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我至少有15次或是酝酿很久,或是一时兴起,或是睹物思人,提笔写下"我的母亲"或类似的题目,令人遗憾和伤心的是,我没有一次能用文字表达我对母亲的眷恋、追忆和绵绵不绝的爱。作为一个始终和文字打交道的人,每一次的放弃,既是对自身知识修炼的极大否定,更是对母亲恩情无以为报的强烈自责。因此,每一次的放弃,都令我倍感失落、失败、沮丧、痛苦和惶恐。</h3><div><br></div><div>今天是母亲离开我们十五周年的忌日,再次鼓起勇气,写下这段心声,遥祭我母,也与兄弟姐妹及众亲人共同追忆我一生辛劳、聪慧、善良的母亲。</div><div><br></div><div>母亲1938年10月10日生于安康毛坪河边一农户家庭,我的外爷应当有些文化,因为听母亲讲,他给当地一户"地主" (母亲说当地人称"张三老爷""张六老爷")的人家做文书,写得好文章也写得一手好字,为人正直,所以也很受乡亲们的拥护。我只知道外婆姓唐,却不知她的名字,外爷外婆生下大姨后接着生了四个舅舅,等到母亲出生时,外爷外婆年龄应当比较大了,喜出望外,认为是菩萨送福,外爷一高兴,为母亲取乳名叫"喜气儿",由此可见真的是视若珍宝。外爷不但没有重男轻女,竟然罕见地送母亲去上学了,这对于几个年龄较大的舅舅而言都是不敢奢望的。也许是那个年代生活不好,也许是家庭基因(我还没出生外爷外婆就早早过世了,所以,我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母亲一直很瘦小,身体也不是很结实,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好学、吃苦和内心的强大 。</div><div><br></div><div>母亲应当练过几年毛笔字,她写很多繁体字很好看。现在想来,按照年代推算,母亲最早认字应该是外爷教她的,再后来,也可能上过几年民国学堂。她常讲,解放那年,她11岁。反正断断续续念了很多年的书,直到她和父亲结婚前,还在"二中"读高中,在那个年代也应该是知识女性了。</div> <h3>小时候的我爱看书,尤其是爱看英雄故事,《水浒传》《三国演义》《封神演义》,都是借别人的"小人书"读的,不知从哪弄了一本《岳飞传》,便十分痴迷。那时候村里是没有电的,煤油灯下通宵达旦看完,眼圈红红的、鼻孔黑黑的,母亲何等机警聪明,知道即将小学毕业,她并没有批评,只是在小学毕业考试后,调侃地问我:这次试题里边有《岳飞传》吗?我只报以傻傻地笑。可也正是《岳飞传》让母亲从此彻底改变了她对我们的教育方式。也就是在那个夏天的一个晚上,山区农村习惯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我给母亲讲述了黄河洪水、岳飞母亲孤儿寡母被王员外收留、岳飞小时候用树枝在沙地上练字、岳母刺字及岳飞精忠报国的历程,再讲到"莫须有""风波亭",母亲已经泣不成声了……从此后,母亲再也没有管过我课外读物。这使我有大量的时间完成了我阅读的"原始积累"!</h3><div><br></div><div>我记忆最深的是母亲会"打字迷",而且知道很多。比如"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洋,两个木头棒,蹲在石头上",迷底是"磨"。还有很多生活中的物件,她都会用迷语的方式与孩子问答。比如茶壶(黑鬼黑鬼,肚脐流水);火钳(弟兄两个一般高,天天起来拣柴烧);香椿(半天云上一株菜,又能吃、又能卖)……</div><div><br></div><div>母亲曾经给我写过很多封信,尤其是我在西安上学期间和我在外地工作以后,每一封都嘘寒问暖,关心我的工作、学习、生活及妻子、女儿的生活细节,当然,每封信里,都不会忘了叮嘱我,要多看书,要洁身自好,要严格要求自己,什么事不能做等等。以至于妻子总嘲笑我,说母亲的信,就是"革命"家书。不幸的是,十几年来因为生计所需,因为工作变动,我从租屋搬至租屋,一次一次的搬家,等到我自己有能力买房住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两年了,我竟然找不到一封母亲的亲笔信了,这也成为我永远的遗憾。但是,母亲的谆谆教导都牢牢的刻在我心里,植根在我的灵魂深处。那些朴实无华的语言,时时激励也时时警醒我做一个"好人",做一个与人为善的人,做一个正直正派走正道的人。</div><div><br></div><div>母亲早年执教,在安康一个叫关庙的地方教书。她是用心用真情教书的。我记得大哥参加工作教书后,回家说学生作业太多,批改到很晚。