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老屋

泉水叮咚

<p class="ql-block">《张家口晚报》发表</p> <h3><br></h3><div> 我家的老屋, 听父母说是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盖起的,说起来我和老屋也算同龄。对于老屋,我有非常深厚的感情。老屋有我们兄弟姐妹童年的快乐,老屋有我青少年懵懂的记忆,老屋的墙壁上有我们生长的刻度,老屋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父母的含辛茹苦,老屋的里里外外都留下了我们兄弟姐妹的幸福!老屋珍藏过父亲抽旱烟的吧嗒声,珍藏过母亲纺线纺车的嗡嗡声,也珍藏过我们兄弟姐妹的笑语欢声。</div><div> 老屋是典型的石木结构,外墙都是用山区特有的石头混着沙灰垒砌的,几根房梁都是半米粗的圆木做成,檩条、椽子、柱子、门窗也都是用上好的木材制作而成。老屋高大、宽敞、明亮,结实耐用。直到十八年后拆迁从没有漏过雨,老父亲在世时没少在人前炫耀。 &nbsp;</div><div> 老屋的前后大院很是阔绰,四周栽种有许多苹果,李子树。从我记事起,那些苹果,李子都开始挂枝了。在夏天一架葡萄要爬满半个前院。每到秋天紫色的葡萄一串串的从葡萄架上垂下,把个老屋妆点的像淑女一般。记忆最为深刻的是院墙边的那棵大核桃树,笔直的树干约么有丈八高,巨大树冠像一把大伞,枝繁叶茂,每年都能收获百八十斤的核桃。其实从内心来讲,我一点也不喜欢核桃树,因为核桃树上最爱生长三种毒性很强的虫子,分别是半角子、八角子和洋辣子,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人,身体的任何部位如果不小心碰到它们,立时就会红肿疼痛难忍,三种虫子数洋辣子的毒性最强。有一次我们在大核桃树底下玩儿,从树上掉下一个很大的半角子,正好掉到我的右胳膊上,顿时火辣辣的钻心疼让我难以忍受。胳膊三天疼的都抬不起来。从此再不到大核桃树下去玩儿,而且,每每经过核桃树的时候都心有余悸。 &nbsp;</div><div> 每到春季老屋前后的两个大院都被父母收拾的平平整整,种上几畦小白菜,种上黄瓜、豆角、架瓜、茄子、辣椒、葫芦等各种时令蔬菜,无论哪年父亲都要留一小片地撒上香菜籽,还要栽上几垄葱。父亲喜欢用辣椒香菜拌咸菜、拌凉菜。黄瓜架下从开出朵朵小黄花开始,我就盼着黄瓜快点长大。听母亲讲农历七月七所有的喜鹊都要飞到天上,在天河上架起鹊桥为牛郎会织女,这一天在黄瓜架下放一碗凉水就能看到牛郎织女相会的景象。有一年七月七我还真的在黄瓜架下放了一碗凉水,并叫来小朋友一起观看,从早到晚也没看到牛郎织女相会,只看到鲜嫩的小黄瓜,带刺的黄瓜秧倒影在水中。 &nbsp;</div><div> 老屋的西边有一条小河,小河是一条季节河。每年的雨季小河都要承载山洪的冲击,遇到雨量多的年份,小河里的水由浑变清,常年流淌,可以直接饮用。多年的雨水冲刷,小河被冲出了两个大坑,那是我和小伙伴们游泳的好去处。夏天放了学打回一筐猪草、或是拾回一篓子柴火后,必到小河里避暑纳凉。到了冬季小河结上厚厚的冰,在上面打跐溜摔屁股蹲也是常有的事。 &nbsp;</div><div> 父亲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他威严但不失慈爱,算得上严父的类型。他一米八多的大个子,早早的就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瘦瘦的脸上过早的刻下了岁月的年轮。平时他嘴里老是叼着那杆老烟袋,有一搭没一搭的吸上一口,但手上也很少闲下来。每年的端午前后正是栗花飘香的季节,栗花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儿,而且将栗花编成绳点燃有驱蚊的功效,是一种纯天然无污染的驱蚊香。每年栗花飘落时,我定是先去捡拾一大筐栗花后才去上学,放学后再去捡拾一筐,几天下来,家里便堆起小山似的栗花,整个老屋便弥漫在栗花的香熏之中。茶余饭后,父亲便坐在堂屋的门口,嘴里依旧叼着那杆老烟袋,手里就娴熟的编起了栗花绳,不大工夫,一根长一米左右、核桃粗细的栗花绳就编好了。几天下来堆的像小山似的栗花,就变成一条条的栗花绳。有时我也蹲在父亲的旁边,学着他的样子编栗花绳,开始总是粗一股细一股的不得要领,父亲总是笑着给我示范,终于有一天我也编出粗细均匀的栗花绳。我们小的时候,父亲曾用栗花编成小黄狗给我们当玩具,记忆中那是父亲给我们的最好玩具,也是父亲给我们的唯一玩具。