的外祖母真正感到了光荣与自豪。她真正感受到了毛主席、共产党带给她的温暖。我理解了，76年毛主席去世，外祖母到大队悼念时为什么哭得那样伤心。
外祖母的一生是艰难的，她经历了那个时代所有普通百姓的清贫、困苦，更经历了各种坎坷，尤其是失子之痛。但她的一生又是丰富、精彩、幸福的，用抗争改变命运。
外祖母是一本书，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
三十多年过去了，您的音容笑貌就像昨日一般清晰，生活情景历历在目——我仿佛看到您还在靠近街门的小正房里看《山西日报》《参考消息》、线装古书、小说杂志；端着"环球"牌收音机听新闻戏曲，听侯宝林的相声《夜行记》，丁果仙的晋剧《十五贯》；围坐在火炕前，与街邻朋友说着 家长里短……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真想打开地狱的大门，让您重返人间，看看咱家天翻地覆的变化——过去咱家低矮潮湿一年见不到阳光的住房，如今变成了挺拔明亮的商用大楼；您常说咱家缺人缺手，过去不懂事，让您挂心的外孙我，如今已是两个孙子的爷爷，咱家现在人丁兴旺，枝繁叶茂；您也能看到，每年过节上坟，由过去的自行车、摩托、变成了小轿车……您看到这一切，定会含笑九泉了！
我想这一切都离不开您老人家的荫庇。这一世，我们再也不能相见，您给后人们留下了安身立命之本；这一世，我无比的感恩您，我的外祖母，我要传告后人，把您的恩德永记！对先人最好的缅怀，是对生者最好的告白！
外祖母是一本书，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
现在我读懂了，外祖母的一生，仁义礼智信五字俱全。
每年过节上坟，我都要怀着一颗虔诚之心去祭奠外祖母。焚香在墓前，缕缕青烟都是对您的思念牵绊；酹酒在坟头，滴滴都是对您的相思泪。外祖母，愿您的荫德，庇佑子孙前程似锦，受福无疆。祝愿在天国的您，依然还是那个睿智、刚强、坚韧、义薄云天、知书达理、厚道待人的女性。

写于2017年10月16日

【遗信原文】

父母亲二位老大人堂前叩禀：

敬启者想二大人身体健康、饮食增加，是儿福也。大人来信，想念孩儿回家看望大人一面。以儿想来，大人和伯父、叔父你们弟兄四人只生下儿孤子一人，儿应该过节上坟祭祖，对二大人应常在家敬〔尽〕孝，可是儿正赶上蒋匪眼看快把祖国卖给敌美帝国主义，儿正在〔当〕青年不能坐视被害，应该出儿这份力量去打敌人，因此，儿为祖国不能敬〔尽〕孝，儿为人民不顾己事。儿虽没入党，而[但]也是共产党领导的战士。今日站在革命队〈伍〉里，一定非把敌人消灭完，牺牲到底才回去侍奉大人。〈此〉儿之罪也，望二大人〈原谅〉。

现在，正是春天，百草放芽，众病发生，靠儿妹正在会玩耍，年幼靠儿。〈孩儿〉在外不能看二大人，望大人自己保重身体为要，不必惦念孩儿。咱家要有困难的事情，希大人可要求政府解决。政府念咱孤门独户，贫苦军属，一定给大人解决困难，尤其咱是贫农。再看你二老，我父六十多岁，我母快五十岁，又经常有病，我妹一岁，只有儿在青年，在外与敌战争〔斗〕。政府更关心照顾咱家，决〔绝〕不让大人受困难。现在的政府和过去的大不相同。

望大人不要思念孩儿，儿在外身体很好。帝国主义快消灭完，各地的同胞眼看快都解放了，咱们可过好的生活了。大人好好保重身体，千万不要想念儿。等孩儿把敌人杀完，马上回去在大人身旁敬〔尽〕孝。不日，儿给咱县政府去信，请政府同志关顾咱家。政府看儿孤子为祖国人民，而不能在家奉养高年，政府决[绝]对帮助大人解决一切困难。望二大人保重身体为要，免儿在外惦念。现养儿不能敬〔尽〕孝，是儿之罪也。

余言再禀。

不孝儿 天栋 拜叩禀

三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