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沿途的景致已然十分宜人,但是离我的村庄越近,心里的雀跃愈增。</h3> <h3>小竿溪隐于湘西深处老山密林中,一条小溪呈S形蜿蜒穿村而过,整个村落形成一幅天然八卦图。何,姜两姓自古分河沿岸而居。从大竿溪下来的溪水不见减势,河床变宽,河水也更添奔腾欢快之意。父亲说,大竿溪有成片的高林楠竹,小竿溪在密林茂竹之下,更多了小茎品种的灌木竹,因此有了“小竿”之名。每年端午包粽子,房前屋后的灌木竹提供着最新鲜的粽叶。</h3> <h3>伯父的房子正位于河道大拐处,马路沿河而建,车子可以直接停靠在向上的石板路边。每每伯父母一听到车门响,便早早地打开“朝门”,家里的黄狗会冲出来,“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伯父伯母”的呼叫声和黄狗热闹的吠叫一直从马路上响彻到坪院里。原本安静觅食的雄鸡被这突如其来的欢闹冲撞了仪态,拼命呼喊着拍着翅膀四散开去,柚子树下,紫薇花下咯咯叫着,再去恢复它神气的方步。</h3> <h3>我是喜欢这个吊脚回廊的!小时候站在靠近马路这边的回廊上,可以远远观察弟弟们在马路上的举动,奶奶问起的时候,总是有些“状”要告的。后来发现,伯父母会把桔子和山里采来还未熟的猕猴桃放在糠壳里收在回廊的尽处,虽然要经过总是有蜜蜂嗡嗡勤奋飞舞的大蜂桶,我还是极爱爬过去寻一两个软透的羊桃子来吃。偶尔也分一两个给鬼精的妹妹。</h3> <h3>弟弟们大约也是喜欢这个吊脚回廊的。冬天下雪的时候,在楼梯口撒一把谷子,大哥削一支短棒,支起簸箕,弟弟远远地牵着绳子。总有些蠢笨的麻雀给我们欢乐的收获。</h3> <h3>我们都是极喜欢这吊脚楼的。那时候的“大事”大约都集中在农闲的冬天。村里遇上红白喜事,家里的床自然要让出来给主事家远道来的亲友。于是吊脚楼板上铺上稻草,盖上浆洗过的被褥,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帮忙的长辈总要到后半夜才空闲出来探探我们。弟弟们放肆翻跟头,“箍抱yer”,到伙房里偷几个刚炸的油豆腐分来吃,闹腾到吹牛的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沉沉睡去。夜里听到伯母温和的埋怨:这些鬼脑壳哦,袜子都是“切”湿的。然后帮我们一一脱去袜子,盖好被子。隐约看见她的影子随端着的煤油灯在板壁上移动,听她踏着木板吱呀呀下楼的声音。或近或远哭嫁或唱戏的锣鼓声响起来,在这正是闹热的响动里安然睡去。</h3> <h3>对门武广伯伯家的吊脚楼更加大气。每年的暑假,我们总是踢踢踏踏在他家楼上楼下来回奔跑。自从发现从他家楼上更方便用弹弓瞄准朝门里武记伯伯家和马路边游荡的鸡后,院子的门不关了,武广伯伯的家门也懒得上栓了。</h3> <h3>武广伯伯比父亲要年长一大截。他的身体极好,80多了还担粪种地。听伯父讲,进了农历十月里,有次散工回来,远远看到武广伯伯在舍珠河里洗澡,打了个招呼,结果自己一路冷颤,到家竟然感冒了。好身体的武广伯伯,80多岁却痛失独子。他一如往常种菜喂鸡,只是双眼哭得退化严重。一个夜里起床入厕,失足从十多米的坎上栽下来。等早起的人发现时,已然走了。</h3> <h3>“朝门”用巨大的麻石垒起来,幸得在特殊的年月竟未毁坏,兀自诉说着主人当年的辉煌显达。</h3><h3>而半山腰里何其美的宅邸旧址更为气派。他靠“放排”发家致富,却一生勤俭供学。他的后人而今腾达于全球文、商、军、工、医、教各界,被县志存录者颇多。</h3><h3>曾听长辈闲聊说起其美死后近四十年,文化大革命中遭掘墓开棺,其遗体竟神色觊然,皮肤肌肉未损分毫。