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李治超

<h1> 老屋</h1><h3> 那晚我夜班,快到凌晨三点时突然停电,办公桌右侧的监控视频和窗外那些厂区里的灯光,灯光里的厂区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冬夜现出了它的本来面目一一漆黑寒冷。绿化林里枯叶轻微的沙沙飘落声,和夜游的动物不时发出的怪叫声,给人一种置身亘古荒原的感觉。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个词“时光”,同时更体到了它的美妙。难怪人们都爱用大好 美好等褒义词来修饰,也许它的美妙之处是时间里有了光,就再不怕遇上黑夜吧。而眼下这夜黑之时光又在哪呢?</h3><h3> 这是我进保安公司十多年值夜班以来,第一次遭遇的突然停电,黑夜里的我茫然失措。随着一声熟悉的铃声,我仰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一微信消息。一处长四(间)还三(间)的砖木结构的老式瓦房赫然显现在手机屏幕上。朱门白壁在后山一片葱绿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醒目。啊!这不就是我阔别了二十多年,时刻想念的家吗?想不到,几十年的风雨浊蚀,依然容光焕发昂然挺立在祖祖辈辈居住过的那块热土上。那一大片栉比鳞次数以万千的青瓦片,每一匹都是一本书,每页书页里都记录了这七间老屋不寻常的前世今生……</h3><div> 房子最初进入我记忆的时候是童年。那时候每当遇上刮风下雨,大哥或大姐就会吆喝“进屋”“进屋”,我们就会像羊群跟随头羊一样,朝那头顶用茅草盖着遮住天,四周用竹篾芭围拢就当墙的地方跑去。这就是我(们)当初的房屋。屋中央安置着父亲用柏树棒绑成的床,这就是我们的家。床就是我们的家中家。当我们都归到家中家时,母亲常会翻动床上那半截烂席片,自豪地对我们说:“现在这屋多好,看这床上还是干的,又有关栏”同时还告诉我们,祖业分下来的(房产)只有一背架子都背得走的半扇草房。显然,母亲说的这间好屋的好,是和那半扇祖业相比较得来的。即是说,现在这间房屋,已是经过二佬修建过的好房子了。屋里再加上围着她们转的我们几姊妹,就构成了父母心目中完美幸福的家,当然更是我们温暖的家。作为儿女的我们,能直接感受到当时父母最大的幸福,还是在于这间茅屋为她们膝下的这群骨肉遮挡了风雨。</div><div> 从此,这间茅屋就罩着它的主人,在这个叫闷村沟的山沟里接受着大山的馈赠,把根深深地扎在这山沟里,也扎进了它每位主人的心里……</div><div> 从那间草房一次次改建,到今天眼前这七间瓦屋,它的主人经历了多少艰辛苦难,只有它自己知道。记得我八岁的时候,正是我们家大量筹备基石、木料、砖瓦,准备草房变瓦房的时候。虽然随着我们渐渐长大,人力上有所增强,但物质极度匮乏,肚子常常饿的慌的情况丝毫未改变,一个几口之家的家庭,父母能保住几张嘴巴每天能动已就很难很难了,更不说修房建屋。我是七姊妹中排行最后的最受宠的老幺。平常哥姐们出工,在地里捡到一颗两颗泥巴花生,或左邻右舍偶尔来个走亲访友的客人,发了一颗两颗水果糖什么的,他(她)们自己像不会吃一样,湿花生揣成干花生,一颗水果糖揣化成了半颗,再揣多久都掏给我这老幺。在这个茅草围成的家里,虽然再大的风雨我都有他们的层层保护,但随着年龄增长,我多少能从保护者不同的脸上,感知世间的一些火热冰凉。</div><div> 那年冬季的一个上午,我又陪父亲去山上采基石,父亲照例用他那把已严重变型的旧锄头,在一大片乱石堆上,像觅食的母鸡一阵东敲西啄,最后竟然把被锄头碰出一束火花,活像一个牛尿包一样极丑的石头挑中。当他满意地反背双手,背着石头正要启程时,一个趔趄,晕倒了。病了?!我忙扔下锄头几次试图把他扶起,都失败了。见他那灰朴朴的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我想起了小伙伴蜗牛讲过的常救他爸这种病的方法,我扔掉锄头,飞以似跑向不远处的山间岩缝的泉眼,用桐树叶包来山泉。