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时节话红菱

晓廉

<p class="ql-block">  离中秋节还有几天,夫人就叮嘱我买菜时看到好的菱角买点回来,节日应应时。江南一带过中秋,月饼当然不能少,石榴、红菱也是必备之物。小时候在乡下听长辈们说,石榴多籽,中秋节吃石榴是希望多子多孙。红菱通体鲜红,非常喜气,吃红菱寓意鸿福来临。在太平洲老家,每当中秋节到来之际,家家户户忙采菱,乡镇的街面上不停地传来买卖菱角的叫喊声。</p><p class="ql-block"> 说到菱,自然会想到荷。菱与荷犹如孪生兄弟,同样长在水中,同样的生长周期,同样是鲜翠欲滴的形态,有的同处一片水域,相依相存。但是,古往今来,人们对待荷与菱的态度却截然不同,重荷轻菱是不争的事实。文人墨客赞荷颂莲的诗文书画俯拾皆是,其中一些脍炙人口的名篇人们耳熟能详,就连幼儿园的小朋友,也会背诵“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等诗句。反观写菱、赞菱的诗文是少之又少。若不借助上网搜索,相信很多人都不能完整地说出一首或一段关于菱角的诗文。</p><p class="ql-block"> 人们偏爱荷,也许是菱没有荷那样“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诱人外姿,或者是没有荷那种“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君子气质,抑或是缺了一点荷所具备的“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尚品格。但是,家乡的父老乡亲对红菱的爱并不逊于荷。在他们看来,菱与荷各有千秋。红菱红得可爱,红得吉祥。他们把红菱作为中秋节的吉祥之物,寄托着美好的希望并代代相传。同时,他们爱红菱,还因为菱塘曾经是农户的“家庭银行”。</p><p class="ql-block"> 从我懂事的时候起,就常听老人们说,竹园是一儿,菱塘是半子。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农村的经济结构单一,农民除了在有限的农田里刨食吃,没有其他经济收益,宅基地上的竹园和四周的菱塘,便成为家庭日常开销的经济来源之一。没钱买油盐,砍几根竹枝卖一卖。菱塘一年产的菱也能卖上几十元。养儿防老是中国几千年的传统。竹园、菱塘能生钱,所以老人们才说能顶一儿和半子的作用。也因此被形象地称为“家庭银行”。</p> <p class="ql-block">  家乡是水网密布的江中小岛,河沟众多而且比较深,适合种菱。在人民公社体制下,河沟虽然属集体所有,但在使用上沿袭了历史形成的习惯,即河沟的使用随宅基地。那时,家家户户都有几片菱塘。我家的宅基地不算大,但连接着三条河,有大小菱塘四块,加起来面积有一亩多。</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菱角,依颜色和形状,主要有青菱和红菱、两角菱和四角菱。四角红菱是菱中上品,个大、皮薄、色正、口感好。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说的“胭脂菱角”。人们常用吹弹可破来形容少女薄嫩的皮肤,四角红菱的皮犹如少女的薄肤,指甲轻轻一碰就会裂开,露出乳白色的菱米。生在水里的植物,总是带有水的灵气。嫩菱生吃脆嫩微甜,清香可口,生津润喉,是夏秋季节难得的清凉水果。老菱熟吃细软面甘,唇齿留香,回味绵长。每年采菱季农户都是在红色四角菱中,挑选个大、肉质饱满、形状端正、十分成熟的留作种子。 种菱装进陶罐沉入河底过冬,来年开春捞出均匀地撒种在河塘里。</p><p class="ql-block"> 菱的生命力很强,除了在下种前清理干净河塘水草外,并不需要太多的管理。农历五月菱苗开始冒出水面,土黄色的根茎细细的、柔柔的,淡绿色的菱盘薄薄的、嫩嫩的,在泛起涟漪的河面上随风荡漾,象芭蕾少女跳起&lt;&lt;天鹅湖&gt;&gt;,妙曼多姿,纤细优雅。遇到大点儿风,清波浪花一会把菱盘淹没,一会儿把菱盘托起,细嫩的茎叶任凭风浪扯拉摔打,却毫发无损,显示出柔术般的韧性。风平浪静后,菱盘慢慢舒展开来笑面蓝天。