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孔雀胆 作者:右道拾雨亿起加油

大山

<h3>  冀州的十月,秋雨如豆。 &nbsp;</h3><h3> 缓缓踱步在乡野间的蛇肠小道,他丝毫不在意身上的白衫被雨水打的湿透。路上偶尔能看到几个匆匆而过的行人,却也都是头也不抬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nbsp;</h3><h3> 远方的山头上传出沉闷的轰雷声,惨白色的闪电照在他的身上,天地之间仿若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nbsp;</h3><h3> 雨打在脸上,又冷又疼,但他却丝毫没有回家的念头。袁公为自己准备的宅子里,有烧的如同白昼一般的炉火和体贴自己一切事物的奴婢,但他总觉着那不是属于自己的栖身之所。 秋雨在天地间冷冰冰地下着,他也带着冰凉的心在天地间茫然地走着。不知不觉间,脚下的地面上没有了湿漉漉的踪迹。 &nbsp;</h3><h3> “客人要喝点什么吗?”骤雨声中响起绵软的男音。 &nbsp;</h3><h3> 抬起头来,他才发现自己漫无目的地前行竟将自己带到一间简陋的木屋里。几方破旧的桌子不整齐的随意摆在屋子里,房间的墙上的一匹白布被人用毛笔写上一个大大的“茶”字。隶书的字体,却又有草书的狂妄不羁。 &nbsp;</h3><h3> “随便来点什么把。” &nbsp;</h3><h3> 坐到炉火旁的一方桌子边,他决定在这个从未听说过的茶铺待到雨停。老板笑盈盈地将一个陶碗放在他的面前,又转身从柜子上的罐子中取出一勺茶粉撒了进去。 &nbsp;</h3><h3> 朦胧的热气在他的眼前升腾起,碧绿色的粉末在水流形成的漩涡中逐渐消失了行迹。嗅着空气中突然而来的香气,他不禁感到一股浓浓的暖意,仿佛,门外的冀州冷雨也一同融化在这股芬芳里。 &nbsp;</h3><h3> 迫不及待地将面前的陶碗捧起,舌尖萦绕的茶香在不经意间竟给自己带来了浅浅的醉意。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他觉着自己好像在喝天上的琼浆液体。 &nbsp;</h3><h3> “老板,这是什么茶?”回味了好久,他才依依不舍地张开一直紧闭的嘴唇,</h3><h3> “为什么这么香?” &nbsp;</h3><h3> “普通的绿茶,只不过混合了一些孔雀胆而已。” &nbsp;</h3><h3> 老板从烧火的灶旁回过头来,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笑意。 &nbsp;</h3><h3> “孔雀胆?那不是剧毒吗?”诧异地看着被团团热气罩住的老板,手中的陶碗也由于惊吓被他摔倒了地上去。 &nbsp;</h3><h3> “客人别害怕,那些剧毒的只不过是状似孔雀胆的虫子而已,真正的孔雀胆,没有一点的毒性。”老板一边说着一边将身旁的另一碗茶水饮尽,以身告诉他不必恐惧。 &nbsp;</h3><h3> “那,是我失态了。” &nbsp;</h3><h3> 听完老板的解释,他红着脸连连鞠躬赔礼。脚下的碎片已经不可能拼回陶碗原来的样子,老板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恼怒的痕迹。 &nbsp;</h3><h3> “老板,这茶水和陶碗一共多少钱?” &nbsp;</h3><h3> 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钱袋,袁公赏赐给自己的金银满满的装在里面。虽然老板没有说什么,但他自己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 &nbsp;</h3><h3> “客人能在大雨中撞进我这小铺子里,便是上天注定让你喝我这茶水。不必掏钱,权当萍水之交足以。” &nbsp;</h3><h3> 老板笑着挥了挥手,在将地上的残片拾起后便返回灶台前继续忙碌下去。