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计

涧中月

<h3> 作者:涧中月</h3> <h3>  到了正月初五,过年该走的亲戚也走完了,父亲打算明天进县城进甘蔗卖。高一的寒假里,田里没有活计,地里的菜也无需侍弄,我无事可做,提出跟父亲去卖甘蔗。父亲到大伯家借了辆自行车,和着一把削甘蔗皮用的削刀给我,算是同意。天一黑,全家就早早睡下了。</h3><h3><br></h3> <h3>  也不知道鸡叫了几遍,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进了我的房间,我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见是父亲披了袄子进来叫我起床。我穿衣出房,灶屋里正亮着灯。父亲盛了一碗豆食给我,就蹲在灶前低头吃自己的那份。三口并作两口吃完,父亲用一只掉漆的军用水壶装了开水,作为一天的全部饮食,挂在自行车把手上,就打开堂屋的大门,摧促着我一起把自行车推到屋外的黑地里。</h3><h3><br></h3><div> 天上繁星点点,闪着冷辉。新年夜间的冷风,夹着爆竹火药的香味,往脸上一吹,我才彻底清醒过来。我们骑车行到村口,半村的狗沿路吠叫过来;一离了村,这些畜生的叫声立即打住,又钻进他们的暖窝睡觉去了,一付懒得管闲事的作派。<br></div><div><br></div><div><br></div> <h3>  我和父亲一前一后,也不搭话,只顾看路蹬车。乡间的泥土路,在冬天因为缺少日照变得松软,表层被行人踩得光滑,在星夜里泛白。一会儿有坡,一会儿有坑,一会儿有一团水洼,都得小心地避开。父亲躬着腰,以便用腿使劲蹬车;伸长脖子往前探着头,以便看清路面。我也学着父亲的姿势骑行。这个时候,风就顺着伸长的脖子全部灌进我的胸腔,全身觉着冰凉,耳朵和鼻子冷得象刀子在割。不过两里地后,身上就开始热燥起来,耳鼻的痛感也变成烧烘烘的感觉,不再令人难以忍受。我紧跟在后,尽量用轮胎辗过父亲自行车行过的轨迹。路边一畦畦的小麦长出有半尺高了,在微风中抖动着细长的叶影。油菜把刚出土的叶片紧贴着地。我的鼻孔喉头吸进的全是冷气,什么植物的味道也嗅不出来,除了冷气进出时引发的痛感。周围的村庄,都只是些黑影轮廓。</h3><h3><br></h3> <h3>  过了一条渠道,是黄砦村口的一段下坡路。父亲把好点的这辆车给我,他那辆车旧得没有车刹、铃和前后轮上的挡泥板。要刹车时,只用鞋底踩在没有挡泥板的前轮上制动。下到坡底,路面有一块鼓起的小土包,父亲一下子没有踩住车轮,自行车龙头忽地腾空直起,整个车朝天立在地上,后座两边各挂着的一个装甘蔗用的钢筋车篓,正好支着车不倒。我跑过去时,父亲仍骑行在自行车上,前轮不停地在空转,车轴发出“咝咝”的声音。父亲爬了起来,和我一起,边大声笑着重新整理好车篓,边说他把自行车骑到天上去了!</h3><div><br></div><div> 每过一个村子,照例引起一阵狗吠。四、五次狗吠后,就上了沥青路。天也开始微曦,对面开来的汽车远远地就看见了。我不禁暗想,父亲数着鸡叫把出发的时间算得可真准!</div><div><br></div><div> 一上沥青公路,父亲让我在他的右前方,靠路边骑行。公路上不时有卡车驶过,这样的位置,对我是最安全的。这种沥青路又平又直,在我们村周围是没有的,骑在车上感觉又轻又快,不再喘粗气,我不禁哼起歌来。父亲四十岁,正当壮年,也唱了一段楚剧《红湖赤卫队》的选段。行了八、九公里,就到了黄陂县城。