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

吉 辰

<p><b style="color: rgb(1, 1, 1);"> 《探病》</b></p><p><b style="color: rgb(1, 1, 1);"> </b></p><p><b style="color: rgb(1, 1, 1);"> 妻哥患病多年,今天早晨,夏铧又与岳母陪他去褒河镇附近的梁州市特种病医院去治疗了。其实,夏铧知道,每次治疗,只是开上差不多相同的药。妻哥的病,能稳定下来已经不错。不过,医生每次还是要询问病情、叮嘱家人注意事项,至少一个小时,大约有心理辅导的考虑。对于这样的看病流程,夏铧和岳父母早就习以为常了。</b></p><p><br></p><p><b style="color: rgb(1, 1, 1);"> 褒河畔的这个小村,在水库旁的一条山沟里,山黛水青、鸟鸣蛙声相伴,静逸有余,医院就建在这里。妻哥算是老病号了,治疗时不需要家人陪护,送他进了医生诊断室,夏铧就在门外边等待。岳母说她去剜点野菜,就象往常一样去了山沟里。</b></p><p><br></p><p><b style="color: rgb(1, 1, 1);"> 夏铧一个人在医院的椅子上坐下。昨晚在手机上看了一篇悲剧色彩的爱情小说《生如夏花》,此刻多少感觉有些困倦,刚想打个盹。妻哥对面的诊室里传来了一个老年妇女的声音:“我女儿的病全是因为她姐姐婚姻不顺的缘故,她毕业分配到小学教书,一直不愿意找婆家,唉!年龄都拖大了,她同学的小孩都上高中了……”, 是熟悉的褒西口音,夏铧听得很清楚,他在心里为这个女病人叹息,深知这样的病都是由于受过某种强烈的心理刺激所致。睡意全然消失了,他也想出去走走。</b></p><p><b style="color: rgb(1, 1, 1);"> </b></p><p><b style="color: rgb(1, 1, 1);"> 村口地势高一些,正西是褒西地界,望了一会儿,夏铧不由得心里苦笑了一下。褒西,他非常熟悉了,他曾在那里的一个只出生铁的省属钢企呆了三年。同事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女孩叫盛茹,在厂里做仓库保管员(钢企的女工多半是辅助工种),恋爱了将近一年半,差不多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了。只是20年前那场经济萧条到了,厂里先是轮岗,后来干脆放长假,彼时美其名曰“下岗”,实际上就是失业。夏铧随着几个同龄人出去找工作,在南京、苏州、杭州游走了两个多月。离开厂时和对象吵了几句,她哭得似乎很伤心,因为她根本就不同意他出去!但是对夏铧来说,一个大小伙子下岗的感觉才是最痛苦的。夏铧至今清楚地记得对象的那个妹妹,活波俏皮,叫他“铧儿哥”时嘴巴一直很甜。他给她辅导了近半年功课,那年七月他离开厂时,她刚参加完高考。夏铧后来在省城一家民营药企上班了,待遇超过他在厂里的五、六倍。那时没有手机,和姓盛的女孩半年多没有联系,很自然地就断了。不久,他在省城又认识了一个女孩,就是现在的妻子,奇怪的是她也是褒西长大的,不是本地人,是褒西地界上的一个航空企业(当地叫做139信箱)子弟。两个对象都与褒西有缘,夏铧当时感觉有些巧合,现在的他开始相信:人的生命里也许应该有些宿命的东西。</b></p><p><br></p><p><b style="color: rgb(1, 1, 1);"> 妻哥的病妻子一向很在意,其实多年来一直是他们给治疗,每次药费大约2000元左右。前天晚上妻子说,大哥最近又犯病了,昨天他就从省城赶回梁州了。妻子曾详细说过她哥的病,病因是小儿麻痹,留下心理阴影;也因为如此,招工时也没有机会了;自学了家电维修,好不容易找了个农村女子成了家,也因为收入太低遭到嫌弃而离婚;后来尝试过各种职业,譬如卖保险、当保安等,钱没挣下几个,病却累积得够重够可怕:重度抑郁症。近十几年来,妻哥的病虽然未能根治,医生说这样的病能稳定下来算是够好了。