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之脉的传承不是神秘而是持恒——读陈忠实先生《家之脉》有感

秦直道

文化之脉的传承不是神秘而是持恒

——读陈忠实先生《家之脉》有感
秦直道
自从第一次读了陈忠实先生的《家之脉》这一篇短文以后，我常常会不经意间想起它。
读了这篇短文，既可以看到陈忠实对于从爷爷到自己关于家庭文化传承的自豪，也可以看到他关于未来的家庭文化传承的一丝忧虑。在陈忠实先生看来能否写一手好毛笔字以及是否有人请写毛笔字已经成了文化传承的一种象征。具体可以从两方面来看，一方面“他（父亲——作者注，下同）注重孩子念书学文化，他卖粮卖树卖柴，供给我和哥哥读中学，至今依然在家乡传为佳话。 ”文章中，父亲冒雪五十余里来给上学的我送馍的记忆我们毋宁可以视为父亲对于文化传承在精神与行动上的一种象征。另一方面，“我的儿女都读过大学，学历比我高了，更比我的父亲和爷爷高了。然而儿女唯一不及父辈和爷辈的便是写字，他们一律提不起毛笔来。村人们再不会夹着红纸走进我家屋院了。” 这无疑表达了陈忠实先生对于未来的家庭文化传承的一种遗憾与忧虑。当然，对于作为读者的我来说，没有必要杞人忧天，虽然陈忠实先生的儿女们在运用作为传统文化象征的毛笔书写上也许不及他们的前辈，但在精神上则一定会激励他们从前辈那里继承对文化的重视这一家族传统——文化毕竟是一个在历史的传承中又不断发展的概念。
正如陈忠实先生最后所指出的，“他（父亲）的耐劳他的勤俭他的耿直和左邻右舍的村人并无多大差别，他的文化意识才是我们家里最可称道的东西，却绝非书香门第之类。”这里，陈忠实先生用了一句非常谦卑的话“文化意识”，而强调指出绝非“书香门第”，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家庭文化传承的定位非常恰切。对于世代为农的陈忠实先生来说，他没有因为自己如日中天的文名而渲染夸大家庭的世代文化地位，这是符合陈忠实先生一以贯之的人生态度的——就像他成名之后也并没有将自己的家乡大肆渲染一样。当然，我们不能说农民是没有文化的，事实上传统文化正是在农村和农民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传承和保护。正像许嘉璐先生所说的：“老百姓才是真正的文化创新者和传统文化的坚守者。”只是同文人所崇尚的文化比较起来，在农村和农民身上所体现出的文化只是处于一种弱势的边缘地位罢了。可是，我们谁也无法否认，一种代际相传的文化意识最终必定会形成一种奔腾不息之势，从而造就一个书香门第的陈氏家族呢！正因为如此，在陈忠实先生看来，父亲的文化意识才是他们的家之脉，也才是他们家庭的灵魂。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这才是需要薪火相传的东西。这种家之脉我们毋宁理解为陈忠实先生对于他的后代关于家族文化传承的殷切期望。
因为陈忠实先生的这一篇文章，我常常想到在我的家乡一些人常用来奚落他人时的一个词：“脉气”。关于“脉气”这个词的用法更完整一点的说法是：“看你家祖坟里有那个脉气没有？！”这是农民表示反问意义的形象说法。比如一个人世代务农，却想让自己的儿孙通过读书做官致仕，周围不以为然的人便会来一句“看你家祖坟里有那个脉气没有？！”——这是一句颇能灭人志气涨自己威风的话，对于被奚落者来说似乎只有老实为农才是农民之正道。对于奚落者而言，似乎“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子孙的前途在先人那里已经注定了，不要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了。但是，胸怀壮志的被奚落者则用一句涨自己志气灭对方威风的话来回应：“那不匀”，意即“那不一定。”事实证明，那确实不一定。农民的说法是，娃出月了才看大小。如果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祖坟里没有那个脉气的话，那作为农民的子弟就永世也不能翻身了。
“脉气”这个词不知道是谁创造出来的，却一直被农民这么说着，且真信或假信着。我相信“脉气”并不神秘，它只是经由一代代的人持续不断培养起来的一种传统，从而形成了一种难以更易的氛围而已。但一些农民却把它神秘化，似乎子孙后代的人生志向也要由化作尘埃的祖先来遥控一样。所以，与其说“脉气”是从祖坟里冒出来的，不如说是祖祖辈辈一代代开创影响传承下来的。事实上，一个家族，一个村落，一个地域崇尚文化的氛围就是这样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只是，同致仕的传统相比，崇尚文化的传统和氛围要形成却相当不易。一个家族，一个村落，一个地域对于文化的开创和传承毕竟是一个筚路蓝缕的艰难过程。西方有一句话说：“三代才可以培养一个贵族”，这就足以证明其不易。对于文化的崇尚说起来高尚，但真正践行起来却是清贫的追求，现实中有许多人就追求不下去而最后另谋生路了。所以，在大街上作为文化象征的书店永远没有商店多，这就颇能说明问题。但是尽管如此，毕竟还是要有具有远见卓识的人来做文化开创和传承的事情。如果没有开端，何来传承？事实上，这样的人是存在的，就像陈忠实先生的父亲一样。这些人似乎天生就是为文化的开创和传承而生的，正是他们开创和传承了灿烂悠久的文化基因，后人真应该感谢这些人的存在。对于一个家族，一个村落，一个地域来说，只要一代代有志于文化事业的开创者和传承者持之以恒，薪火相传，就一定能形成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这样的事例，在历史上并不鲜见，此处无需多言。文化开创和传承的历史和现实都表明，只有当一个家族，一个村落，一个地域对于文化的开创和传承形成了不可阻断的磅礴之势时，后人才能馨享这条文化的大河所带来的恩泽和荣耀。
这是我从陈忠实先生的《家之脉》一文里读出来的意味和引发出来的思考。现在，陈忠实先生虽已作古，但是我想他的子孙，他的家族，他的家乡一定会将从他的祖辈到他延续下来的文化之脉庄严地保护传承下去，并不断发扬光大。这是我所坚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