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以深情共白头

歆雯

原本他们从杨家岩景区出来后打算奔向两河口的十丈洞景区，猝不及防，车子在一个叫大坝山的地方出故障了。

打了电话给当地的汽修商，回复说等二三个小时技师才到，他焦燥的走出车外，烈日当空，热浪扑面而来，路旁林荫处有一山泉自流，清澈透亮，他捧起，洗了把脸，风一拂，只觉酷暑顿消，神清气爽。

她也走出车外，默默站在他身边，如他一样，捧水洗脸，对望一眼，目光错开，却是无语。

他们心里都明白，六年婚姻，这很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旅行。

不是谁有了外遇，也不是发生了生离死别的大事，现实生活中没那么多狗血情节上演。他们之间，只是流行了现代夫妻的相敬如“冰”，各玩各的手机电脑，各做各的事，他有时应酬到深夜，她有时工作过通宵，生活混乱得无法同步。时间一久，婚姻如同鸡肋，成了他们的难题。

他在某天早上醒来，想到余下的几十年时间，都要这样和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熬着保持着家的形态活到终老，满是惶恐和不甘，正在这时，手机收到另一屋子她发来的信息：来一场说走说走的旅行，自驾出游，我订路线。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也想改变现状，沉默了会，他回复了一个字“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次旅程，又能改变什么？

赤水是她订的第一站，她是北方人，对山水有种近乎病态的喜爱，千瀑之市的赤水她向往已久，这里每一座山都含着水的灵气，空气湿润的似乎放一条鱼，就能自在的游着，这让她的心愉悦而轻松。

站在泉边，她好奇的抚摸着被泉水冲得圆润的红石头，似玉却比玉更冰凉，山外已酷暑难当，这里还是四月天，她感叹着，突然想起什么。

她转头望他：“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为什么争吵吗？”

他想了会，点头。

结婚后，他们曾经约定，不管多忙，每一年结婚纪念日都会各自放下手上的工作，一起外出游走一次。那一年她选了去黔北，他却因为刚升了职，工作繁忙，行程一拖再拖。

他们最初的争吵就为这事，再后来，开始为一些其它琐事争吵，渐渐的，连争吵都觉得费劲，于是就成了相对无言，一年一度的出游谁也不再提及。

现在她一提，他有些歉然，这本该是几年前就到的地方，迟的不是时间，还有那些被消磨的感情。

她沉默前行，苍郁青山，沿途延绵，偶有数只白鹤从林中掠出剪破天宇，振翅时像沙子滑落手心的声音倾耳可听。

溪水涧流的草丛里，有叮叮咚咚像琴声的声音响起，她搜索着叫声，目光锁定在石缝下一只忘情高歌的蛙身上。

她突然来了玩性，向那蛙抓去，不料脚下一滑，身子向后仰去，他及时伸手稳住了她，看她的狼狈样忍不住笑，她愠怒瞪了他一眼，却也没能憋住情绪，挠挠脑袋也笑了。

他的心莫名的动了下，想起和她初识，那个雨天她仰头看景没注意滑摔了一跤爮起来慌乱的跑，结果撞进他的怀里，当时她就这样挠脑而笑，时光真快，一晃数年了！

那只受了惊吓的蛙窜到了他的脚边，他一把抓住，两人凑在一起，好奇看着这小东西，鼓鼓的眼，身带褐色，瘦弱纤细，难以想象会发出那么奇特的琴声。

“这是石亢，它们叫声和弹琴一样，也叫琴蛙，我们这很常见，一般要山高有水生态好才出这玩意！”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回望，一个中年大嫂扛着捆柴站在他们身后，一脸的善意。

询问过情况后，大嫂极力让他们去她家休息等修车师傅来，大嫂家院里有棵玫瑰花树，枝繁叶茂占了半个院子，她欣喜的拿着相机拍着，赞叹着说养得真好。

大嫂说：“说起这花，来历长着呢，八年前，有个读什么美院的外地姑娘来我们这写生，就借住我家，我有个小叔子，当时家穷高中没毕业就缀学干农活了，他平时爱写点东西，和姑娘一个写一个画的，相处几天对上眼了，陪着那姑娘看方碑云海，看梯田日出，看蟠龙杜娟，看十丈瀑布，看二河风光，抓石亢，搬螃蟹，捞鱼捕鸟……