</div><div> 每到盛夏蚊虫猖獗时,在老屋的正中悬挂一根铁钩,在铁钩上挂上一条栗花绳,点燃后一股股蓝色的烟雾四散开来,屋内便飘起一股股的栗花香,那香味儿沁人心脾,却让蚊虫无处藏身,多少个盛夏的夜晚我们闻着栗花的馨香酣然入睡,免受蚊虫的袭扰。父亲还能用他那双粗大的手将玉米皮编成蒲墩,夏天在院子里吃饭、乘凉每人坐一个,既柔软又舒服。其实父亲是一个手里有个金刚钻,能揽瓷器活的手艺人。合作化之前,父亲曾挑着工具走村串巷,把人们破损的瓷缸、瓷碗、瓷盆修复的完好如初,用所得收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合作化之后父亲被迫丢掉了心爱的手艺。他的工具箱、工具开始还一直珍藏着,后来有的借出去没有还回来,还有一些散落丢失,父亲生前每当说起都是他心中的最痛。</div><div> 母亲勤劳善良,勤俭持家,一架纺车纺出了全家人棉夹单衣,一把拨锤撵出了全家人绱鞋用的麻绳,一把锥子纳出了全家人的千层底,一口大锅煮熟了全家人的苦辣酸甜。老屋的西南角有一个石砌的猪圈,每年母亲都要养两口大肥猪,年底一头交给供销社,一头宰杀,留足全家人过年的部分外,其余的也要卖掉,许多开销都来自那两头大肥猪, 不夸张的说那是母亲给全家人建的银行。那时,我放学后经常要去打猪草,苦菜、曲曲菜、地艼、鲜嫩的谷苃草、山榆叶等野菜野草都是猪喜欢的食物。一次我和一个玩伴一起去打猪草,看看旁边无人,就将邻村地里刚刚栽下不久的红薯秧拔下来当猪草,回到家往猪圈里一扔,看着两头大猪争相抢食的样子,我心里很是高兴。但是,到了中午生产队收工,父亲回到家不由分说给了一个大耳光,还罚站了一中午,我知道是拔红薯秧的事让父亲发了火。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谁看到了我们拔红薯秧,更不知道是谁向父亲告了密。那天中午两头大猪是吃饱了,可我却挨了一顿打,害得我连中饭也没吃上。 &nbsp;</div><div> 母亲烧的一手家常菜,每每想起都让我回味无穷。特别是过大年烧的那道猪肉、粉条、蘑菇、冻豆腐的迎年大菜,更是全家人的最爱。母亲做的炖肘子香酥软诺,唇齿留香,是过年的金牌菜,在多年守在母亲旁边,像个小馋猫一样看着母亲炖肘子的潜移默化中,我记住了母亲炖肘子的工序。若干年后我成了家,我试着用母亲炖肘子的方法,成功的将母亲的手艺端上了我们小家的餐桌。父母养育我们成人,让我们懂得了做人的道理,也让我们学会了生活。</div> <h3>  在老屋,我度过了从小学到高中的学生时代。我的学习基本上没让父母太过操心。记得在我上小学时的一个冬天的晚上,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的灯光,父亲让我拿出语文书接了过去,然后用铁筷子在火盆沿上写生字让我认,他写一个我念一个,还都念出来了。最后他写了一个制造的“造”字,我怎么也不认识,他便将书递给我,让我好好看看为啥没记住,我看了看,是没学过的。那是父亲第一次关心我的学习,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关心我们最多的是如何做人,经常讲一些做人的道理,至今牢记于胸。</h3><div> 老屋的院外有一盘石碾,父亲说那是我家的私产,是早年间我家雇人雕凿的。不过后来也就变成公用了。每天早晚都有人家排队推碾碾米、轧面,很是热闹。盛夏的夜晚,家人和邻居们经常在碾房外的石阶上乘凉,唠嗑拉家常,有时也给我们小孩讲一些通俗易懂的故事。在有月亮的夜晚,我会坐在母亲的旁边静静的观看那一轮明月,欣赏如银的月光。就是从那时起我认识了银河,认识了北斗七星。有时我们五六个一般大的小伙伴会跑到棉花地里去逮萤火虫,把萤火虫装到事先准备好的黄色的架瓜花里,就成了一个小灯笼,那种快乐的味道至今回味无穷。记得那时有一种飞蛾我们叫它老蛿,个头很大,它总是喜欢夜间把长长的嘴管伸进花蕊采食花蜜,尤其喜欢采食葫芦花蜜,晚上乘凉时,我们就在手里拿上一朵葫芦花来引诱老蛿采蜜,当它采蜜时我们就把花瓣捏住将它逮住,这种方法屡试不爽。(最近在网上查得,这种飞蛾叫蜂鸟鹰蛾,又名长喙天蛾。) </div><div> 父母从老屋将大哥送到部队参了军。虽说我们兄弟姐妹多,但父母还是有几多不舍,他们从内心希望孩子们都有机会到外面去闯荡,但从感情上又不能接受太久的离别。自从大哥参军走后,父母好长时间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直到第一封寄自军营的家书送到父母的眼前,二老的思念之情才得以缓解。 在老屋父母给两个哥哥成家立业,在老屋父母享受到了儿孙满堂、儿孙绕膝的天伦,也饱受了生活拮据的烦恼。 </div><div> 姐姐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帮助父母照顾弟弟妹妹,自己却耽误了上学,姐姐对此颇有抱怨,父母也觉得亏欠姐姐很多。