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沅水上游寻觅沈二哥之行-----托口古镇</h3><div>引子</div><div>打小我很爱写作,小学时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当做范例。但上了中学后因为对绘画的爱好高过语文很多,作文也很少被老师做范例了,主要是语文课本上的文章我都不太感兴趣。长此以往,我便很少写,更多的感情都放进了我的画里。进了黔阳师范我第一次看到了一个叫做沈从文的湘西作家写的《箱子岩》,这一下子激起了我对文学原始的激情,也开始知道有一个我骨子里天生就会做他忠实粉丝的文学巨匠---------沈从文。我一般叫他二哥,纵然知道这是他亲人们所对他的称呼,但我还是这样叫了。此后学校图书馆里能找到的关于他的文章我都不放过,《长河》、《边城》、《柏子》、《湘行散记》等已烙在我的心里,当我不只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他的文章时,被他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和他文下的河街、吊脚楼和湘西沅水边上的水手、妓女所感动、征服。特别是前年去凤凰买到一本写二哥《沈从文最后四十年》的书,看后对他又了解不少,感觉二哥的命运和我业已逝去的爷爷很相似,所以这种亲人的情节更浓了。这次,听说根据二哥《丈夫》改编的电影《村妓》(前几年就看过了,对电影中的河街小镇很是喜欢,就是不知是哪)的拍摄地是沅水上游的一个千年古镇——托口。又因为听说在不久的将来,她将永远跟随二哥的灵魂一起沉入沅水河里,所以我才马上开始了我的沅水上游之行----托口古镇之旅。</div> <h3>永远的沈从文,永远的二哥</h3> <h3>对面的黔阳古城,静静地躺在沅水河畔,见过太多世事浮沉</h3> <h3>对岸熟悉的赤峰塔仍旧屹立山顶,她业已见过数不清的柏子和油木商人,在清水江和舞水河上来回驾着高头大船满载桐油和土烟进行这水上的交易,也听过了数不清的橹歌;业已看过成千上万的木排,上面照例有妇人带着小孩子煮饭做菜的;业已听过对河吊脚楼里和柏子唱歌烧烟的,细眉白脸大奶子妇人的笑声。</h3> <h3>路过黔城古镇</h3><div>这次出行是临时决定的,只有我一人,收拾了几件衣服拿来家伙(画本和相机)就上路了。</div><div>从荆坪过河到中方街上打车,我一路飞快地走着,心仿佛已到了梦中的古镇。我天生就有极深的古村古镇情节,纵使我在生我养我的古村生活了二十多年,对古老的东西见怪不怪,但我一见到古老的巷弄和河街,就如见到自己初恋情人般心情澎湃。已至于等车等了半小时都感觉过了半个世纪一般。上了车我选择的是睡觉,因为这一路我再熟悉不过了,回家老走这条路。一觉醒来已刚过了黔城沅水大桥,对岸熟悉的赤峰塔仍旧屹立山顶。她业已见过数不清的柏子和油木商人,在清水江和舞水河上来回驾着高头大船满载桐油和土烟进行这水上的贸易,也听过了数不清的橹歌;业已看过成千上万的木排,上面照例有妇人带着小孩子煮饭做菜的;业已听过对河沅水边上吊脚楼里和柏子唱歌烧烟的细眉白脸妇人的笑声。如今这一切人和事的光景都随这涛涛的沅江水流走,已不复存在。历经破四旧和文革,以及改革开放都不曾把她摧毁,这高高的七层宝塔依旧立在那山头瞭望着黔阳古城,仿佛对这千年的古城还有所期待…….</div> <h3>古码头,二哥笔下的湘西灵魂</h3> <h3>边城里的扯扯渡</h3> <h3>感受托口河街</h3><div>经过黔城大桥约五十分钟车程,开始临近托口古镇了,经过托口电站工地时只见莫大的机器在轰呜,成队的工程装卸车在来回奔跑着,前面的大山已被劈成两半,裸露出红的山石。如果说愚公移王屋与太行是一个亘古的神话,那么他至死也不会相信,今天的人类利用其所谓的科技与智慧,将愚公的精神变成千百个事实,然而,人类所谓的智慧,又将古人沉积的文明,永远葬送河底。这种今古智慧的较量,成就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现实与未来呢?