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练一一四十七年前的印记

于学进

　　看到万里长城，总让我想起47年前的一段特殊经历一一拉练。

　　1969年3月，中苏边境发生了“珍宝岛事件”，苏联军队悍然侵入乌苏里江主航通中心线我方一侧的珍宝岛，打死打伤我上岛巡逻官兵。我人民解放军奋起反击，击退侵略者。

紧接着，苏军在中苏、中蒙边界陈兵百万，我国北方边境形势骤然紧张起来。

这一时期，毛主席发出了“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的指示，全国上下都在紧张备战，我们小学生也都开始挖防空洞，就在这种形势下，出现了全国性的拉练。

　　拉练这个词，现在用的很少。就是部队训练的一项内容，把队伍集合起来，带出营房，进行徒步行走和其他内容的军事训练。

我所经历的拉练，是以工人为主，兼有学生参加的长途行军。

　　1970年底。铁道部南口机车车辆机械工厂组织了第一次拉练，那时，我们铁路子弟小学，已经由铁路工厂代管，变成了厂办校。所以，就从我们6年级学生中，选少量人员参加拉练。班里要选3个人去。我们的班主任范书印老师，第一个就想到了我，于是，我成为拉练中的第一批小学生。

　　我被分配到五连一排一班。连长叫于宝和，是热处理车间的工人，指导员是中学的张龙校长，后来我到铁路中学任教，他是我的直接领导。我们班共10个人，五个男同志，四个是工人，只有我一人是小学生。五个女的，除一名工人外，其他四名都是中学生。

　　1970年12月14日凌晨四点，我们500人的队伍集合了，在微弱的月光下，大家整装后列队出发。我背上背包，跟在队伍中行进，心情异常兴奋。

 行进中，我的聊了起来，刚聊没几句，前边传来指示：不许说话！

于是，想个队伍再也没有说话声，只听见行进的脚步声

我们走进著名的关沟，延京张铁路南侧起伏的公路，一路经过东园、三堡、居庸关，走出昌平县界，进入到了延庆县管辖的地区。天大亮时，我们越过了八达岭长城。

到了长城以北，明显感到风大寒冷。队伍在此休息了片刻，依旧快速前进。

　　天黑前，我们来到了第一个宿营地一一延庆县大浮坨。

必竟是第一次单独离家，必竟当时年龄还小，晚上宿营后，多少有点想家。我在老乡家并不亮的灯下，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告诉家里一切平安。

信中，我引用了毛主席的诗句|：“不到长城非好汉”，并特意把“汉”字的最后一捺，写得又长，又有力，以显示自己的决心和意志。

　　第二天，行军很有意思，有人可能很少走长路，也有人可能鞋或袜子不合适，脚上磨出了水泡，所以，队伍里出现了不少“瘸子”，可能团里考虑到这个因素，这一天行军里程较短，走了不足40华里，早早地宿营了。

从这一天起，我背包的侧面，多了一把大饭勺，是班里分饭用的，每班一把。班长把勺子插在我背包侧面说：“以后你就天天带着它。“这把勺子一路上没有离开我。

我们住的村庄叫曹营子，后来，因修水库全村整体迁走了，现在延庆县的东曹营，不是当年我们去的村庄。

早晨，我起得很早，就去井边挑水。到井边一看，发现昨天井水离井口约两米远，怎么现在的水位，离井口只有一尺了？聊天中，一位农村妇女说，水足时，能跟井口平了。

可见，那时的地下水资源多么丰富啊！

　　 再往前行，就进入了河北省怀来县的地界，我们前往下一个宿营地一一镇边城。行进途中，我们经过了横岭城。

横岭城形成的历史悠久，保留下来的城墙建于明代，与镇边城、长峪城、白羊口、居庸关一样，都是防御北方民族入侵的重要关隘。抗日战争初期，横岭城和镇边城都曾经发去过激烈的战斗，是1937年“南口战役”重要战场。

我们路过此地时，山上的明代长城映入眼帘。虽然有些地方己残破，但整体上保存相当完整，远远望去，蔚为壮观！

　　黄昏时，我们来到了镇边城。

这里，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吃水特别困难。村中只有两口井，井深都达30多米，两个用柳条编成的水桶，一上一下循环打水，一桶上来的同时，另一个水桶被送到井底。即使这样，打一挑也要摇很长时间辘轳。井口的四周全是冰，打水时很怕掉下去。摇水用的辘轳上，绕了好大一卷儿井绳，证明了水井很深。