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钱袋,他突然觉着自己和这乡野的老板比起来是这么的小气。门外的秋雨已经只剩下淅沥沥的几滴,放下一块银子,他做贼一般地急匆匆离去。<br></h3> <h3>  “袁公乘冀州之利,百万雄兵之威,可为河北之主矣。”</h3><h3> 已经离议事厅远去,可堂中的声音却依然如同嗡嗡的苍蝇一般在自己耳边不肯散去。自从来到冀州后,他每日都必须要到这里。厅内的其他人每天都谄媚地说着连自己也不相信的重复话语,厅上的袁公却总是能够听得津津有味。他曾经进献过关于自己对冀州未来计划和如何振兴汉室的册子,袁公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将它们丢到桌子的一边去。</h3><h3> 从那之后,他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每日只是在厅中低头不语。 &nbsp;</h3><h3> 一个人在乡间田野中踱步,这里算是整个冀州唯一能让自己落得清宁的土地。</h3><h3> 不知不觉地走到日落的时间,他也打算回头如太阳一般归家去。就这么想着,原野间飘散的一股熟悉茶香却让他脚步向家的另一边走过去。 &nbsp;</h3><h3> 轻轻地扣了扣木门,他又一次踏进茶铺简陋的木屋里。独自坐到之前喝茶的桌子边去,他突然发现之前留下的银子依旧放在原地。&nbsp;</h3><h3> “客人来了?” &nbsp;</h3><h3> 老板从灶台的云雾中钻出了身子,脸上依旧是挂着令人暖心的笑意。借着夕阳的余晖,他才发现,这个高人一样的老板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nbsp;</h3><h3> “打扰了,一碗,一碗孔雀胆茶。”&nbsp;</h3><h3> 刚开口,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完全忘了问这茶叫什么名字。愣了一会儿,他还是起了个自己不怎么喜欢的名字。</h3><h3> “这茶叫精卫。”</h3><h3> 提壶将碗中的茶粉冲开,老板不紧不慢地向他说着。</h3><h3> “精卫?” &nbsp;</h3><h3> 看着碗中碧绿色的茶水,他不明白为何要将茶起一个异兽的名字。&nbsp;</h3><h3> “这些孔雀胆都来自我养的一只孔雀的孩子身体里,那只老孔雀一天由于我没注意,掉入一旁的河水中淹死。</h3><h3> 从那天之后,我便发现它的孩子每天都会不知疲倦地叼着木枝石子向河水中投进去。就像是山海经中的精卫鸟一样,所以我把这茶起了这个名字。”&nbsp;</h3><h3> 年轻的老板用手向木屋里面指了指,他才发现有一只瘦骨嶙嶙的孔雀在那里的阴影中颤颤巍巍地走过去。&nbsp;</h3><h3> “这是最后一只,其他的都累死在填河的路上。我便掏出了他们的胆囊,晒干后和绿茶的粉末融在了一起。” &nbsp;</h3><h3> 他惊诧地看了看自己陶碗中的茶水,他知道奇特之物必定有奇特的故事,但却没想到老板会说出这么离谱的故事。&nbsp;</h3><h3> “可河水总是填不尽的,它最终也会死去。”抿了一口自己的茶水,老板的声音依旧如同往常一般绵柔,但他却不住感到一阵阵寒意。&nbsp;</h3><h3> “不能让它停下吗?” &nbsp;</h3><h3> 脑海中想起刚才孔雀那只叼着石子的染血鸟喙,他开始觉着自己喝这种茶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残忍。放下刚才还视若珍宝的陶碗,他忍不住想要让老板救这只孔雀一命。&nbsp;</h3><h3> “客人不必在意,这是它们自己的选择。正是因为这样,它们的胆囊才能勾勒出这种香气。至于让这只孔雀停下来……”老板顿了顿,</h3><h3> “不是在我,而是在它自己。”</h3><h3> 在它自己?瞥了一眼坐在身前的老板,他觉着这只不过是老板想要得到最后一只孔雀胆的借口而已。可他并不怎么在意,因为这只孔雀再离奇也只不过是一只飞禽。