</div><div><br></div> <h3>  尽管我很渴望到县城逛逛,父亲还是没有带我进城。我们沿着县城外环一条杉树林,进了一个农贸市场。那里人头蜷动,很多蔗农拉着装得象座山似的甘蔗的拖板车,停在路边,等着我们这样的小贩进货。父亲让我站到一边,在一间石棉瓦搭的早点摊前买了碗热干面递到我手中,就去跟蔗农讲价钱。父亲一个摊位一个摊位上去看甘蔗成色,跟人讨价还价。我蹲在杉树下吃完面时,感觉路上用力骑车时汗湿的衬衣,正冷冰冰地贴在背上。见父亲跟人讲妥价,我赶紧跑过去,给父亲当帮手,将两大捆甘蔗装进父亲的钢筋车篓内。另一捆父亲用麻绳束住,绑在我的车后架上。我们就开始返程了。</h3><div><br></div><div> 上车时,我见父亲头上、眉上罩着一层汗气水雾,有几颗象要从眉尖和发梢处往下滴落。父亲也看了我,把一块毛巾丢过来,吩咐我擦擦自己的脸。</div><div><br></div><div> 我们沿原路返回。一下沥青路,父亲叫我停住,准备就此分手,去各村叫卖。父亲交待了甘蔗的价钱和沿途卖回家去的路线,并给我一些准备找零用的现金后,我们便各自向一个村庄骑行而去。</div><div><br></div> <h3>  我进第一个村子时,村里人大多还没起床,都沉浸在新年的庸懒里,只见到几个去池塘里洗菜做早饭的妇女和牵着牛出来活动个圈子的老人。我只得前往另一个村子。“甘蔗啦——”在另一个村,我边推车行走边大声叫卖,但还是没有一个人喊住我,买我的甘蔗。在第三个村子,我终于卖出了第一根甘蔗。那个小男孩把他捏成一团的零钱给了我,我高兴地挑了一条最为粗长的甘蔗,用蔗刀去皮砍节,双手递到男孩的手中,心理充满感激。大约下午四点钟到达父亲指定会合的村子时,我卖出了7根甘蔗,穿过了11条村子。比父亲安排的线路多走了6条村,我车后面的甘蔗才卖了五分之一。父亲两捆已经全部卖完,在那儿等我。</h3><div><br></div><div> 父亲让我把自行车支起来,停放在一户人家的墙边,将甘蔗捆绳散开,靠在墙上,边叫卖边等人来买。天黑的时候,我剩余的部分也卖完了。父亲叮嘱我,下次不要急着跑那么多村子,人家在屋子里听见外面有卖甘蔗的声音,先要考虑一下买还是不买,家里的零钱够不够,孩子们还要跟大人商量,甚至打一阵子嘴上的官司,要是赢了大人,这才跑出来买你的甘蔗,而你却已经到另一个村里去了!咱们蹲在这里不走,是在勾引他们的馋虫,他们最终忍不住了,就会来买你的甘蔗。我默默地记下了父亲的话,最初学会了守候的含义,不久后我一天也能卖完一捆甘蔗。 </div><div><br></div> <h3>  到了元霄节,村里要玩龙灯,各家都要出5至20元不等的灯钱。父亲跟村里的头人说,愿意给村里打三天三夜大鼓,以劳抵资。白天,父亲与人抬着一面大鼓跟着龙灯沿途打击,鞋子在泥水中蹚得看不清面目;晚上,跟着村里的醒狮,打着鼓点进到各家各户去拜年除岁。三昼夜下来,不仅补回了耽误了的卖甘蔗的工夫钱,打鼓时各家各户派送的散烟,集起来也够父亲抽一个月了。</h3><div><br></div><div> 过了元宵节,我拿着卖甘蔗凑齐的学费回学校去了。父亲卖甘蔗一直到清明节才打住,这个时候要忙着浸谷种、种西瓜秧了。</div><div><br></div><div> 我21岁,在部队考上军校的第二年早春,父亲象往常一样背谷种去池塘边浸芽育秧,突发脑溢血,轰然倒地身亡。时年46岁。</div><div><br></div><div> 2012年12月3日夜,花都</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