由于吃水困难，工厂的汽车，从百里之外，给我们拉水解决因难。

当天，团部下令：“今天一律不许洗脸洗脚！”走了几十里山路，不洗脸尚可，不洗脚怎么行？晚上，房东大娘给我们烧了开水，我们几个人违抗了命令，偷偷地把脚洗了。

　　我们凭借一双脚板，穿梭在太行山支脉的崇山峻岭中。以每天几十华里的速度行军，经延庆县、怀来县后，又走进了门头沟区。

一处在半山腰的村落出现时，我们停在路边休息，得知这里是大村。

在大村，我们并未宿营，但有一件让我记忆深刻的事情，就发生在这里。

当我们在路边休息时，北京市派出的医疗队，前来慰问拉练队伍，给大家看病。当时我有点闹肚子，一位高个女大夫给我看病，开药后，她摸了一下我的肩膀说：“这小孩，穿的也不厚，还闹病了，能坚持走吗？”我说：“能，已经走了一半儿了。”她笑着对我说：”行，人小志气不小！”她的大姆指竖得高高的。

也真巧，就在说话间， 团部通知：团里小学生如果坚持不了，现在可以回去，汽车就在前面等着。当时，我们带队老师和部分同学已决定回去了，我们的排长、班长，还有一些师傅们，都劝我们三个人也回去。

怎么办？我们三人就凑到一起商量，我说：“都走了这么远了，现在回去算什么？我不回去！”他们俩也和我一样，决定不回去，一起走完艰苦的后半程。

那时的流行语叫做：“革命豪情冲云天！”

　　再往前走，依然是崇山峻岭。但路上的宣传队挺有意思，有人在路边宣传鼓劲地喊到：“同志们！加油啊！前边就到咱们根据地啦！”当时我们都以为是玩笑。临近黄昏，我们真的走进了当年抗日战争的根据地一一田庄、淤白。

全团分住在这两个村庄，我们连住在淤白。由于这里是富有革命传统村子，团部决定：在此休整三天。

　　休整期间，我们请当年的民兵和村干部做革命传统教育的报告。报告地点是一个大屋子，地面是黄土，屋顶上能看见檩条和椽子，没有主席台，只是讲话的位置上，有一套很旧的桌椅。我们坐在很粗糙的条板上，离地面仅有30公分。全连人进来后，屋里比较拥挤，有人还坐在墙边的麻袋上。

但前辈们的故事，还是非常动听的。淤白村为了抗日，牺牲了很多人，但都坚决不做汉奸。日本鬼子恨得要命，多次进行扫荡，把村子烧毁，一共烧毁了三次。但抗战八年间，这个村的抗日斗争，始终没有停止过。

讲到动人之处，我们中间还有人带领大家喊起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等等。

　　在淤白村，我在夜间站岗时，真让我紧张一次。

站岗时间为凌晨1点至3点。那天，刮着4级风，略有一些月光，在离我不远的一处断墙边，我总是看见有人影闪动。我不由地把背着的半自动步枪握在手里，轻轻地竖起刺刀，随时随刻地准备应付紧急情况。这两小时，真是又冷，又怕，一点困意都没有。

早上一看，昨夜闪动的人影，原来是断墙边上飘着半截破床子。自己也觉得好笑。

　　在淤白休整期间，我们每天要开会学习，然后还要为老乡打扫院子、挑水，跟当年八路军一样。出发那天，村里的老乡们在街道两旁为我们送行。

我们队伍中，有一位赵师傅带领大家喊口号。可能是太动情了，他喊着喊着，最后喊出了“军民团结如一人！”大家也喊这前事句，然后他又喊：“试看天下谁能敌！“我们也再跟着他喊这句。真把自己当成解放军了！

等出了村，我们全排都乐了。

　　我们结束休整后，沿山路行军，又走进了昌平县境内的狼儿峪。

传说宋朝时，此处为穆桂英养儿之地，故称养儿峪。宋朝哀败后，元兵到此，因杨家的杨与养、羊音近，羊怕狼，故将此地改为狼儿峪。

还有传说，明朝时，刘伯温为朱棣选陵址来到此地，要确定在此建陵墓。他多了个心眼，问当地人这个地方叫什么，当听说叫狼儿峪时，大吃一惊。因当朝皇帝姓朱，朱与猪音同，猪怕狼，不能选在这里。后明陵选在了天寿山，即现在的十三陵。