在潮热温湿的湘西,实是一大奇迹。我是有些好奇埋他的田湾的土地一定是有些蹊跷的。</h3> <h3>沿着石板下去,是已被弃用的老马路。靠悬崖的一边被层层叠叠的植被覆盖,粗大的藤条倾泻下来,遮住了一线连绵的“猫耳”洞。这里又是一好去处。捉迷藏的时候自不必说,就是下雨天,在里面烧一堆火,烤两个年粑粑吃也是很韵味的,如果能有高粱粑粑,再抹上点霉豆腐,掏空了放一筷子乱刀酸菜,便是极美味的了。</h3> <h3>猫儿洞过去转个弯,正是一处凉风洞。夏天坐在洞口,凉风习习,洞里出来的水,清凉刺骨。大人们是没有大段闲散的时间来享受这份惬意的。可惜洞里的钟乳石,几乎已被孩子们敲光。</h3> <h3>每年清明回去,贤惠能干的嫂嫂总要做些蒿子粑粑候着我们。翠绿的糯米团里依据各人的口味揉进绿豆,黄豆粉,酸菜,腊肉……各样馅料都要在叶子上做好标记。</h3> <h3>很多有趣的事都发生在火坑边。入冬后的夜里,寨上的人都喜欢来伯父家里。火塘里燃一大蔸杂树头,大人们沏一壶茶,团团围住,开始摆龙门阵。我是故事的忠实守护者,有时候听到瞌睡上身,几乎要栽到火塘里去。</h3><h3>母亲能够坐到火塘边的时间很少。她抓紧机会给两个兄弟出道题,火塘里的撑架三只脚,四个撑架几只脚?大弟刚上一年级,十个指头数不过来,脱了袜子搬出脚趾来。小弟从火塘里取一截柴碳,画四个圈圈,每个圈长三只脚,再来数——母亲由此认定,大弟在数学思维方面是有长路要走的。</h3> <h3>逢年过节,两个姑姑一回来,二十多口人要吃两天,豆腐是要先磨上的,六七只鸡和鸭也是要先修理好的,还要炒炒米,炸糖馓,炸油豆腐的话,就该忙活到半夜了。如果大哥二哥还套得两只斑鸠,自然是下酒的好菜。照例,十几只鸡鸭腿没法匀分到每个孩手上。可是伯父母总是算计得刚刚好,我和妹妹两个每次总是同等待遇。</h3> <h3>父亲总是念起伯父喂的那条大黄狗。那时候周末还只休一天半。每到周六下午,黄狗总是跑到雅柯坳上迎我们回来;周日下午它会一直把我们送到吴家寨,然后独自跑十几里的山路回去。两年后的某一天,它在返回的路上被首车人截了。便再也不见。</h3> <h3>从舍珠河里出来的水清冽甘凉,夏天里洗个澡,再吃上两瓣泡过的西瓜,是记忆里美好享受。冬天里的水却又是温和柔软的,人们在这里浆被,洗米洗菜。</h3><h3>我跟妹妹带着小弟到河边的禁山里拾柴火。河里忙碌的婶娘嫂嫂们笑话我们:你们捡这么多柴,会被鸦鹊搬走的!妹妹不以为然:我都抱不动,鸦鹊怎么能搬动?她们依然哈哈大笑:搬不动柴火,会把你们的兄弟叼起跑的!我警觉起来:是磨鹰吗?!我和妹妹赶紧选一处凹进去的山岩,让弟弟靠里蹲下,挑“粗大”的枝条遮挡起来。</h3> <h3>通往老宅的路已被陈年落叶和野草覆盖,参天枫树爬满藤蔓。外出工作或务工的年轻人,外出求学的孩子,帮忙带孩子的长辈,寨子里留下的人越来越少,我总是记挂着春天的椿芽没人采摘会老去,夏天的螃蟹和小虾再无人去打扰,而秋天的板栗和毛栗会掉一地,冬天的红薯也会烂在地里了……</h3> <h3>顺着河道去找那两棵古老的板栗树,跟我差不多年纪的李子树,还有四月八吃枇杷的季节总是被我们掰断枝丫的枇杷树,以及那些羊奶奶,八月瓜的藤蔓……原本光亮的石板台阶,已被淹没在深草之下。</h3> <h3>听说小竿溪最近被推选为省传统村建设示范点,正在投资建设规划阶段。心存忐忑期待,更多美好祝愿!</h3> <h3>2012年,门前的高速正式动工修建。到2016年通车,长沙到小竿溪全程高速,从皮匠坳出口,到小竿溪仅需3分钟。而我竟然也已经这么久没有回去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