自己能够为它开口,便已经尽了最大的慈心。</h3><h3> 重新举起被自己放在一旁的陶碗,其中的茶水还是如同第一次一样芬芳绕鼻。 &nbsp;</h3><h3> 老板拍了拍手,示意客人请自己随意。他飞快地将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依旧是留下一块银子,转身时却发现那只仅存的孔雀正好从自己面前走过去。&nbsp;</h3><h3> 拍了拍额头,孔雀瘦弱的样子又引起了他的怜悯。刚想开口继续和老板说些什么,山的那头就响起了和之前一样的闷雷,看样子一场秋雨将近。</h3><h3> “又要下大雨了。” &nbsp;</h3><h3> 老板幽幽的声音从木屋里面传出,他最终还是回过头从门口跑了出去。阴沉沉地乌云压在自己的头顶,他只能希望能够在大雨前赶回家去。</h3> <h3>. “听说文若要投奔曹公去?” &nbsp;</h3><h3> 议事厅外,袁公面前的红人郭图突然拦住自己回家的去路。他静静地看了这个号称聪明绝伦的谋士几眼,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h3><h3> “那可真是袁公的一大损失,文若先生不再考虑考虑?我可以向袁公建议提高你的官爵。” &nbsp;</h3><h3> 郭图脸上摆出一副极其不舍的表情,话语中透露出一股万分惋惜地口气。可他却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巴不得自己赶快滚出冀州去。 “多谢郭大人,文若在袁公这里只不过一个闲人而已,实在是不好意思继续让袁公奉为上宾。” &nbsp;</h3><h3> 他机械性地向郭图回以笑意,离开议事厅的谋士们一个个匆匆地绕过两人离去。他第一次觉着,这些人也只不过和自己一样,每天都是如同行尸走肉一样从家中来到这里。 &nbsp;</h3><h3> 微笑着和郭图告别,他吩咐一旁的仆人回去催促家中准备离开冀州的事宜。快步走出城去,偌大的冀州土地,他唯一舍不得的便是老板那个粗陶碗中的茶水而已。&nbsp;</h3><h3> “精卫茶一碗。” &nbsp;</h3><h3> 坐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桌上的两块银子依旧是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老板微笑着将陶碗放在他的面前,壶中倒出的水柱间缠绕着连绵的香气。 &nbsp;</h3><h3> 捧起发烫的茶水,他仍然还是之前急不可耐的样子。老板将装茶粉的罐子放回屋里,抬起头,他才发现墙上没有了那个“茶”字的踪迹。&nbsp;</h3><h3> “老板,怎么把招牌收起来了?”&nbsp;</h3><h3> “在冀州待太久了,所以打算离开去其他地方看一看。”走到灶台边,这次老板的身子终于没有被朦胧的雾气遮起。回首望去,他第一次发现老板身上原来穿着一袭素色的长衣。 “可那只孔雀怎么办?” &nbsp;</h3><h3> 孔雀的身影从门口急匆匆地闪过去,他才想起来老板那天给自己讲的离奇故事。&nbsp;</h3><h3> “我之后想了想客人的话,觉着也许换一个环境它就能停下,毕竟新地方就不存在这条河流。可能是知道即将要离去,它这两天比原来变得更加精神。” &nbsp;</h3><h3> 老板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门口,那只孔雀只剩下包着外皮的骨架向河流的方向跑过去。他抿了一口碗中的茶水,心想着这只孔雀能够继续活下去。&nbsp;</h3><h3> “客人也要走了?”&nbsp;</h3><h3> “嗯。”他点了点头,觉着老板总能一眼看出自己的心思,</h3><h3> “可惜以后喝不到这么好的茶了。”&nbsp;</h3><h3> “无妨,孔雀胆还剩下三只,统统送给客人便是。”老板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块帛巾。日光穿过屋顶的缝隙,给三只孔雀胆镀上一层翠绿色的光晕。 &nbsp;</h3><h3> 他没想到老板会这么的大方,自己曾经找到过几只孔雀胆,然而泡出的茶水中只有苦涩一种口味。尝试了几遍之后,他大概明白了只有老板手中那几只犹如精卫鸟的孔雀的胆囊才能和茶叶匹配出那种不属于人间的香味。其中的珍奇,身为主人的老板自然比自己更加的了解。</h3><h3> “这……这太贵重了,如何能够收起。” “客人喝了,这孔雀胆便早就属于你。茶水有灵性,唯有如茶之人,才能喝出茶中最美的滋味。”将帛巾放到桌上,老板将三只孔雀胆向他推了过去,</h3><h3> “每只孔雀都是历十年而死,加上客人喝的那只,总共正是人生的四十华年。” &nbsp;</h3><h3> 看着面前由于翡翠一般晶莹的孔雀胆,他陷入了极其犹豫的境地。身为士子,当然清楚白白地拿走了别人的奇宝是一种无礼,但茶水的滋味却又让他舍不得就此拒绝。帛巾上的孔雀胆一个比一个美丽,仿佛真的是从不属于凡间的精卫鸟腹中取出的珍品。 双手在桌子下搓来搓去,他强忍着内心一把抓住孔雀胆塞进自己怀里的冲动。抬头看了看对面的老板,年轻的脸颊上仍然是挂着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h3><h3> “老板真的送给我?”</h3><h3> 他又从怀中掏出了装钱的袋子,只不过这次他打算之前全部塞到老板的怀里。&nbsp;</h3><h3> “送。不是卖。”</h3><h3> 老板点了点头,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将他的钱袋推到一边去。 &nbsp;</h3><h3> 他连忙站起作揖,觉着怎么也还不清老板给予自己的恩情:</h3><h3> “如此来说,多谢老板割爱。”</h3><h3> “客人客气。这茶对我而言,与白水无异。”老板挥了挥手示意他不需作礼,转过身去继续收拾自己的行李,</h3><h3> “就不送客人了。”&nbsp;</h3><h3> “多谢老板。” &nbsp;</h3><h3> 将三只孔雀胆小心翼翼地藏到自己的怀里,他头一次觉着冀州也有这般的好天气。将钱袋向老板的方向推了过去,他也转身打算回家准备离开的事宜。 &nbsp;</h3><h3> 刚踏出门口,那只孔雀却挡住了他的前路。低身摸了摸孔雀瘦弱的身体,触碰间,他的心头竟没由来的涌上一股悲伤的寒意。&nbsp;</h3><h3> 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掉了出去,恍惚间他似乎感觉孔雀的眼神中祈求不要让他离去。用力的摇了摇自己晕眩的头,定睛看去,身前根本没有孔雀的身影。 &nbsp;</h3><h3> 莫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他扶着额头感到一丝不可思议。&nbsp;</h3><h3> “对了,忘了跟客人说,虽说是品茶如品人,但也希望客人不要和这些孔雀一般的固执。”</h3><h3> 老板说着从木屋中走出来,背上满是要带走的行李。那只孔雀被他系上一条白色的绳子,落寞地被他拖在地上走。&nbsp;</h3><h3> “多谢老板,我记住了。”&nbsp;</h3><h3> 完全没把老板的奇怪建议放在心上,他只是鞠躬离去。胸前的三只孔雀胆仿佛带着刚才阳光的温度,他越发想要赶紧往南方的兖州而去。</h3> <h3>  “见过万寿亭侯。” &nbsp;</h3><h3> 匆匆地走过嘈杂的行军营地,路过的士兵恭敬地向他行礼。驱马上到碣石山的山顶,效命的主君正站在崖边等着自己。</h3><h3> “拜见曹公。” &nbsp;</h3><h3> 下马向自己的主君深深地鞠了一躬,他默默地回想起离开冀州之后的经历。在脱离了袁绍那个充满虚假和阴谋的议事厅后,自己终于能够在兖州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曹公将自己视为张子房一般重要,并接受自己的建议迎奉汉帝。 &nbsp;</h3><h3> 在平定了吕布和张绣之后,整个北方只剩下曹公和曾经侍奉的袁绍两个势力。