虽然传说不可全信，但狼儿峪村历史悠久是不争的事实。

　　狼儿峪村也是革命老区，1948年，昌宛县政府就设在此地，遗址依然保护较好。

　　当年的狼儿峪，各项条件都很差。房屋破旧，屋内光线昏暗，还四处透风。烧火主要靠拾柴草，或烧玉米秸。

我们住在老乡家的1个土坑上，10个人睡很挤。晚上，谁要出去方便，回来后，睡觉的地方就剩下一条缝了。我们是全部侧身睡觉，好在是凌晨3点集合出发，没睡多会儿。

　　我们凌晨三点集合。队伍在漆黑的夜间开始爬山，走路完全靠手电照明，每个班都配备了三四把手电。我们连在最后，往山上望去，整个队伍犹如一条火龙婉延向前，异常壮观！

　　天亮时，我们爬上了妙峰山。太阳斜射的强光，照得妙峰山上巨大的松树更显挺拔。俯看山下的涧沟村 ，炊烟升起，老乡们刚刚起床，而我们已经登顶了。

这次登上真不易！我身上除了背包以外，又在背包上横着一杆步枪。这支半自动步枪，原本是一位叫赵春光的师傅背着，但他那天腰疼，我就主动背上了这杆枪。

　　妙峰山，山势隽秀，风景怡人，是京郊著名的旅游景点。但在当时那个年代，没有人专门旅游，妙峰山上，我当时看到的景色，是纯朴自然的风光，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山上的松树，粗壮、高大，红色的“龙麟“树皮，除自然脱落的以外，没有任何人工砍凿的痕迹。

我现在想起来，由于参加了拉练，我无意中成为妙峰山景点的早期游览者。

　　俗话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们从妙峰山顶开始下山，这一走就是七、八个小时，由于总是走下坡路，感觉到脚趾总是顶着在鞋上，非常难受。

天黑后，我们来到了海淀区北安河宿营。从狼儿峪凌晨3点出发，到北安河晚上7点宿营，我们这一天走了的近100华里，是拉练中单日行程最多的一天。

我们经过10天行军，终于走出了太行山余脉的崇山峻岭，回到了平原上，最艰苦的路程闯过来了！

　　北安河是个大村子，去往妙峰山敬香的必经之地。我们由于一天走了十六个小时，十分疲劳，宿营后很快就睡着了。

一大早，我们班长见5个女同志没来吃早饭，就端着饭盆去给他送饭。到了她们住的老乡家里，让房东大娘叫她们起床，这时才发现，她们中煤气了。

万幸的是，中毒轻轻，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原因是房东怕她们冷，早上把炉子放到她们屋里，让屋里暖和一些，没想到差一点出了人命。

　　虽然有人中了煤气，但队伍还是按时出发了。这一天我们只走了的30多华里，来到了昌平境内的阳坊。

阳坊当时还没有设镇，只是公社一级的行政机构。这里离家很近了，只有20多华里。我的心已经飞到家了，真想一步踏进家门，享受家人团聚的喜悦。

可是，拉练团停了下来，次日早上并未出发。

第二天的午饭后，我们集合来到时近部队的礼堂，准备观看厂里宣传队演出的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滨》。当年，南口厂演出现代戏的水平还是很高的，不仅演过《沙家滨》，还演出过《红灯记》、《智取威虎山》。

我们坐着等待演出，可没过多久，团部突然通知大家：立即回去整理行装，准备回去。

戏不看啦！要回家啦！

我特别兴奋，几乎是跑回去的，第一个打好了背包去集合。

我怀着异常激动的心情，踏上了拉练的最后一段路程。

　　12月30日的黄昏时分，拉练团回到南口，南口铁路工厂的领导和工人师傅们和学生、家属们，在道路两旁热烈欢迎我们归来。在礼堂集中后，厂领导给全体拉练团做了热情扬抑的讲话。此时，历时半个月的拉练，才划上句号。

回到学校后，低年级的老师找到我，让我给他们班学生讲讲拉练的经历，没想到，拉起话题就没收住，一口气讲了3节课。

　　我经历的拉练，已经过去了近半个世纪，成为了远去的历史。但是，拉练中结识的那些师傅，走过的那多山水，经历的那些事情，仍然让我时常想起；拉练中的艰苦劳累、寒冷困倦，长途跋涉，仍然让我难以忘怀。

艰苦的经历也是财富。从拉练以后，我直到今都不怕走路，走路又让身体更加强劲。最难得的是，不知不觉之中，磨炼了意志，并受益一生。

用当时的话说，叫做充满革命的乐视主义精神。这就是我们这代人，比现在的少年多上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