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岁月，魂归枣子林

米仁军

　　辰水沿鹅公颈蜿蜒北去，经张家台45度湍急向东南，过石牌、南庄坪汇入沅江。急湾北面潭深湾急，为辰谿县城旧址～古镇潭湾，南侧因河水冲涮，淤泥堆集而成犁头状的岗丘上，朱姓庶民倚山而居，围滩种田，开梯植枣，夏秋时节，枣红稻黄，硕果累累，是为“枣子林”。

　 七十多年前，日本法西斯铁蹄肆虐，三湘大地狼烟四起，战火纷飞。辰溪地处前线与后方结合部，为重庆极为重要的战略屏障。1938年，国民党宪兵第11团驻辰阳镇米家祠堂，负责看押马路坪白岩洞内的日军俘虏及维持地方治安。1938～1939年，湖南大学、湖南女子学院、万利、力生纱厂、华中水泥厂、洛阳巩县兵工厂、海军陆战队独立第1旅、高炮营、渔雷所等相继迁驻辰溪，陆军95重伤医院、十一重伤医院及海军南京医院先后驻进张家坳、板溪口、后山头。1939年初，独立30师第32旅驻辰阳镇桑木桥，驻防国民政府第十一兵工厂、河南巩县兵工厂，肩负护卫武器弹药、战略物资及交通运输之重任。1940年夏，新编34师独立第1旅驻城西考棚。1941年，鱼雷营驻城西北角联保小学。1942年，王耀武第四方面军（辖18、73、74、100军）司令部驻田湾政府对面兴子山（又名五子山）。1943年5月，中华民国军政部第四陆军医院迁入枣子林，与九五重伤医院合并，有官兵及医护人员527人。1945年4月，国民革命军陆军第18军调往辰溪，5月投入雪峰山会战。一时间，平时常住人口不足五千的石头城，高峰期流动人口达11万人。图为抗日名将、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将军在研究、部署常德会战。

　　八年抗战，320万英烈魂洒异乡（不含伤后入院不治者），留下姓名的仅39.66万，多少父母痛失爱子，无数娇妻惨失丈夫，几多儿女永失父亲，万千壮士长眠荒野……

枣子林烈士陵园实为国民革命军战地重伤医院旧址，因每日因伤不治官兵太多，院方只好将阵亡将士就近埋在牛儿坡、马儿坡两个独立小山岗上，计国民革命军阵亡官兵2100余名。时过境迁，若大的陵园内现今仅存一块青石碑，清洗过后，依稀可见：千秋不朽，四十六陆军上士朱庶金之墓，籍贯山东，中华民国三十三年五月十五日吉立。由此推断，朱庶金应为常德会战或长沙会战受重伤运抵枣子林而不治者。图为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欧阳琼（辰溪）、谭雄（东莞）、张中华（溆浦）在用树叶擦拭朱庶金先烈的墓碑。

　　民国27年，汉阳兵工厂内迁，驻长沙的独立30师第32旅护送兵工厂设备经水路抵辰溪南庄坪，首批官兵就近驻防（南庄坪、马路坪），年底，696团驻王家坪、陈家人，翌年秋旅部迁辰溪城北桑木桥。抗战后期，32旅牺牲的85位官兵葬桑木桥村油茶山上，并建有陵园。图为独立32旅694团第一营机枪第一连全体官兵1945年10月10日于辰溪合影照。

　　民国26年春至27年10月，国民革命军海军办事处500余官兵内迁辰溪，驻县城会龙宫。

　　1941年12月，中华民国军政部第四陆军医院从乾城迁驻辰溪枣子林，医护人员234人，院长樊高峰，身才高大，技术精湛。据朱顺洪老人回忆：“原来的枣子林医院手术室与病房连在一起，手术时没有麻醉药，伤兵痛得喊爹叫娘，嘈杂的吵闹声影响伤员的情绪和康复。后来，医院不得不将手术室迁到300米外的马儿坡，离马儿坡手术室50米处修建了落气台（辰溪方言，即太平间）。那时真的造孽，有时两个落气台一天要摆一、两百具尸体，盒子（即装尸体的木箱子）不够用，尸体无处放，只好把尸体一摞一摞地堆起来。民国33年，有时医院一天死亡二、三百人，尸体没有盒子装，就用一块破布裹着掩埋在马儿坡山上。”现在的马儿坡、牛儿坡，漫山遍野到处是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的坟包与墓穴坑道。