成人之后我也为姐姐感到惋惜,姐姐心灵手巧,聪明伶俐,如果和我们一样上学,肯定也会学有所成。姐姐从小和母亲学得一手好针线活,我上学的书包就是姐姐用各色布块儿拼接缝制而成,就像一件工艺品,让小伙伴们羡慕嫉妒了好长一段时间。一个心爱的书包伴随着我从小学到高中毕业。记得我上初中时,农村刚刚流行一款松紧口千层底的布鞋,姐姐仅有了两天的功夫,就为我缝制了一双,我从心底佩服姐姐的手艺,也从内心深处升腾起一种无比的幸福感。我的学业有成饱含了姐姐的辛劳与付出,饱含了姐姐对我的关怀与照顾。 &nbsp;</div><div> 离老屋不足百米的东山脚下有一孔废弃的旧炭窑,据老人们讲,村里曾用山上盛产的橡树烧木炭,野生橡树木质很硬,而且不能成材,只能当柴烧,烧成木炭经济价值远远高于原木。后来为了保护森林,禁止了林木砍伐,炭窑从此就熄了火。废弃的炭窑洞里黑漆漆的,但里面空间很大,我和小伙伴们没少在里边捉迷藏。记得在旧炭窑的四周有许多形似猴子的小石头,我们都称其为猴子石,那可是我们儿时最好的免费玩具,每个小伙伴都像宝贝似的收藏着。我们把猴子石比作孙悟空,把旧碳窑当成花果山水帘洞,在那里演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在那里不知有多少次变成了黑煤球,那里是我们儿时的游乐场,它承载了许多童年的快乐,留下了永恒的记忆。少年时我把那里想象成了张思德烧炭的炭窑,也曾想象那里走出来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卖炭翁。</div><div> 邻居三奶奶家的三儿子比我小一岁,我们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一起上山拾柴火,一起打猪草,一起上树掏鸟窝,小时候怎么也想不通,他比我还小,为啥让我管他叫三叔。自然是不叫的,我和他理论,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哥哥,他还真的就叫我哥哥,长大了我也没有叫他三叔,自然他也不再叫我哥哥了,但我们一直是好哥们,好盆友。农村的事儿有时是很奇葩的,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家的表姐嫁给了三奶奶的大儿子,我们一直叫他大叔,表姐嫁给他按理应该叫他表姐夫,但是一直没改口。去他家串门,在他家吃饭,张口就叫他大叔,嗨,这是什么辈分啊!</div><div> 74年秋天,我告别了父母,走出了朝夕厮守的老屋,到离家10里之外的公社去上班。那是我第一次离开父母,离开家,离开老屋,几多留恋几多不舍。那时虽没有休息日,与父母、与家人、与老屋离多聚少,但是逢年过节还能团聚,还能享受父母的慈爱,感受家的温暖,体味老屋的那份情怀。</div><div> 在我离开老屋的第二年,我们住的地方被规划修了一座水库,老屋处在库区,自然没有躲过被拆迁的命运。老屋其实并不老,我们在老屋只住了十九年,只是为了兴修水利,只是为了改天换地而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得知老屋要拆迁的消息,父母自然是割舍不得,不知围着老屋转了多少遍,夜晚父亲依然叼着那杆不知跟了他多少年的老烟袋,拧了一锅又一锅,望着房梁呆呆的发愣。母亲则在不声不响的收拾着东西,没有一句话,没有半点抱怨,只是故土难离,放不下对老屋的那分情。想想从此再不能回老屋,想想生于斯长于斯的热土,将要变成汪洋一片,我的心情低落了好长时间都不能释怀。老屋与我们朝夕相伴近20年,直到拆迁却没有留下一张可供留念的照片,也难怪,那时哪有条件给老屋存照啊!要是赶上现在拍照泛滥的年代,我不拍他个地覆天翻才怪呢!老屋虽然没有留下半点影像,但它已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div><div> 从老屋搬迁到4里之外的公路边,交通倒是方便了许多,住进了统一规划的新房之中,但是房屋的低矮,房间的狭小与老屋真是无法相比,而且是只有前院没后院,院子也小了很多,一个猪圈就占去了一多半,根本就没种菜的地方了。每每回到新家,我都免不了和老屋对比一番。 &nbsp;</div><div> 我们已经搬离了老屋40多年,老屋也已经被拆除了40多年,闲暇多少次想起老屋,夜里多少次梦回老屋,老屋还是原来的模样!</div><div></div> <p class="ql-block">题图为现在居住的村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