且留给我们的子孙去琢磨吧,至少留给我的是更多的茫然无奈和无限的惆怅......</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 <h3>穿过这条沧桑的古巷,找寻着梦中的河街</h3> <h3>终于见到了我魂牵梦萦的古老河街,拉着板车的男子,卖米粉的妇人,这一切还是昨天的样子</h3> <h3>河街上堆满了猪笼,估摸着这里应该是出售猪仔的地方,儿时的记忆中,每到乡场,定当有许多乡人拿着小猪来卖,一个个粉红的小猪仔就关在这样的竹笼子里,这一切恍如昨日</h3> <h3>纸扎铺的匠人在忙碌着,门口那条大黄狗却慵懒的享受着午后的阳光</h3> <h3>新与旧的思绪还在我的大脑里来回翻滚着,可乘坐的中巴车已到了托口镇上。我拾起行装下了车,环顾四周,“和其它乡镇别无异处嘛”口里默念着,但心中的信念却告诉自己“还会有老河街的”。穿过一条满是令我生厌的现代“马赛克”火柴盒房子和一处臭不可闻的水泥棚架的市场,我顺着自己的信念往河边方向走着。中国文化离不开水,但凡文化的繁荣是离不开经济的昌盛,经济的昌盛更离不开交通的发达,俗话说“财源茂盛达三江”就是对这一理念的诠释。二哥无数次描写的河街曾经不只百千次伴随我着我的梦想,她就在前面了,我似乎可以闻到水的味道,听见青石板的“咚”响。信念是不会错的,走了约五分钟,我来到了一条里街,这应该是靠河街的一条较大的商贸街。街道两边是一排排丈余高的单层商铺,有刻碑打铁的,剃头扎纸的,卖五金卖瓷器的…….看来古街的繁华在此仍旧不减当年。我独自一人信步走在古街上,虽然昔日的青石板早已换上了水泥卵石街面,但眼前的人与事却全是二哥的影子。</h3> <h3>沿江的吊脚楼经过岁月的洗礼,显得有些破败,马赛克的现代版吊脚楼,透露出时代的印痕</h3> <h3>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弄,踏着“咚、咚、咚”的青石板,辗转拐到了真正的河街,河街还基本是旧貌,部分沿江的吊脚楼虽已被“马赛克”替代,但那无数次被二哥所描绘的青石街却依旧完好如从前。我对那“咚咚”的青石巷是不陌生的,故乡那满是青石板的老巷子伴我度过了童年、少年和青年,直到我走出山寨来异地工作,她还依然厮守着故乡那片热土,至于我每次回家,首先感受到的依然还是这“咚咚”的记忆。</h3> <h3>沅江边的老码头,虽不及昔日的繁华,但是依旧停泊着许多船只,听老乡说,很多是贵州天柱下来的船</h3> <h3>太阳渐渐落下,洒下的余晖将吊脚楼染成金色,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准备晚饭了,这一幕,相信二哥一定是熟悉的</h3> <h3>吊脚楼上的厕所,湘西人称“茅廁”,千百年来,它不知见过多少船来船往,也不知听过多少号子和橹歌。</h3> <h3>时间不早了,附近的船陆续载着村民回家</h3> <h3>离开码头,一个人独自游走在长长的古街,大大的五角星在夕阳下非常耀眼,听街上人说,那是大礼堂</h3> <h3>昔日繁华的商铺柜台,业已成为人们晾晒豆荚的地方</h3> <h3>古街两旁除了店铺,还有很多整洁宽敞的大院,这些都是当年的大户人家</h3> <h3>大门边上的石鼓用料讲究,老人说是从贵州下来的墨青石,有钱人家才用的起。历经百年沧桑,石头上业已光亮如镜,不曾想磨坏了多少孩童的衣裤</h3> <h3>随处散落的石器,诉说着古镇昔日手工业的繁华</h3> <h3>散落的碾盘</h3> <h3>巨大的石碾</h3> <h3>河边上生活的乡民,用他们独特的智慧和天然的材料,匠心独具地堆砌起一座座高高的马头墙,历经百年风雨,依然坚强。然而岁月不曾将它推倒,而贪婪的现代人,打着科技化的幌子,即将把这一切推倒。