在自己成功劝阻了曹公想要撤军的犹豫后,袁绍的军队在官渡输的一败涂地。曾经号称雄霸北方的袁门最终只剩下了一个个冢中的枯骨,现在,北征乌桓的胜利更是加强了曹公对北方的控制。随着一个个捷报的消息,他越发觉着自己和曹公都能够实现复兴汉室的目的。&nbsp;</h3><h3> “文若不必多礼。” &nbsp;</h3><h3> 曹公挥了挥手,依旧是站在山顶。明月下的碣石山蔚然耸立,惊涛携着巨浪一次次拍碎在崖底。晚风裹着刺骨的寒意,在海岸边的苍松林间穿梭不息。&nbsp;</h3><h3> “碣石山,巍峨雄壮之景!” &nbsp;</h3><h3> 许久过后,曹公终于再次开口发语。&nbsp;</h3><h3> “大汉江山,如画一般。”</h3><h3> 过了一会儿,他也开口回应。&nbsp;</h3><h3> “大汉江山……”曹公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常年的征战岁月在他脸上变化成了长长的发须,</h3><h3> “大汉江山,如画。”&nbsp;</h3><h3> “主公便是将这画卷重现光彩的能工匠人啊。”</h3><h3> 他低下头,看着远方的渔火如豆。</h3><h3> “哈哈哈哈,能工匠人。”</h3><h3> 曹公听到他的话语后不禁放声大笑起来,随后便用手指着天上那弯明月,</h3><h3> “那文若便是那天上的月亮,没有你的光芒的指引,操只不过是一个什么也看不见做不了的瞎子罢了。”&nbsp;</h3><h3> “主公过誉了。” &nbsp;</h3><h3> 他俯身作揖,冷色的月光照在身上,自己却感到一股淡淡的暖意。</h3><h3> 自从遇见曹公后,自己满腔的抱负才能够像入海的江水一般在天地之间奔涌。</h3><h3> “十八年了,陈留起兵到现在,十八年载了。如今北方已平定,操也由当时的少年变的垂垂老矣。不过还好,至少还没有丢掉当年的壮志豪心。”</h3><h3> 山崖上的海风骤紧,吹得他连连向后退去,可曹公却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nbsp;</h3><h3> 他仰起头来,感觉面前的主君如同天上下凡的神灵一般令人忍不住想要跪伏在地。 &nbsp;</h3><h3> 曹公抬起手臂,天空之上有只海鹰迎着狂风向月亮飞过去,</h3><h3> “其实你我都一样,都是天上的鹰,去追逐属于自己的月亮。现在,起码我们都看到了其中的月光。”</h3><h3> 站在仿佛雕刻在圆月中的山顶上,他终究是忍不住跪在地上向面前的人深深鞠躬。从洛阳到颍川,颍川到冀州,从来没有人认同自己心中的追求。他就如同一叶孤零零的小舟,守着寂寞在那个看不到边际名为天地的沧海中漂流。&nbsp;</h3><h3> “文若如我,我如文若。”&nbsp;</h3><h3> 曹公的声音中带着哽塞,月色在他脸颊上映照出两行晶莹的痕迹。</h3><h3> 他抬头看去,才回想起面前的这个男人曾经在荥阳差点为梦想死去。&nbsp;</h3><h3> “走吧,趁这月色,我还想尝一尝文若的那碗好茶。” &nbsp;</h3><h3> 拍了拍他的肩膀,曹公又恢复了往常时对他人的坚毅。</h3><h3> 背后马蹄声逐渐远去,他才自己杂乱的思绪理起。爬起身上马向大营的方向跑过去,突然间,他明白了为何只有曹公才能品尝出精卫茶中那股独有的香气。</h3> <h3>  “曹公功高盖世,当加九锡,进魏公!” &nbsp;</h3><h3>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许都的天气就变得和冀州一样让人厌恶不已,仿佛为了配合同样的秋雨,雍容的汉皇宫也变成了袁门的议事厅让他不想再踏足进去。</h3><h3> 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高高朝堂,他莫名闻到一股令人生厌的恶臭气体。 &nbsp;</h3><h3> 匆匆从宫门中走了出去,他无比庆幸自己终于能够呼吸到新鲜的空气。</h3><h3> 街市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地川流不息,各种摊贩的叫卖声让他的耳朵终于不用再受朝堂上谄媚话语的刺激。 &nbsp;</h3><h3> 随便找了一个方向走了过去,他又如同以前在冀州一样漫无目的地前行。虽然此刻身处在繁华的闹市里面,他却觉着和冀州的原野无异。 &nbsp;</h3><h3>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他还是像孤魂野鬼一样在街上走来走去。他的步子从散朝后就一直在前进,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一股熟悉香气,他恐怕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停下。站在幽深的巷子前面,他鬼使神差地跟着香气走了进去。 “客人近来可好?”&nbsp;</h3><h3> 久别的声音将他从茫然中拉了出去,抬起头,他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简陋的茶铺前面。像是许久没人光临一般,门前看着快要散架的桌子上被盖上了一层尘土的外衣。 &nbsp;</h3><h3> 炉灶旁边,老板依旧满脸笑意。数十年未见,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岁月痕迹。用手中的布子擦了擦其中的一个桌椅,老板伸出手请他坐下去。&nbsp;</h3><h3> “我莫不是在梦里?” &nbsp;</h3><h3> 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他简直不敢相信老板还是年少时分别的样子。面前的茶铺也是和冀州那时相同的样子,自己留下的钱袋还伫立在当年喝茶的桌子上面。</h3><h3>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墙壁上舞龙飞凤般地写着一个“茶”字。&nbsp;</h3><h3> “客人还是喝茶?”</h3><h3> 老板并没有对他的诧异做出任何的反应,仅仅是拿起灶上的水壶将碗中的茶粉冲起,</h3><h3> “只是可惜没有孔雀胆了。”&nbsp;</h3><h3> “老板,你莫不是神灵?”</h3><h3> 仔细观察着面前的冲水人,他最终肯定就是那个当年送给自己孔雀胆的老板。</h3><h3> 他惊呼了一声,觉着茶铺的老板比精卫茶的故事还要惊异。&nbsp;</h3><h3> “是与不是,与客人的茶水何异。”</h3><h3> 老板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给他一个清楚的解释。将充好的茶水向他面前推了过去,茶水却没有了当年一般的通彻碧绿。 &nbsp;</h3><h3> 颤抖地抿了一口碗中的茶水,吞咽后口舌尖只剩下普普通通的茶叶气。</h3><h3> 失望的将手中的陶碗放到桌上,失去了孔雀胆的相配他再也喝不下去。&nbsp;</h3><h3> “没有其他的代替品吗?” &nbsp;</h3><h3> “没有,我说过那三只孔雀胆中蕴含着它们十年的生命。”</h3><h3> 老板依旧笑着摇头,丝毫没有在乎他脸上的落寞神情。 &nbsp;</h3><h3> 无可奈何地重新将陶碗举起,刚想张嘴,他却突然间将什么想起,</h3><h3> “不是还有一只孔雀吗?离开了冀州后,它是不是变好了?” &nbsp;</h3><h3> “死了。” &nbsp;</h3><h3> 老板语调中罕见的显露出一丝伤心,简洁的两个字如同细针一般扎进他的心里。他还清楚的记得当年离开冀州时看到的孔雀幻影,那股发自内心的悲伤让他至今挥散不去。 &nbsp;</h3><h3> “怎么会死了?”</h3><h3> 他实在是想不通不用再填河的孔雀怎么就这么的死去。 &nbsp;</h3><h3> “离开冀州几天后,便泣血而死。”</h3><h3> 老板一边说着一边用布擦拭着盖在桌上面的尘土,</h3><h3> “后来我想了想,大抵是离了那条河,它的生命便也没了意义。”