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晓墨

在华语的影视作品中，关注女性的作品不少，但优秀的不多，来自女导演的更少，其中最注名，擅长描写女性心理的女导演，许鞍华是一个，张艾嘉是一个。电影“29+1”改编自彭秀慧执导的香港大热同名舞台剧，却给了我意料之外的惊喜。

曾经有人问我，电影中哪个元素更重要？导演？演员？

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导演，导演是描绘作品的那只手，演员则是其中的顔色。顔色再亮丽，用不得其所，作品依然是很垃圾的。即使顔色非常普通，用在不寻常的意境里，也能乍放耀眼的光彩。

但人还是容易被偏见误导。

如果不是看到“29+1”在豆瓣上的超高评分，我可能会和这部优秀的女性电影擦肩而过，因为导演彭秀慧的名字听起来有点冷门，而主演周秀娜又太炙手可热了。

我很难想像，让一位嫩模出身、借胸出名，电影里总是以火辣身材、性感动作，暧昧言语、露骨挑逗出镜的女明星，去担演一位知性熟女。要知道，她以往担演的角色都是酒吧女、古惑女、出轨女、放荡女。这下转型，实在有点大。

电影的头三分钟就改变了我的偏见。

脸色苍白的女子木然挨着书柜坐着，眼里充满泪光。猝然跌倒，躺在地上痛苦挣扎，却无法爬起来。

话外音：人人都说女人三十是一个关口，但我今年只有29岁，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有一个交往了很久，感情很稳定的男朋友，未来的每一步我都有规划，我认为生活会按我的规划一直进行下去。

周秀娜扮演的林若君，是位将近三十岁的知性貌美的“成功”女性，她喜欢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事业、爱情、家庭、娱乐，在时间表上各占一席，互不干扰。

看似平静表面其实藏着暗流涌动，缺口是从房子打开的，有一天，突然发现租住的房子漏水，升职加薪工作压力加倍，接着与男朋友吵架他借口出差让彼此冷静，然后房东以房子漏水为借口直接要将她扫地出门，最意外的是患了老人痴呆症的父亲摔了一跤，猝然离世。

往日按部就班的各色人物、各种铺排像多米诺骨排牌，一个压倒一个，人往往要等到意外发生，才发现自以为规划得很好的生活，早埋下了危机，没有关心过男朋友、没有好好陪伴过父亲、没有深入和同事交流，也没有好好检查一下居住的房子。她手忙脚乱，无所适从。

改变是也是从房子开始的，有人给她介绍了旧唐楼的一间老出租房，因为原来居住的另一位女孩子暂时去巴黎旅游，想找人短时间地分担房租，介绍人说那位女孩很好相处，她短时间住可以，长住也行。

房子很旧，但布置得非常别致，充满生机，在鱼缸里爬着悠哉游哉的乌龟，书架上摆放着旧唱片、旧录影带、墙上用自己的照片贴成的巨大的巴黎铁塔。

林若君在抽屉里找到了女孩子的日记本，她开始一页页地翻读这位叫“黄天乐”同龄女孩的生活和心路历程。电影就此开始了双线结构，将林若君的生活与黄天乐日记的叙述结合起来。

电影的节奏很慢、很细腻，许多内心的情节，周秀娜演起来竟是丝丝入扣。她扮演的林若君要强，要强得让人心痛，同时也脆弱得让人心酸。她一边埋怨男朋友生活乱七八糟，根本不是能够一起生活的伴侣，一边又在繁忙的工作中抽时间帮他收拾行李，喂猫。女人对感情的消褪其实是很敏感的，但是因为爱那个人，只能不断地骗自己。两个人的对话是如此苍白无力：

吃饭了吗？

吃了。

准备睡了吗？

是的。

你可以再多说一点吗？

好啊。

我想你！

我也想你！

你可以多说一点吗？

好啊。

你可以再多说一点吗？

我困了……

曾经的无话不谈，曾经的亲密无间，什么时候全部由“好啊”和“我困了”取代。清醒的林若君到底占了上锋，她问：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出差啊？男朋友沉默了，最后答，对不起。转身、出门、离去。

林若君站起来，却抓不住他的衣角，她站在门后，低下头小声说：你可以多说一点吗？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啊，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父亲去世了。

周秀娜通过饰演林若君展现了自己的演艺实力，那双会勾魂的大眼睛也会表达期望、失望、绝望，收起往日夸张狂浪的肢体表演，她用内敛沉稳的动作和表情诉说着林若君内心极大的痛苦和波动。特别在这一个细节里，她站在门口，身体微微颤抖，把女主人翁心灰意冷的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

我佩服演员的功力，更佩服导演的塑造力。

情节转入到黄天乐身上。

黄天乐的日记里全是开心的细节，她工作的小店有把她当亲人一样看待的老板、还有位青梅竹马，可以分担快乐忧愁的男朋友，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常常坐在海边对着阳光咧嘴微笑，觉得生活甜美得不得了。林若君坐在黄天乐描述的海边，根本就没有黄天乐描述的阳光，只有冰冷的细雨打湿了她的长发，她忍不住崩溃大喊：黄天乐，你凭什么这么快乐！

辞去了工作、失去了父亲、林若君在房间里惊惶失措，她歇斯底理地将衣服扔得乱七八糟，又再重新整理起来。重复几次以后，哭倒在地上，看到了黄天乐的日记。借着光线重新翻开，黄天乐的生活又再一一展现。

黄天乐的快乐，并不是她想像的那样。

从小，父亲离开了她，她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长得太丑、太胖。母亲身体不好，她自小就在医院和学校间渡过，母亲离世，她开始独自生活。从小就培养了乐观的心态，暗恋男生，被对方嫌弃，连照个合照都嫌的程度。而那个从小一块长大的男孩子，其实是个Gay Boy。

人情越是冰冷，真情越是可贵；生活越是复杂，快乐越是简单。她的快乐，是建立在忽略、原谅、珍惜、付出的基础上的。

林若君又翻过一页，映入眼帘是这样一行字：体检报告证实我患了上乳癌，第三期。

原来命运对待单纯真诚的黄天乐，并不宽容。字里行间记录了黄天乐患病期间的心路历程，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想起太多事情没有做，实在不甘心。她求男孩子吻吻她、摸摸她、至少让她失去生命或乳房前，做一回真正的女人。男孩子没答应，他说他不做，因为希望她能健康平安地归来。于是黄天乐下定决心，收拾好行李，快乐地奔向梦想中的巴黎。

原来黄天乐是这样的黄天乐，生活从来没有宽待过谁。林若君如是，黄天乐亦然。

林若君坐在海边，合上日记，她学黄天乐描述的那样，闭上眼睛，咧开牙齿，向着太阳所在的方向，用力地微笑。

春暖花开、阳光灿烂——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俄）普希金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这是女导演要告诉我们的：有些事情的发生，我们不能改变，唯一能改变的，是我们看待事情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