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捡过的石头

小船

　　

它们是在江西武宁县的长水村，一条溪流里捡的。朋友想让走了很久山路的我们在溪边小坐休憩一下。于是我们发现了藏在水底的比溪水更美丽的它们。

那一整天我们不干别的，也不再去别处，我们捡了十几斤石头，用水淘洗出来之后，每一块都润泽美丽，让人爱不释手。

今夜的灯光下，我看着它们，反复抚摩把玩，不由得心生感慨——是怎样的因缘际会，让我这短短的一生，与它们相遇？

在与时间的对抗中，我们是毫无胜算的一方。 它们于我们之前就已存在于天地洪荒之间，于我们之后它们还继续带着我们的心事回到大荒中去。。。。。

它从来没属于过我们，它比我更知道这个。它知道很多，却总是沉默，它对我们的贪婪心生无力。

　　一轮轮的岁月熬下来，曾经的恐惧和愤怒被圆润流畅的线条包裹在没有灵魂又面无表情的冰冷后头，看不出一丝情感。温和、悲伤、欢乐、心碎都不属于它。

我双手握着它，无论握得多紧，它都冰冷而疏离，这是它抵抗荒芜岁月的一剂解药。它不渴望爱，也不渴望被人爱。它已经破解了孤独的咒语，最终因孤独而变得无所畏惧。

“在你曾经的梦里，你破碎过吗？”我轻轻地问它。

　　在彼岸与黑夜相接的地方，长着金色头发的美人鱼在海滩上，她即将喝下一杯能使她变为人类的苦药。

她爱上了人间的一位男子，她要做成他的同类。她不惜忍受离开爹娘、割去舌头、每行一步双腿如在刀尖上的痛苦。

她做成了他的同类，却不能使他也爱上她，她想表白，可声音已交给了魔鬼。她既得不到他的爱情，又不忍心杀他取他的血涂抹在腿上变回鱼类，于是只有在黎明时分化作了海上的泡沫。

在那最后的夜晚，她低垂双目，双手合十。

　　还记得在溪水边捡起它，它满面戚容，泪水涟涟，像那幅割了耳朵的梵高自画像。

它也没有耳朵，只有一只如黑洞一样的独眼，苍凉落寞，一条忧患不平的眉毛，生进死出。李志的那首《梵高先生》做这幅画面的解说词，很是贴切：

谁的父亲死了，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谁的爱人走了，请你告诉我如何遗忘？不管拥有什么，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让我再看你一眼，星空和黑夜，西去而旋转的飞鸟。。。。。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我们生来就是孤单。

　　像一只鞋子。它是冷的，硬的， 但将它穿在脚上的女人是肥的，软的。

她是缺少一块石头吗？投入她平静的心湖，荡起层层的波纹，继而掀起自身的海啸？

　　转着，转着，辗转几轮爱与恨，你可曾留住过一个人的心 ？

只有你来，我才会与你交换灵魂。

只有你的指纹才能开启，我心里的那把锁。

我把我的食指贴上它的纹路，只有直达心底的沁凉。

　　你从哪里来，藏着多少心事？

你到哪里去？可不可以带上我的心事？

你只是肃静，只是凝冻。

　　每一个茧中都沉睡着一个蛹，每一个蛹里，都有一个缤纷的梦。这个沉睡了亿万年的蛹，何时可以醒来，上下翻飞，翩翩起舞，孵化出漫天的蝴蝶？

　　秋风下漫天的枯叶乱飞，象被惊动的鸟，扑打着翅膀，一时回旋追逐，一时齐齐坠落。这是秋天最后的烂漫繁华，此后，便是安静矜持，白雪皑皑。

　　曾经也爱浓墨，曾经也喜重彩，到现在，只剩下寂静空白。

老了，白了头发，失去了青春，有了安静和华贵。

　　它们如今被我妈妈压在了腌菜坛子里，垫在了花盆底下。。。。。。

然而， 我们很短，它们很长， 我们的一生对于它们只是一个热身而已。

（摄影：李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