&nbsp;</h3><h3> “可它只不过是一只孔雀而已。”&nbsp;</h3><h3> 他瞪大眼睛,还是不愿意相信那只孔雀真的会像神话中的精卫鸟一样追逐着自己的目的。老板可能是天上的神灵,但那只孔雀实实在在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飞禽。&nbsp;</h3><h3> “也可能是它想通了,自己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填满那条汹涌的河流。”</h3><h3> 老板的话语中只剩下平静,陶碗中又被添满了茶水,可他却怎么也喝不下去。</h3><h3> “如茶人,才能品出茶的本性。这些年,客人的精卫茶味道是否如旧?”</h3><h3> 见他低头不语,老板开口问出下一个话题。</h3><h3> “很好,还是那么的美味。多谢老板当年割爱给予。”</h3><h3> 他紧张地抬起头,生怕老板后悔把剩余的孔雀胆要回去。&nbsp;</h3><h3> “那真是可惜。”&nbsp;</h3><h3> 老板长长地一声叹息,将身子藏在深深的影子里。</h3> <h3> “曹公还是想要做魏王。”</h3><h3> 坐在桌子的对面,同仕的贾诩带着诡异的笑容告诉他君主内里中的目的。撇开茶水中的泡沫,他缓缓地将杯中的液体饮进肚里。</h3><h3> 看了一眼竹简上还没有干透的墨迹,贾诩微笑着也将杯中的茶水咽了下去,</h3><h3> “文若还是不同意?”</h3><h3> 放下手中的杯子,他紧紧地盯住对面人的眼睛。</h3><h3> &nbsp;数十年前,正是在这双细长眼睛的注视下,天下陷入乱武的境地,连曹公的长子也死于非命。</h3><h3> 他知道贾诩的智谋比朝堂上的任何一个都高明,却不明白为何他要对这件事情沉默不语。</h3><h3> “文和想要我不管此事?”</h3><h3> 他的语气中夹杂着怒意,许都中的每个人都顶着汉人的名义,然而却只有他自己肯在危难时站在朝廷前面。口口声声中愿意为大汉就义,可每一个人都巴不得成为下一个王朝的开国功勋。</h3><h3> “没有,我只不过是来讨茶喝而已。”</h3><h3> 贾诩和茶铺老板一样喜欢脸上挂着笑意,不同的是他的笑容中透露出满满的寒气。别人都觉着精卫茶根本没有他所说的那种香气,唯一觉着极品的,只有曾经的曹公,和面前的贾诩。 &nbsp;</h3><h3> 看着面前在旁人面前总是沉默的男人,他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贾诩也能够品出精卫茶中的真谛。</h3><h3> “我要走了。”</h3><h3> 他抓起桌上的竹简就甩手走出去,并没有在意仍旧在品茶的贾诩。等茶喝光了,他自然慢悠悠地走回贾府去。</h3><h3> “尚书令放在这吧,丞相现在身体不适。” 没走到丞相府跟前,看门的士兵就将他挡了回去。递过手中熬夜书写的竹简,他突然瘫倒在原地。一旁的士兵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他只是摇了摇手向茶铺的方向走过去。&nbsp;</h3><h3> “老板,一碗茶。”&nbsp;</h3><h3> 踉跄地走到茶铺,他直接将身子趴在了木桌的上面。吱吱呀呀的声音在铺子中响起,快要散架的桌子勉强将他瘦弱的身子支起。&nbsp;</h3><h3> 老板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走到炉灶前充出一碗清茶。</h3><h3> 将茶水放到他的眼睛前面,老板一脸平静地坐到他的对面。</h3><h3> “多谢老板。”</h3><h3> 他挣扎着爬起身子将粗糙的陶碗捧起,如镜子一般的茶水面上溅起一道道涟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滴。 &nbsp;</h3><h3> 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苦涩的味道让他直接将其吐了满地。