母亲告诉大哥,要注意方法,总结规律,先选几个学习较好、错误较少的学生作业批改完,然后其它的对照批改,就会大大提高效率。我无法想象母亲站在讲台上的神情姿态,但我知道她是崇业敬业爱生如子的。因为在几十年后的有一天,一位她的学生仍然感恩她当年以自己瘦小的身板下雨送学生过河的场景……</div><div><br></div><div>母亲没有完整的描述过她教书的经历,但可以算的出来,她是从1957年开始教书,到1962年回家务农的。那是后来被称为"三年困难"时期的1959年、1960年、1961年发生的全国性粮食短缺和饥荒,母亲响应号召回家务农,带着大哥,怀着大姐,用她自己的话说,从此成为一个地道的"农民"。</div> <h3>母亲一生生了九个孩子,其中,第二个男孩在她教书期间出生2个月夭折了,还有一个大约在1967年左右小产了。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兄弟姐妹共7人,我不敢想象只有155厘米身高、体重不足45公斤的母亲是如何把我们一个一个拉扯大的!</h3><div><br></div><div>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母亲的右手食指是弯曲的、伸不直的,我小时候问过母亲,为什么手指会那么"丑"?母亲说家里孩子基本都生在秋冬季节,其中有5个都生在天寒地冻的冬天,父亲在外工作,修水库、建梯田,与农民在工地同吃同住,回家极少,她基本都是生完孩子没几天就得下床干活做饭、凉水洗衣服、尿布,产后身体又虚,冰水导致手指变形……每每想到母亲的手,我的心总是瞬间收缩、抽搐……</div><div><br></div><div>母亲不但含辛茹苦拉扯七个孩子长大,而且也非常有亲和力和感染力。母亲有一台脚踏的缝纫机,至今仍在安康老家。劳动之余她总是为左邻右舍缝缝补补,深受远近亲邻的喜爱。除了做针线活,母亲还会剪纸,亲戚乡邻谁家结婚喜事,都会见到母亲用红纸剪的窗花,有花草鸟鱼等等。只可惜,我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们都没有这天赋,也就没有传承下来。</div><div><br></div><div>在絮絮叨叨写这些文字之前,我在"欢乐大家庭"的微信群里发了遥祭母亲的文字,三弟立即回复说,他觉得母亲没有走,其实一直都在。是啊,十五年来,我奔走忙碌于生计,游走在文字会议及事务当中,虽小有成绩,也教训极多。异地他乡,几许艰辛、几许酸楚,可从未迷失自我。虽也面临一次一次的艰苦磨砺,却未忘初心,从没忘记自己是小山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山里人",从没忘记老家山坡松冈上母亲期许的目光和自强不息的光芒。</div><div><br></div><div>2002年8月26日晚6时许,接到大哥电话说母亲这次真的熬不过去了。虽然母亲的病查出来也有两年多了,虽然治疗效果早已超过初查出来只有半年的预期,但我仍然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我必须马上见到母亲。那个时候西康铁路、西康高速公路都还没有建成,我连夜驱车经西万公路走老路翻越秦岭回家,又正值宁陕、佛坪洪灾过后,国道严重水毁。心急如焚的我,走走停停,等到达家里已经是8月27日上午10点多了!父亲说,母亲一直在等我,我没回来她不会走的……母亲是清醒的,医生打针血管已经扎不进去了,可见我回来,两行泪却从她的眼角无声的流下……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母子连心"!</div><div><br></div><div>8月的安康,正是一年最热的季节,母亲用微弱的声音说我路远赶回来太累,要好好休息,让我就睡在她的里间。这就是"娘",都这时候了还在疼爱自己的孩子!可是到27日深夜,我替换父亲让她靠在我胸前,她就再也没有让我离开。就这样,母亲在我怀里,于8月28日凌晨安静的走了!在她治病两年多时间里,父亲,还有我们兄弟姐妹从没有听到她的呻吟……那种可以体会却无法替代的"疼痛",</div><div>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这就是我平凡又伟大的母亲!勤劳、聪慧、正直、善良是她一生的写照,也是她留给我们最厚重的精神财富!</div><div><br></div><div> 2017年8月28日晚</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