姑娘回校后，我那小叔子给掉了魂似的，你们想，这事哪能靠谱呢？两人差距也太大了不是？没想到他们一直联络着，有一次那姑娘寄了些花种来，说等到花开她就来大坝山，这些花种只有一棵成活了，就你看到这棵，我那小叔子当宝一样精心护理，过二年花开了，小叔子那个兴奋啊，等着那姑娘来，可是姑娘一直没来，也断了音讯……”

大嫂停顿下来，他想这结局理所当然，这年代谁会为谁苦守一个承诺？看她却是泪流满面，他心念一动，美院写生？她就是美院的，难道这故事的女主公是她？如果这是真的？他不敢揣想……

她看出他的疑惑，哽咽着说：“苏苏，你记得吗？我的大学同学，头发有点自然卷爱蹦跳着走路的那个……”

他愣了下，努力回想：“有点印象，她好像几年前出事了吧？”

她点头：“对，车祸，去贵州的路上！”

她是在和同学一起整理苏苏遗物时看到了苏苏画的写生画，动了心，想着有机会一定去赤水看看苏苏愿舍却一切去奔赴的地方，原来竟是这里，冥冥中自有安排。

大嫂抹泪说：“对，那姑娘就叫苏苏，是你同学？！太巧了……哎，我小叔子后来打听到苏苏的消息，当时跟疯子一样守着这花树不吃不喝……

她心酸难忍：“过了这么多年，再深的情都淡了，你小叔子应该早成家了吧？”

大嫂摇头：“单着呢，他在城里开了家文化公司，生意不错，给他介绍女朋友的也多，他啊，只对这棵玫瑰上心，每年都会抽时间专程回来修枝施肥。他一个朋友听说了他的故事，考察了这的地形，合作开发了玫瑰园，他们想把这小镇变世外桃源，变爱的伊甸园，圆天下有情人的梦呢！”

更多的泪在她脸上奔腾着，他默默拿出纸巾为她拭泪，她紧握住他的手，不放，世间有些情，失去就是永远，他们还握在手心，有什么理由不珍惜？

她执意要去看看大嫂说的伊甸园，他陪着她沿着公路转过弯，眼前豁然开朗。远眺望去，远山含黛绵绵伸向天际，山峰半腰银瀑飞流，偶有丹霞石体的红艳缀于其间，蔚为奇观。

他感叹着，这高山之巅，竟有如此盛景，若真能在此依山而居，尽享自然，这无疑是一个消夏避暑，渡假养生的好地方。

耳畔忽然传来她的惊呼，循声望去，公路下方，竟是大片花海梯田！没有一个女人能拒绝花朵，更何况是这几百亩的花海梯田，层层叠叠的横亘在这山野间，远离浮华，浓烈怒放。

他望着她向玫瑰梯田飞奔的背影，眼角漫上酸涩，他有多久没见到过她如此灿烂的笑脸了？

他最初就是爱上她的笑容，咧嘴眼睛就成月亮弯，笑得没心没肺。

他曾在心里发誓说要让她保持这笑容，陪她到老，可是这几年对权利事业的追逐，让他对她提出的那些陪她逛街啊，一起散步啊等等这些莫名的小要求感到不耐烦，那些她都能独立完成的事情，何必要他陪着一起浪费时间？

最初拒绝的不安到最后拒绝的理所当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她的笑容。想着她曾经只是想和他共渡生命里的感动而他那样轻意就忽略了，他的心微微疼痛。

他用相机捕捉着她的动作，看她的鬓边，戴了一朵黄玫瑰，随着身体的摆动一晃一晃，整个人显得精灵娇俏，那些陈封的他以为漠然的记忆鲜活的与眼前的她重叠起来，这才是真实的她，山野之间，玫瑰花海的她，这一刻，他只想时光永驻。

当车修好他们再次上路时，他变魔术一样拿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节日快乐，感谢这些年，你一直在！”

一个人能一直存在于另一个人的生命中，不管什么方式的陪伴，都只是因为还在爱着！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人生的幸福其实不过就这么简单！

她泪涌上来，原来他记得的，今天是他们结婚六周年纪念日，还好一切都来得及，这就是一种幸福。

文：歆雯

图：歆雯（部份网络，侵权立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