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绞股蓝

林琅

       前几日，朋友送来一袋绞股蓝，说是托了西双版纳的乡下亲戚在原始森林里采择晒干的，比市场上售卖的要好得多，给我减压去火。

       喝起来微苦涩，味淡，并不难喝，于是乎没事的时候泡一杯，看着满盏的透绿轻盈，心里也就清凉了起来。只是作为一个潮汕人，幼年时早被浓郁厚重的功夫茶培养出重口味，于是泡过一杯喝完就得倒掉，重新泡一壶金芽滇红或生普，慰藉一回唇齿。

       倘若把绞股蓝放给母亲，她定是会拿来熬煮成凉茶。广东人说茶未必是茶，满大街的凉茶铺子，凉茶里面便未必有茶叶。二十八味熬成的瘢痧凉茶是我最爱，熬夜下火一瓶即可。喝凉茶是广东人护身法宝。四季皆宜，无病时防病，有病时治病，秋冬防秋燥、春夏去暑湿。

       幼时在隆江，每逢夏季，母亲必熬凉茶，潮汕人叫做凉水。桑叶熬乌豆、田石榴、车前草、蛇舌草……不胜枚举，然后一大锅的晾在饭桌上，放学回家渴了，勺起一碗猛喝，有时候嫌烫，放在一旁等着凉，瞬间会觉得时间过得蜗度，头一拧跑出去玩，回来时已凉津津。幼时喝凉茶，如同如今喝汤，既周全自己的身体，又补充了水分。一碗凉茶就是一个清凉世界，喝下去通体舒坦，如同在摇井用冰凉的地下水冲刷了身子一番。

       旧时的隆江不像广州有那么多凉茶铺子，但亦有有特色的摊子，售卖沙参玉竹水和香橼水，夏凉冬暖。摊子支在老搬运站旁，彼时放学骑车到了那摊子，花几角钱买上一杯沙参玉竹水，清凉沁心，回味隽永。如取经的猴子，一仰首便看见了佛祖，莲花都开了一池。喝完了翘脚上车，继续骑行溜达，看龙溪的水，下尾的竹，竹湖的窑，还有无尽无穷乌瓦白墙的旧屋。后来出外有时返去，才知道那摊子已烟消云散，搬运站推到了盖起了民居，那个摊子已盖成瓷砖黄瓦的楼房，成了我一个售卖种子林姓同学之新家，每次去他家食茶，我总会猛地看见十几年前我骑着车靠着车位脚蹬地在此地咕噜咕噜的灌着一杯沙参玉竹水，衣裳发旧瘦瘦小小，然后消失在时光里，鼻头瞬间发酸……

       所以今年回去，我买了一大罐香橼回昆明，在厨房熬啊煮啊，加冰糖加冰块，香橼的味道浓郁，却已不是儿时的味道。

        另有一摊在老电影院门口，卖的是海石花。变迁真是一个让人唏嘘的事，老电影院也早已不复存在。犹记得93年我在电影院第一次类似包场一般的看完了《霸王别姬》，这种非港产片台湾片三级片的电影那时根本没人看，不明白为什么电影院会放？我为何会去看？还看到一脸泪痕？多年后我一直不明白陈凯歌为何在《霸王别姬》后成了一个雷神，每次去电影院看他的作品都像在扇我自己耳光。

       电影院门口的小摊子售卖看起来彷如天外来物的海石花，透明啫喱状，冰凉清甜爽滑，彼时真的觉得是人间第一美味。现在电影院推到了，所幸海石花还有其他铺子在售卖，可以加熬得糯糯黄黄的冰绿豆，更加精彩。

       昆明早已入秋，看着窗外万家灯火，这刻恍惚间又好像回到以前，那个蚊香、蝉声、溪水流淌堆积起来的童年，电风扇在没日没夜的旋转着，母亲端来一碗凉茶，我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啊！是绞股蓝，与我此刻泡的一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