</h3><h3>而今天,这一切早已沉入江底,成为永远</h3> <h3>斑驳的古墙透露出鱼鳞般的美丽,在夕阳下,多了一份凄美</h3> <h3>门楣上的红星推翻了旧社会,然而它并没有想到,自己也马上被另一种力量推入江底</h3> <h3>夕阳很快落下,留下孤独的河街在吟唱……</h3> <h3>望着空空的鸽舍,似乎能听到百年前咕咕的鸣叫和主人得意的呼喊</h3> <h3>精美的石雕在古镇随处可见</h3> <h3>兴奋的走在河街上,吊脚楼上细眉宽脸大奶子的妇人已被一群群一伙伙衣着时髦、头烫金发大波的年轻妇人所取代,妇人已不是以前在太阳底下衲鞋底等水手们的妇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堆"砌长城"的年轻妇人,同柏子烧烟玩乐的妇人们只能留在二哥的记忆里。河街总署衙门也早无踪影,听河街老人说在四九年被大火烧了,商行和帮会也变成供销社,出售农药、化肥,昔日贴告示的门枋已换成“隆平高科、双胞胎饲料”的促销广告。不变的古街两边依然还有很多的“粉馆和饭馆”,过去的总归过去,淘汰的业已淘汰,但无论古今,人都得吃吧,所以这吃的行当无论世道如何变化,也永远会被传承下来。由于一路奔波,肚子早已提了出抗议,我寻了一家完好的沿江吊脚楼坐下,吊脚楼依旧,只是厨具已跟上了时代。主人是个爱干净的妇人,把锅碗瓢盆都擦得蹭亮,都赶上她的梳妆镜了,由于肚子实在饿得紧,我要了一碗酸辣粉,顺便交待妇人快点。因为我本山里走出,便不顾自己是外来客人的仪态,俨然一贵州下来的山民,把衣服一撩抹起汗来,嘴里还不时的叫饿,妇人见我这副模样,就说:“伢子嘎,都下午了,呷粉的人少,我这水还没开呢,真饿了的话,要不嫌弃,就和我们一起呷饭行不?”妇人笑了笑补充道:“随便你补点钱,我和我男人嘎正好呷晚饭了,只是没得什么好菜呷呀。”我一看手机 “呀、呀、呀!都快五点半了,我中饭还没有呷,难怪肚子抗议!”我欣然应允。妇人的男嘎坐我旁边,是一个和善的中年男子,个子不高,不近烟酒,我说我也不近这类玩物,他则说了一堆关于烟酒有害的种种,看得出他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妇人摆出碗筷帮我们盛好饭,她则安静地坐到一边吃,菜很简单,一盘肉末炒酸椒,自家种的青菜,一条正宗的沅水河鱼。但味道极其美味,极合我的味口,特别是那鱼,显然和二哥写的一样,不可不吃,关于它的味美,我就不写了,只是不顾客人的身份(他们业已当我为客人了,所以暂时以客人自居)和仪态,狼吞虎咽了三大碗饭,食毕,我问多少钱,妇人说:“粗茶淡饭的随便补点吧。”我掏出了五块钱递过去,那男子说“太多了,这般饭菜不值(在河街边,鱼价真不贵,以至于在河街人眼里,鱼不算好菜)”,我心想还拿太少呢,所以强行把钱塞到男子衣袋内,拿家伙走人,边走边说“谢谢,吃得太好太饱了,下次还来。”</h3><div>在吃饭闲聊中得知妇人两口子是对河三里村人,有一个儿子满十八,读书不中用,早已南下深圳打工了。夫妻俩在这人流不多的河街码头边开了这小馆子,养家度日,感受完这河街美食的同时,我业已感受到河街人依旧的纯朴、善良。</div> <h3>最后一抹余晖透过马头墙,夜很近了</h3> <h3>清水江的鱼很甜很美味,但是当地人说不值钱</h3> <h3>为了触摸二哥笔下沅水吊脚楼的温度,我特意找了一处沿江客栈,虽然业已不是吱吱呀呀的木楼,但依然有当年的影子。站在临江的阳台上,望着远处的渔火和满天繁星,仿佛可以听到柏子上岸的脚步声,吊脚楼上白脸妇人的叫骂声。又似乎传来妓女烧大烟时唱出的小曲,军官辱骂士兵的呵斥,水手喝酒划拳的嘶吼,真是一个极其美妙的夜晚……</h3> <h3>一个晚上,我辗转难眠,欣慰的是二哥笔下的种种在一个边城小镇依然如故,惆怅的是,这古朴自然一切,随着工业化的脚步,在不久的将来沉入河底。我无法理解,难道所谓的现代文明就那么不能容忍一点过去的影子吗?老房子、老街道、老码头和那些守护着她的老人们一同被湮灭,我们兴许还有丝丝记忆,我们的下一代呢?恐怕连念想的机会都没有了吧!当我们生活的世界只剩下无数的钢筋水泥和电子垃圾时,我想,大概也走到了尽头了。