巷口处隐隐约约传来请进魏公的声音,他低下头,比谁都清楚称王之后便是称帝。 &nbsp;</h3><h3> “换一碗吧。” &nbsp;</h3><h3> 老板的声音里面仍旧充满了暖意。&nbsp;</h3><h3> 他颤抖着将新冲的茶水从桌上捧起,泪珠却止不住的继续滴到里面去。依旧是苦涩的气息,他终究还是吐了出去。</h3><h3> 外面请命的声音越发的清晰,他仿佛从其中听到了不少同僚的声音。 &nbsp;</h3><h3> “那只孔雀,我也取了它的胆囊。”</h3><h3> 老板的声音幽幽地传到他的耳朵里,睁大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一个乌黑色的胆囊躺在老板的手心里。 &nbsp;</h3><h3> “可我却不敢拿它来泡茶,因为我觉着这只说不定就带有毒性。”</h3><h3> 将胆囊平放到桌子上面,老板的声音依然柔和动听,</h3><h3> “但也许,我可以把它送给你。”&nbsp;</h3><h3> 从桌上将孔雀胆捧到手心,他仔细地观察着其中的质地。不同于之前的三只,这上面没有任何的翠绿。如同被人随意踢飞出去的黑色石头,这只孔雀胆根本不会让人感到一丝的惊奇。 &nbsp;</h3><h3> 他回想起了那只瘦骨嶙嶙的孔雀,觉着那天的悲伤也许不是自己的幻觉。他和它一样,一直都在做着同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明白再也无法填满奔流的河水,那只孔雀便泣血死去。 &nbsp;</h3><h3> 可他却不愿意相信和孔雀一般的结局,碣石山上,曹公的话语字字都刻在他的心里。追逐了这么久的月亮,怎么会有人就这么丢到一边去。 &nbsp;</h3><h3> 急匆匆地抓着孔雀胆向自己的家中跑过去,冲进屋中后,贾诩还在那里笑盈盈地品尝着已经凉透了的茶水。</h3><h3>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桌上的毛笔,竹简上滴满了孔雀胆中渗出的血迹。贾诩慢悠悠地将头抬起,看着他发疯一般地写出完全无用的字句。 &nbsp;</h3><h3> 茶铺外,老板的影子随着夕阳一点点失去了踪迹,将挂在墙上的“茶”字收起,许都中只剩下一句长长的叹息。 &nbsp;</h3><h3> 这是老板数年来第一次走出许都城去,也是最后一次走出许都城去。</h3> <h3>  床前的烛火即将烧灼干净,床上的老人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丝生气。王宫中用金线缝制的棉被厚实无比,魏王却总觉着不如年轻逃亡时盖的干草舒适。用尽力气挥了挥自己的手臂,跪在一旁的世子连忙将一只乌黑的孔雀胆放到魏王的手心。</h3><h3> “荀彧便是这么死的。”</h3><h3> 盯着缺了一块的胆囊,魏王低声喃喃自语。</h3><h3> 从碣石山离开之后,精卫茶对魏王渐渐地变成了普通的一碗白水而已。</h3><h3> “可儿臣听说,真的孔雀胆没有任何毒性。”</h3><h3> 跪在地上的世子小心翼翼地抬起一直贴在地上的额头,口气中充满了害怕和谨慎。</h3><h3> “是啊,孔雀胆确实无毒。”</h3><h3> 魏王依旧是抓着胆囊自言自语,原本干瘪的孔雀胆竟有血液向外面一点点渗出去,</h3><h3> “可他还是死了。”</h3><h3> 世子再次将额头紧紧地俯贴在地,魏王只剩下了喘息的声音。听着床榻上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世子忍不住终于说出了埋在自己心中多年的问题。</h3><h3> “父王为何不肯称帝?” &nbsp;</h3><h3> 缓缓睁开厚重的眼皮,魏王恍惚间听到了那人生命最后的哭泣。紧紧握住那只乌黑色的胆囊,魏王明白那上面渗出的都是他的点点血滴。&nbsp;</h3><h3> “因为,操,一生为汉臣足矣。”</h3><h3> 宫外依旧飘扬着汉家的旌旗,曹公最终,还是没变为魏帝。</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