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和藤

白令海

　　曾听过一个故事，讲树和牵牛花。牵牛花用喇叭鼓吹着树的高大，最后爬到最高处时，大树被吸收了养分，变得腐朽不堪。

终难忘却这个故事，可是留于脑海的却不是警醒，而是树和藤，这两个事物间天然的千丝万缕。

我试图把这短小的文字改编成一篇比较温暖的故事。友情。

　 在老巷子里有一棵小梧桐树。

不高的个儿，纤瘦的样子，瑟瑟伸展的枝条。它是无依无靠的，老梧桐已经在初冬时被砍倒，它只是一颗遗留下来的种子，默默地长成这营养不良的样子。

小树对一切都充满了恐惧。

除了墙角处那徐徐蔓延的藤蔓。

它俩同时发芽，一个长成了孱弱的小树，一个长成了茂盛的青藤。

　　小树很珍惜这唯一的朋友。至少，在冷冰冰的砖瓦搭成的巷子里，在老梧桐树的树根旁，它所能看到的，唯一给它生活增添光彩的，是藤。

"藤，早啊。"

"小树，早啊。"

"小树你又长高了耶，很快你就能看到巷子之外的风景了。"

长高，也一直是小树所憧憬的。

但是，小树最希望的，是藤能够蔓延到它的树干上，这样，正在长高的它，就能带着藤，看到更高的风景了。和朋友分享快乐，是多么幸福啊。

"藤，你把柔软的枝条，伸到我身上来，我带你看更高处的风景，好吗？"

"好啊！"藤欢欢喜喜地答应着。

但是，过了一天，藤变了卦："我才不愿意到你身上去，你那么弱，那么小，冬天风一吹，你就被刮倒了，我怎么办。"

小树很伤心。

小树许久不和藤聊天，独自默默地生长，那愈加挺拔的身躯，看起来有些孤寂。

藤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几次欲言又止，在欣喜小树成长的笑容里，藤慢慢地病了。

　　长高的小树渐渐发现，巷子两侧的老墙外面，还有树，一些不知名的杂树，正欢愉地沐浴着阳光。

渐渐的，同是树，大家便都熟悉了。

有一天，小树和朋友们提起它的过往，笑吟吟地讲："我有个朋友，叫藤……"

那些树的神情骤然变了，厌恶，恐慌，愤慨，它们对小树说："藤是个杀手，那日它把自己的枝条搭在了靠墙的枣树上，开始还平安无事，和和气气，不久，那树就消瘦下去，枯死了。准是藤把树的养分吸了去。"

小树很愤然，没想到自己从小的朋友竟然是这般恶毒的杀手。于是，树和藤多年后的第一次交谈，就这样不愉快地开始。

枝叶已然十分繁茂的小树，找到蔓延了大半扇墙的藤，气势汹汹地责问：

"藤，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同伴？"

小树没有发觉，藤已经虚弱的像几根老旧的绳，挂在墙上。

藤久久凝望着小树，思量许久，说："我再不做了就是了，对不起。"

小树怒火未消。

藤苦笑几声："小树，你长高了。"

小树回忆起那些和藤共同走过的日子，不禁眼眶微红。

——毕竟是老朋友了。

　　小树越长越高了，长成了一株真正枝叶遮天的参天大树。它不但能和隔墙的树们聊天，还能和几条街外的梧桐一起歌唱。但是，小树总总想起自己的知心朋友，藤。

终于有一天，小树放下了以前的恩怨，去看望藤。

令小树吃惊的是，曾经绿意盎然，四处蔓延的藤，已经萎缩，病重，蜷在墙角里，奄奄一息。

"……藤？"

"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小树。"藤毫无生气的脸上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还好吗？"小树怯怯地问。

"我想我熬不过今年了。"藤轻轻摇头。

"你以前那么……茁壮，怎么……会这样？"小树着急得语无伦次。

"藤不断生长，泥土给的养分是不够的，我们需要寄生，就像当年你所气愤的那样，不断地寻找可以攀附的树，吸取养分，这棵树死了，再找另一棵……"藤平静地说，淡然地微笑。

"你为什么不找树寄生？"小树恨铁不成钢地问。

"我不是答应过你吗，再也不做了。还记得吗？自从那棵枣树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找别的树寄生过。再也没有树会说，你的朋友，是个卑鄙的杀手。"

"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你的本性就是寄生…"小树眼泪默默流下。

"还记得你小时候曾邀请我攀到你身上去吗？我拒绝了。我了解你，如果你知道我的本性是这样的，你那么善良，一定会主动让我到你身上来的……"

"嗯……"

"朋友不会伤害朋友。"

藤坚定而缓慢地说。

　　小树每天都去看望藤。

藤境况愈下。

小树一直在劝藤攀到它身上，它把自己裸露的树根都伸到了藤的脚下，但是，藤只是在墙角里苟延残喘，安慰着小树："我攀附着大半扇墙呢，根也扎的不浅，一时死不了。"

隔壁的杂树们被砍了。

旧的巷子，准备粉刷一新，迎接观光的客人。这些树，自然留不得。

下一个就轮到小树了。

小树也不害怕的，它对藤说："没事，你也要死了，我也要死了，一起离开吧。"

藤扬起笑容。

"不，先不要想死去的事儿，我们要一起活着。"

藤主动蔓上了小树的树干，它费尽浑身的力气，盘旋而上，不出几日，竟从底部登上了树梢。

望着树顶的风景，藤对小树耳语："真美，你达成愿望了，让我在你身上看风景。"

小树开怀地笑。

"死前，终于幸福了一回啊。"

它对藤说："我的养分，你想要多少拿多少，不然，以后，又要回归土地了。"

藤笑而不语，但却并没有那样做。只是继续耗费着，它仅存的生机。

　　三天之后，人们拿着锯子，来砍这树。一见树上的青藤，便气急败坏起来，

"明明前些日子还没有的。"一个工人疑惑地说。

"砍吗？"手拿锯子的人们问。

一个带着眼镜的斯文人摇头说："不能砍，这藤连着旁边的墙，又快要死了，万一砍的时候牵动了它，岂不把旁边上百年的老墙扯塌了？这罪我们担不起啊。"

"那怎么办？"一个人问。

"这棵树就留在这儿吧，反正它也不是周遭那些杂树，是棵长得蛮有样子的梧桐。"

人们散去。

小树热泪盈眶地对藤说："谢谢你，朋友。"

藤无声无息。

小树惊慌起来。

"藤？"

"如果没有我的寄生，你可以再在这里好好待下去，一百年都可以的，"

藤笑着说，

"朋友，好好活下去。"

"还有，记得防着其他的藤，它们不是你朋友，只有我是。"

某处古巷里，梧桐秋落叶，殷如血。

只是，青藤蔓蔓终不在。

究竟是怎样的友谊，可以逆着本性，去维护一个朋友？我们无从得知了。

作者：白令海

美编：茯苓

推广：咏絮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