　　当地民工在修缮往返运送战略物资及伤兵的帆船。

　　抗战时期，唐启宽先生（1915年生）一家七口靠一艘大木船跑运输为生。常德沦陷后，辰溪所有木船被民国政府征用，唐老的大木船（船工加纤夫计25人）被编入辰溪船队（大船6艘为一船队，小船10艘为一船队），唐老一家起早贪黑，装运战略物资顺沅江而下到常德、衡阳等前线，再逆流而上将伤兵从前线运到枣子林医院救治。每船配备护卫及医护人员5人，伤员上船逐一登记，医院接收伤员时要与登记册逐一核对，数字有出入要严查原因。最多时，一天有20多只船运送伤员到枣子林医院。据此推断，枣子林葬有衡阳保卫战泰山军的英烈。

　　1939年内迁枣子林的战地重伤医院，占地2300平方米，设院长室、医务室、病房、药房、手术室、太平间（落气台）及哨卡，1940年，陆军95重伤医院从溆浦迁入，1943年迁板溪口与军政部第十一重伤医院合并，1943年5月，几经合并的枣子林重伤医院占地58000平方米，有医护人员及守护官兵527人。重伤医院，顾名思义，为救治长沙会战、常德会战、衡阳会战及湘西会战中受伤严重的国民革命军官兵而设。由于日本侵略者封锁了诸多战略要地、交通要道，战略物资、医疗器械及药品奇缺，医院缺医少药，伤兵无药可治，纯属等死……

　　驻辰溪的第四陆军医院、十一重伤医院、海军南京医院不但要超负荷救治中国伤员，还要救治日本战俘伤兵。当时，枣子林、大酉山、桑木桥等地均建有烈士墓、烈士陵园或烈士纪念塔，分别葬有2100、120、85位抗日英烈，塔上有蒋中正、冯玉祥、何应钦、王耀武的题词，作为民国政府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而枣子林重伤医院不治的多为普通士兵。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在那一场场撕心裂肺、荡气回肠的卫国战争中，多少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的英雄儿女再也没有回家，长眠于异地他乡。而他们的家人只能选择等待、守望与沉默。

　 当地老人说：五十年代马儿坡、牛儿坡山上的坟墓还比较齐整，坟堆很高，错落有致，一坟一碑，碑上注明死难烈士的籍贯、姓名、职务及立碑时间。

随着政权更换，成王败寇，昔日英烈，已成烟云。时光流逝，陵园尽毁，坟墓无修，尸骨外露，阴魂鸟散……

1990年，为消灭荒山，绿化辰溪，县委、县政府实施飞机播种造林工程，田湾、潭湾、安坪等丘陵地区（母质母岩以紫色砂岩为主）属飞播区范围。马儿坡、牛儿坡上的马尾松应该是飞播造林之杰作吧。

　　图为辰溪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们清明节凭吊长眠于枣子林的先烈

　　王耀武第四方面军司令部旧址。

　　王耀武、张灵甫先后当过军长的七十四军，乃国民革命军抗日之名师，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万家岭战役、长沙会战、上高会战、常德会战、雪峰山会战等场场血战几乎全以74军为中坚，也是在中日两军对垒中唯一敢于硬碰硬，展开包围与反包围、围歼与反围歼、夜袭与反夜袭的王牌之师。1945年5～7月，王耀武的第18、73、74、100军通力合作，誓死拚杀，取得了湘西会战的最后胜利。如此精锐之师，王牌中的王牌，最终折戟于孟良崮，实乃民心之向背，英烈之悲哀，大势之所趋也。

　　日机轰炸后的辰阳古镇一角

　　辰阳作为后方抗战重镇，驻军、机关、工厂云集，屡遭日机轰炸。自民国28年4月11日（农历三月十一日）始，共遭日机轰炸22次，日军出动飞机209架次，投弹766枚，炸毁房屋1232栋，炸死民众517人，伤3253人。以9月4日最为惨烈，该天日机反复狂轰滥炸，猛烈扫射，全城一片火海，房倾屋塌，血肉横飞，哭声震天，惨不忍睹，死370人，伤1630人，导致机关瘫痪，工商停业，学校停课长达数月。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青泥更护花。幽幽枣子林，山青水秀，鸟失语、花无香。密密麻麻的土堆下，2100余热血英灵长眠于此，青山忠骨，浩气长存。作为享受着抗战胜利成果的我们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后记：本文取材于廖家文先生《抗日战争时期的湖南辰溪》及张必津先生、唐军民先生的相关文章。从南京第二历史档案馆查阅的历史档案看，驻枣子林的为第一陆军医院、第四后方医院，并无九五重伤医院、第十一重伤医院、笫四十六陆军医院的记载，但从墓碑“四十六陆军上士朱xx”可知，朱烈士牺牲时枣子林医院的番号应该为四十六陆军医院。由于属于《野史》，政府及相关部门没有进行严格的校验与勘误，任其众说纷纭，鱼龙混杂。给读者带来不便与混淆诚表遗憾，敬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