</b></p><p><br></p><p><b style="color: rgb(1, 1, 1);"> 沿着贯穿村子的小溪堤坎走了两个来回,呼吸着鲜凉的空气,听着时断时续的让人净神安魂的蝉鸣鸟叫,看着那一眼望不穿的田园绿景,他感觉到了似乎从来没有过的惬意。厌倦了省城的尘霾与喧嚣,这里的山水宁静,几欲让他留恋忘归了。夏铧想,所谓此心安处即吾乡,大体就是如此吧。忽然,一撮拖泥带水的杂草在他前方两米外落下,夏铧在农村长大、也干过这样的农活,知道那是稗子,两三点田泥溅到他皮鞋上,稻田里劳作的老农抬头向他道歉,他示意没什么,自己捡片落叶擦干净,离开了。悠然地走了约半小时,小路另一端的几声狗吠打断了他的思绪,看清楚后,他一笑释然。原来是一条狗在追逐一头同样慢行的牛,牛停下来朝身后“哞儿哞儿”叫了两声、无目的地踢了几下沙土,那狗竟转身逃跑了。仔细瞧了瞧,牛蹄子的旁边还有两三只觅食的麻雀,叽叽喳喳地用小尖嘴和爪子在沙地上刨啄着什么。目送着相向而行的黄牛,夏铧甚至产生了一种赞许和共鸣,他这个年龄,不也如此吗?纵然一切该来的,都会来,相信自己也会像这头牛一样,能够从容面对的。</b></p><p><br></p><p><b style="color: rgb(1, 1, 1);"> 夏铧返回,在大约距离医院200米的地方,看见从医院里面走出了两个女人,他判断年长的大约70岁,年轻一些的大约40岁上下。从走姿来看,他看不出俩人谁有病。因为路比较狭窄,夏铧本能地停下来给她们让路;即使对方不是病人,这样的情形他也会让路的。夏铧侧身低头看着水中自在的游鱼,那两个妇女在经过他身边时也放慢了脚步,似乎在小声说点什么,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年轻些的那位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马上疾步走了。没有感到什么不快,这样的病人他完全可以理解。</b></p><p><br></p><p><b style="color: rgb(1, 1, 1);"> “铧儿哥”,年轻妇女突然叫了一声,夏铧依旧观鱼。“铧儿哥!”年轻妇女望着她又叫了一声。愕然,他不认识对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赔笑地看着她。“你就是夏铧,我记得你左边眉宇间有颗痣,看,就在这儿!”,她指着他的眉毛说。“……你是?”,他问。“我是盛蕙,你忘记了吗?20年前你辅导过我高考,那时你可没少在我家吃饭呀!”,她又说道。此刻,夏铧真懵了!也想起来了,再追上去看了看老妇人,就是她妈!他马上叫道:“姨姨,这是真的吗?你们来这里干什么?”,语气中充满了真诚和尊重。“你真是夏铧吗?!刚才盛蕙说看着像你,我还不信呢,唉!你可把我两个女儿害苦了!你知道吗?”,老人显然陷入了痛楚,两行泪水马上渗入到两颊干瘪的皮肤里。“我……”,他一时语塞了,记忆中那个喜形热络而白净福态的中年妈妈不见了,留在她脸上的痕迹,似乎只剩下善良。老人继续说:“你一走就没有音讯,你知道我坐车、步行赶了180多里,到梁东县你家里找过你吗?盛茹哭得死去活来让我去找你,你父母没有告诉你吗?你不知道姑娘家是经不住老的吗?她妹妹盛蕙也被害苦了,大学毕业工作后一直不想嫁人,说她不再相信男人!唉,你这个娃呀……”,“当时我在外地找工作,那时也没有手机……”,他说。老人忽然停止数落他了——她看到小女儿在瞪着夏铧,怕她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今天医生说她的病不要紧,但是绝对不能再受刺激。“铧儿哥!为什么在我考上大学的时候,你和我姐姐却散了?”,盛蕙问,语气兼有愠怒和不解。“我……”,他再一次语塞。老人马上给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和她女儿辩解了,压低嗓门对他说:“今天医生说她的病不要紧,我追问影响出嫁吗?,医生说可以考虑婚事,但是叮咛千万不能再刺激了。你不知道,最近有人给他说了一个婆家,对方也是老师、带个女孩,盛蕙满意,我看人也可靠”,老人的神色语气放缓了,仿佛立即恢复了20年前对他的呵护与信任。