</h3> <h3>凌晨四点半,江边陆续传来啪嗒啪嗒的机动船声,我探出窗外,天还是朦朦亮,古镇却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h3> <h3>简单洗涑后,背起相机,来到码头,记录着古镇慢慢从晨曦中醒来,空气里全是水的味道</h3> <h3>不到半个小时,晨雾渐渐散去,太阳将整个古镇敞开,重复着千年的重复</h3> <h3>赶早市的乡下人把自家的各种物产挑到镇上,希望有个好价钱</h3> <h3>夜捕的渔家也开始靠岸,鸬鹚整齐地站在船蓬,等待着主人的奖赏</h3> <h3>太阳彻底结束了古镇早晨的羞涩,阳光和喧嚣开始占据着整个码头</h3> <h3>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各样的角色和各色的着装挤满了船头,船家手握竹篙,准备用力往岸边顶去</h3> <h3>这一船,大都是赶去上学的孩子,每天往来这古老的渡口,沅水养育了她们,可是,不久的以后,她们再也见不到眼前的光景了</h3> <h3>由于担子太重,妇人吃力地爬上高高的石阶,但为了把西瓜卖个好价钱,相信她一定是幸福的</h3> <h3>爬上几十级台阶,妇人简单的休息了会儿,开始有路人寻问价钱,妇人高兴地搭理着大家,仿佛在说:“我家的西瓜比蜜还甜呢”。</h3> <h3>一船一船的乡民从各处涌向古镇,爬上高高的石阶,有了他们,古镇有了生机,充满希望。</h3> <h3>从码头往河街走去,各类商铺早已是人头攒动,各种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古老的理发店排起了队,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无法想象今天她却早已沉入江底</h3> <h3>下河街因为靠近渡口,还比较热闹,因如今赶场大都在内街和农贸市场里,上河街就没什么人,显得安静许多。眼前是昔日气派的江西会馆~万寿宫,这是当年垄断湘西桐油木材等行业的江西人修建的会馆,见证着托口古镇的沧桑,如今也随着时光飞逝,破败不堪。</h3> <h3>万寿宫门头虽已破败,然而气势依然恢宏</h3> <h3>旁边的财神殿早已没有供奉菩萨,变成了给千家万户打造“千年屋”的棺材铺。</h3> <h3>里面的木匠也跟上了时代,用着电锯加工着棺材。殊不知,工业化时代正在给整个托口古镇准备了一口更大的棺材,很快,她就会躺在里面。</h3> <h3>古镇唯一的基督教堂,在晨光下传出温柔的唱诵声,可是上帝也挽救不了古镇的命运,逝去的总会逝去</h3> <h3>阳光温暖地洒在长长的古巷,人们重复着昨天的故事,俨然不去想古镇的明天。然而这一切都是宿命,想与不想,该走的终归会走。</h3> <h3>古镇很多这种细长的“一伞巷”,古老的青石板承载了她所有的辛酸苦辣,我想,我能懂她……</h3> <h3>在各种街巷里游走着,不一会儿,又来到了河边,望着二哥笔下美得让人心痛的吊脚楼,让人如此着迷。</h3> <h3>早市已过,热闹的码头渐渐恢复了宁静,只听到江水哗哗的鸣唱。</h3> <h3>在码头遇到一位老人,在和他的攀谈中得知,他在古镇生活了七十多年,走过了多少春夏秋冬,听过了多少悲欢离合,尝尽了多少酸甜苦辣。老人靠算命为生,如今,因为古镇的搬迁,很多人无暇关注宿命,算命这营生也就冷清了许多。</h3> <h3>望着远去的江水,老人若有所思,是不舍?是不弃?可能都不是,也可能都是。</h3> <h3>本来打算乘船往上游去贵州白市,因时间不够,只能改变行程,乘船往下游沅河镇。临行前,站在沅水河畔自拍了一张以示纪念。</h3><h3>如今,身后的沅水业已成为烟波浩渺的西海,这一幕,已经成为永别。</h3> <h3>坐在下行的船上,古镇越来越远,托口~再让我看你一眼,因为这里有太多二哥的影子,无论你在或不在,早已烙在我的心里。</h3> <h3>十年后,我忆写了这幅《沅水晨韵》,感觉十年前关于托口古镇的所有记忆都那么熟悉。</h3><h3>那是因为我们有一次刻骨铭心的相遇。</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