想不到还真管用,父亲喝下一袋烟的功夫,竟然站起了身来,试图重新背起石头,但丑石像故意使坏生了根似的,连试了三遍都未能如愿。我在旁边另选了一个方形短条石,从外形看远比那坨“牛尿包”好看多了,并且我想,方形的好看又好用肯定更好背。我劝他换成我挑这条,劝了半天,他始终固执己见,直到我生气要扔下锄头走人,他才不紧不慢地说:“你娃不懂,这不是修牌坊,这是做基脚石,埋在土里的,只要硬”接着习惯性的一口唾沫朝手心一吐,麻绳腰带一勒,蹲下身子,嘿!丑石竟然利索地爬上了他那单薄的后背。</div><div> 西斜的太阳灰白灰白,没有一丝温暖,还时不时刮一阵风,一些枯叶在寒风中飘落。我身上的衣服也像被寒风剥离,我有些发抖,肚子也叫个不停。饥寒交迫着实令人招架不住。这时我才想起了刚才父亲的病,想到每顿他把大半碗汤水喝完后,碗底那仅剩下的半砣红苕,几片菜叶,一口或两口带点饭味的沉淀(精华)完全倾进我这幺儿的碗里时,我才知道父亲那被腰带勒得巴了腔的肚子里,那和凉水没有多大差别的几碗汤水早就穿肠而过了。可此时的父亲,却丝毫不显饥寒的样子。他背着那像铁块一样坚硬沉重的丑石,走在前面,右手的无名指渗出淡淡血液浸染在那汗渍斑斑的土布单衣上,那印着红色指印的尿包石,像荣获了选美证书的丑小姐,三分撒娇七分傲慢地紧趴在父亲背上。父亲那宽大的赤脚底下像长了钢钉,扎向蜿蜒崎岖的山路上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稳健有力,一步一步,向着山下那离太阳最远的地方一一冒着淡淡炊烟的草堆(房)行进。</div><div> ……</div><div> </div><div> 当原来的草房,及其四周像蒙古包一样,用茅草遮盖了多年大堆小堆的砖瓦批子、烧窑的柴禾、石材、木料等建筑材料,一步步变成了眼前这七间瓦屋的时候,我已中学毕业了。原来一到吃饭,灶台上大碗小碗排成的长队渐渐缩短了。父母常打趣地称,窝在草屋里的我们,好似干巴巴的一窝小鸟。现在这窝羽翼渐丰的小鸟相继飞离老巢,各自忙着建立自己的新家的时候,较之以前更明亮宽厰更有关栏的瓦屋里,虽然少了一些欢声笑语,但草房里这个家的温暖和爱,已不知不觉融入了我们的童年。</div><div> 我三十多岁的时候,父母相继离世,永远告别了这使二佬艰难跋涉了大半生才到达的七间瓦屋。今天,在一般人眼里,它和周围一栋比一栋看似光鲜亮丽高贵洋气的新楼房相比,略显一些逊色,或根本就不屑一顾,但,在我眼里,它的价值是世间任何建筑也无法比拟的。它是一坐巨大的碑,铭刻着苦难岁月里的父爱与担当;它是风雨难浸的屋,盛满了我(们)天真幸福的童年时光;它更是我心中的一盏灯,半砣红苕、几片菜叶、一两颗揣干的花生和揣化了的半颗水果糖,化着神奇的能量将我的童心照亮,再不迷茫,再不惧怕寒冷与天黑,直到地老天荒;不别担心永恒,因为它的根基下埋藏着大量的来自大山的坚实与光芒。</div><div> 一股热流从头顶暖到脚心,心亮了,世界亮了。电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竟全然不知。也不知什么时候灰白的月亮像一张白纸剪成的圆,漂浮在似烟似雾的云层中。微信上又跳出一个红点一一“蜗牛”。蜗牛半透明的背壳上还写有“自备居室”四个字。这家伙不愧是搞家装设计的,这头像真有创意。我默默赞许后,不禁又犯疑,小子这深更半夜的一一?噢!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和他微信聊天谈到过年回家时,他问我想不想家,我说我做梦都在想,只是无奈路太远。他说,我成都离家两小时车程,我正好最近两天要回家一趟,看在我俩是牛伙伴(同属牛年生)的份上,两天后我一定把你做梦都想看的家,给你送到你的梦乡来。当时没想到这上面来,只当他说的疯话,哪知他还真是一一 </div><div> 末了,我感激地回了他“收到,谢谢牛兄弟”几个字后,忙返回到当初的页面,把这在我心里盖过世间任何光亮的七间老屋放到最大,手指不自觉地对着“收藏”像饥饿的母鸡对着一堆大米贪婪地啄食一样,不停地点、点、点、啄、啄、啄……。</div><div> 2017.9.于上海宝山.写在父亲离别季</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