“那就好……”,他也缓过神来,脸上的窘态减少了些。“你后来和139信箱那个女子结婚了?盛茹不知道怎么打听到的,给我说过……”。“嗯,今天就是给她哥哥看病,她哥的病比盛蕙严重……”,他说。“唉!这就是命,看来她哥也是个苦命人呀!……你娃多大了?”,善良的老人追问并转移了话题。“17岁,马上读大学,就是省城的电子科技大学”他继续答复。“……唉!盛茹的儿子也在那里上学,九月初该读大四了!”老人叹道。一旁的盛蕙急忙插嘴:“我姐姐现在在梁州的‘梁园美郡’住,她儿子在省城的电子科技大学上学”。“哦……”,夏铧第三次语塞,其实这次他的心中还划过一阵惊悸,象蜜蜂蜇了一样:他帮岳父买的房子就在‘梁园美郡’!省城他家所在的小区,距离电子科技大学很近。“哦,我们娘俩得走了,褒河镇到褒西的班车不好等,我们得先走了”,老人告别了,旁边的盛蕙也点头示意。他表示要送她们一段,老人谢绝了,让他继续等他妻哥。 夏铧向医院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返回到老人身边,向她肩背上的深色坤包里塞了一把东西,老人可能意识到了,急忙拒绝,这回轮到他低声劝她了:“盛蕙看病和婚事花销会很多的!”,老人知道塞给她的是钱,感觉数目不算少,还想拿出还给他,他用力按着她的手坚决不让,并且用眼色阻止示意:盛蕙就在跟前!其实,从钱夹里摸出拿给老人的钱,虽然顾不得一张张数清楚,但是估摸着大概4000元左右,就是他身上现金的一半厚的样子。细看眼前的盛蕙,表情、语气都看不出什么异样。夏铧对她说:“路上照顾好你妈,她年纪大了!”,随后他急忙告辞跑向医院了。</b></p><p><br></p><p><b style="color: rgb(1, 1, 1);"> 在医院椅子上又坐等了20分钟的样子,妻哥拿着处方单走出了诊室,夏铧连忙接过单子去划价付钱。这样的医院不需要排队,付钱很方便,这次的药费是1760元。妻哥也很快拿到了药,夏铧麻利地帮他收拾好东西,出了医院。此时,岳母也提着两个装满野菜的大塑料袋子在村口等他们了,和往常一样。于是仨人一起离开村子走向褒河镇乘车,半小时后就可以到梁州市区了。</b></p><p><br></p><p><b style="color: rgb(1, 1, 1);"> 坐上公交,司机似乎要过一会儿才开,夏铧拿出手机想看点什么,屏幕上自动提示:是否继续阅读《生如夏花》?正犹豫着,那页屏幕却滑过去了,像清风翻过了一页书。又在微信平台上想随手找点有趣的文章看看,一篇“中年,在撕裂中前行”映入他的眼帘,也翻过了,蓦然感觉此类鸡汤文,对他已经没有营养可言了,合起手机装入口袋。当他舒展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时候,那边,褒西的稻田长势不错,虽然还有一些明显的春旱的痕迹,但是后来的雨水充足,夏铧知道,今秋应该会有一个好收成的。</b></p><p><b style="color: rgb(1, 1, 1);"> </b></p><p><b style="color: rgb(1, 1, 1);"> 突然,手机里响起“家是温柔的港湾”的旋律。不用看,夏铧就知道是妻子的电话,那个铃声就是他特意设置的。妻子问:“这次看病花得有2000块吗?”他答复:“……差不多。”妻子又问:“你什么时间回家?”。他不耐烦地回答:“晚上就赶回去!你也不想想,生意上那么多烦心事,我在外边能呆下去吗?”。“儿子昨天说要买的被褥枕头,你督促他了吗?”,他追问。“儿子也是我的,我能不管吗?”,妻子在电话里有些抱屈。</b></p><p><br></p><p><b style="color: rgb(1, 1, 1);"> 挂断电话,他感觉今天事儿有点多、真累了,身后座位上细心的岳母看到了,让他放心去睡,行李她看管。夏铧就在车上打起盹来,甚至有了低沉的鼾声。梦中的夏铧不知道,这样的深度睡眠,是他年轻时曾经有过的……</b></p>

夏铧

盛蕙

妻哥

褒西

老人

医院

省城

妻子

盛茹

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