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新雨后

顽石苍树

撰文/摄影 北庄慵人

一

听友人说过大面山风景独好，起初并不以为然。因为，在大面山周边，三峡大坝、清江画廊、恩施大峡谷、神农架，等等，个个都是蜚声中外的著名景点，把名不见经传的大面山裹挟其中，难以伸展头角。即便大面山有其独特的韵味而一枝独秀，在百花争艳的鄂西生态文化旅游圈中，也不过是一位走不出闺阁的处子。所以，一直没有把大面山纳入行摄计划。

曾多次乘船欣赏三峡美景，两岸岩壑幽深，群峰如屏，江流曲折，弯转萦回，尤其船到巫峡十二峰时，导游讲得神采飞扬，游客看得神情专注。待出了巫峡，经过大面山，即将停靠巴东港时，导游和游客纷纷散去，一切归于平静，只听得见浪涛拍舷、江流惊岸了，大面山只不过是大伙儿旅途中一个波澜不惊的符号而已。

　　历朝历代描写巫峡风光的诗句不胜枚举，见识过、没见识过的人读后，脑海里都会生成一幅幅美妙的意象。其中，最具气势的，莫过于唐代诗人杨炯的《巫峡》：

三峡七百里，唯言巫峡长；

重岩窅不极，叠嶂凌苍苍；

绝壁横天险，莓苔烂锦章；

入夜分明见，无风波浪狂。

　　杨诗把巫峡雄奇险峻的特点描绘得淋漓尽致，呈现给世人一幅气势恢弘的画卷。大面山地处巫峡尽头，虽然也是这幅画卷的一份子，以我乘船经过时的观感，算不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以其地位和声名，只能算得上诗稿的句点、画卷的收笔。

直到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巴东县委书记单艳平站在大面山之巅，俯瞰峡江的手机随拍，顷刻之间，把我关于大面山自负的判断变成一地鸡毛。艳平兄虽然没有用专业的相机、没有在最关键的时刻拍到大面山最美的一面，却把一块璞玉扔进朋友圈，让人依稀透过石皮，看到了一块光芒四射的美玉。于是乎，产生了即刻去造访的冲动。

适逢国庆长假，在一个雨歇初晴的下午，登上了近一段时期一直盘踞在心里的大面山。

二

大面山位于巫峡出口，巴东新县城西南郊，俨然一位在外飘泊多年的母亲，带着一双儿女——左手怀抱巫峡，右手牵着西陵峡，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里。一别经年，世事两茫茫，曾经的巴东老县城已经沉睡在峡江江底，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楼房林立、错落有致的新城。远归的女儿惊诧地凝视着梦里老家这一幕沧桑巨变，久久迟疑，始终没有迈出跨进家门的那一步。

抑或是长江这道天堑，横亘在大面山脚下，阻挡住远嫁女儿的回家路？把这近在咫尺的一步，镌刻成永恒的隔江相望，空留“落日残阳青山黛，秋月梧桐江上来。”让后人产生无限悲怜。

长江犹如巫山神女手中的一道彩练，跌落在巴山谷底。奔腾不息的江流，时而低吟浅唱，时而放声高歌，踏着轻快的舞步，百转千回地走出巫峡，来到大面山脚下，华丽地转过身去，划出一道曼妙的曲线，遁入西陵峡，了无踪影。犹如一位顽皮的邻家小姑娘，看见客来，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怯生生地打过招乎，又倏然不知所踪。

　　久雨初霁，群山环抱着峡江，被笼罩在一片云海之中。巴山山脉重重叠叠，隐隐绰绰，既有波涛奔涌的雄伟壮丽，又有轻柔若梦的飘渺神秘。晓日初升，霞光照射进云海，如锦缎，如凝脂。

当清风徐来，拨开了云海，阳光照射进峡江，在江面铺上了一层苍黄的宣纸。船只穿梭期间，如墨汁流淌，好似巫山神女正在即兴挥毫，创作一幅写意山水，铺陈在巴人厅堂，流传了千万年，审美了一代又一代巴人。

亿万年来，巴山巴水、巴人巴东共生共荣。巴山巴水滋养了巴人和巴东，从武落钟离山廪君时代开始，生生不息，代代相传；而以撒儿嗬、纤夫号子为代表，巴人和巴东独树一帜的民族文化，赋予了巴山巴水新的生命和无尽的艺术感染力。

大面山聚合着巴山巴水、巴人巴东，一直站在历史与现代、生态与社会、传统与浪漫的交汇点上，默默地历数巴山云雨、注视峡江风情，见证巴人和巴东的世事变迁。

三

大面山养在深闺人未识。以小镇马鹿池街道上一个狭窄不起眼的巷口为起点，有一条唯一的上山小路，车行半个小时即可到达山顶。

即便是国庆长假期间，大面山上游客也非常稀落，与别处人车爆满的景况相比，判若两重天。这种情形，最适宜度假式的休闲游览。

上山路上，遇见一位老者招手搭顺风车。上车后，他告诉我们，上午下山到县城的小茶馆里打牌，现在上山回家吃晚饭。我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从他山顶的家到县城，有近20公里路程。经常行走在山顶与县城之间，遇到顺风车就搭上一程，没搭上车就不急不忙地步行。无论路途多远，也无论一起打牌的人熟络与否，他都不在意，我行我素，把日子过得悠然自得。

　　林语堂先生认为，中国式的悠闲，是受浪漫文学和道家哲学浸染的结果。巴文化里蕴涵了多少浪漫文学和道家哲学基因，我无法考证，但大面山人的悠然是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自觉不自觉地享受着白玉蟾诗中描述的生活：

有诗慵吟，句外肠枯；

有琴慵弹，弦外韵孤；

有酒慵饮，醉外江湖；

有棋慵奕，意外干戈；

慵观溪山，内有画图；

慵对风月，内有蓬壶；

慵陪世事，内有田庐；

慵问寒暑，内有神都。

巴山、巴水、巴人，在这里共同构筑起一个岁月静美的世外桃园。凡来到大面山的人，受此情此景的薰染，也会全然放下心中的杂念，静下心来享受一段悠哉游哉的时光，与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为伴，任凭夕露沾我衣，闲看鸡鸣桑树颠，释放积压已久的闲情逸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