</p><p class="ql-block"> 菱盘长到六月份,逐渐变大变粗,小的象碗口,大的象脸盆,由海绵状叶柄撑浮覆盖整个河面。齿状叶片由淡绿变成翠绿,叶片间长出或白或黄的小花,象缀在碧玉盘上的宝石。如果此时到江洲小岛,见到的是田田菱叶无边际,点点细花逗蜂蝶。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菱塘象绿色玉盘撒落在村野间。与莲叶、荷花比较张扬不同,菱盘菱花之美,是一种内敛的需要细细品味的静静的美。特别是菱花,夜开昼闭,香味淡微,似有若无,唯有在寂静中体验,方能领略。如同&lt;&lt;红楼梦&gt;&gt;中所言:“他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清香比是花都好闻呢。”夏夜菱塘边纳凉,静静地躺在竹榻上,微风轻轻拂过,便会有一股淡淡柔柔的清香沁入肺腑。</p><p class="ql-block"> 红菱的花是分茬开放的,花期很短,如同坛花一现。第一茬花落后,在叶柄的下面长出纽扣大小的菱角。这是到了“藕花分房菱出角”的节期,此后月余就可以采摘新菱(老家叫翻菱)了。</p> <p class="ql-block">  农历七月,菱角进入采摘期。从这时开始直到下霜,经常会看到划着木盆,在菱塘里来回游弋翻菱的男男女女。</p><p class="ql-block"> 我家的菱主要由我二姐采摘。二姐心灵手巧,翻菱速度快,加之她身材娇小,轻轻窄窄的腰子盆最适合她使用。小时候,二姐带我最多,翻菱时我也常跟着她,最喜欢坐在树荫下吃着刚采的嫩菱,静静地看二姐翻菱。二姐长得漂亮,皮肤细腻润泽,两根乌黑发亮的长辫拖到髖部,特别吸人眼球。翻菱时,她把长辫盘在头顶,戴上芦材斗笠,常穿家机布蓝底白花衣裤,在白白的肤色映衬下,尽显青春少女的水灵和活力。她划着腰子盆,两手不停地翻开菱盘,轻触菱角感知老嫩并熟练地采摘起来。“采菱女儿新样装,瓜皮船小水中央”。这两句诗素描了二姐翻菱的情景。随着木盆犁出的盆印变成一根根线条在增加和延长,岸上两只大水桶渐渐被鲜红发亮的菱角装满。</p><p class="ql-block"> 采回来的菱分开老嫩,老的煮熟了上街卖,嫩的会留下一点自家吃。每次煮老菱,我都赖在灶堂不睡觉,趴在灶沿上看母亲煮菱。当时对母亲不让吃老菱不理解,懂事了才知道父母的苦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家是纯农户,七口之家的吃穿住用、人情往来,就指望象卖菱角这样的副业收入贴补家用。老菱价钱贵,父母要用来换钱。不过,母亲很疼爱她最小的儿子,每次都要装上一小碗让我解馋。大哥也常把上街卖剩下的破损菱带回来给我吃。生性活泼的大哥,每次给我菱吃,都要逗一下他的小弟,或者让唱个江南小调,或者来剪刀石头布,或者给谜猜。他曾编过一个谜底为“红菱”的谜语让我猜,谜面是“头上一顶大草帽,草帽下藏红元宝,夏天漂在水面上,冬天河底睡大觉。”不管猜得对不对,菱总是给我吃的。每当忆起这些往事,感到特别温馨。</p><p class="ql-block"> 菱有多种吃法,可生吃、熟吃,也可当配菜荤烧素炒。最让我难忘的是在老家常吃的两道美食。一道是菱米丝瓜螃蟹汤。煮熟的嫩菱米与煸炒过的丝瓜、蟹肉汇在一起烧汤并勾薄芡。这样做出来的汤,汤色如胭脂,菱米进口一抿即化,丝瓜绿嫩爽滑,蟹肉蟹膏一白一红,既增汤色,又使汤汁极其鲜美。还有一样是菱米蒜花面。手擀面下进嫩菱米煮成的菱汤里滚两滚,装碗撒上青蒜花淋上麻油,红绿白、鲜香筋道集于一碗。这两样美食,食材简单,由于菱在其中,味道独特,至今难忘。</p> <p class="ql-block">  小小红菱很平常,却一直在我心中。我喜欢红菱,喜欢它经风浪似闲庭信步般的悠然;喜欢它不娇不媚,朴实无华的含蓄;喜欢它不事张扬,低调静谧的恬淡;喜欢它只有给予,很少索取的高尚。更在于红菱凝结着游子的乡思情愁,记住红菱就记住了乡愁。</p><p class="ql-block"> 近几年,老家建设最美乡村,要河里波光粼粼,岸边杨柳依依。菱角影响水质,不要菱角要碧波是理性的选择。如今,种菱的河塘越来越少,但心中的菱塘永远不会消逝。</p> <h3>图片来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