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是真的不想说

云亦

周末的午后，窗外飘着雨，我坐在琴凳上，指尖划过黑与白，眼神飘渺地望着钢琴上的照片出神。蹲在地上，又翻开了从前的那些老影集，翻拍，上传。多么想记录，这样一个雨天的午后，雨丝唱着悠闲的歌，雷声说着无聊的话。多么想记录下来啊，然后装订成册，可是，我终究没能找到一支合适的笔，去回忆那山楂树般的过往。

电脑里播放着著名黑人女歌星演唱的《我不想再说起》，那巧克力色系柔滑的旋律，击碎了空气，挑逗起我的回忆。窗外的雨丝在偷窥我，嘲笑我的动机——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再说起？

秋日里的雨丝啊，你一天到晚只想着和风云雷电赛跑，人类的灵魂你怎么会参透？其实，其实我不是真的不想再说起。说起……直到回忆重新升回到28度的温度，直到如果不再是如果。秋叶寄人篱下，苦苦等着归于尘泥……

摄于我的16岁

那时，我总是被妈妈逼着剪成这样短短的发型，我总是站在教室的门口犹豫又恐惧地不敢推门进去，当那一声声窃笑响起，我却昂起高高的头，斜睨着我的不屈。一天又一天，我常常在梦中变成了洗发水广告的女主角，披着一头美丽长发的我，经常从梦中笑醒。

那时，我勇敢地抓起同桌文具盒里收藏的一盒子宝贝毛毛虫从三楼的窗户扔了下去，因为我听说他要用火柴活活烧死它们，我那样做，只是为了要保护毛毛虫，尽管它们是一群我非常讨厌的东东。当起哄声响起，我狠狠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巴掌落下。真奇怪！那个班级的小霸王看着我不言不语若有所思不发一言，那个样子反而更可怕。

那时，我总是站在班级的前面领读英语，你们喜欢喊我“小老师”，放学的时候，我留下成绩不好的你你或她他，一遍遍教着你们，直到声音嘶哑，直到太阳落下了山岗，我才蹦蹦跳跳满足地回了家。那是我最得意的时光，因为我可以任意喊你们站起来回答我的 提问，哪怕是班级最混的小子也不例外。

那时，课堂上，不着边际的思维拽着我奔跑，甩掉陆地，心灵只剩下海洋。那道让我绞尽脑汁的几何题，多么像是倒挂的时钟，让我似懂非懂。夸张的直角三角形，在眼前不断旋转，想要磨掉我所有的棱角。我学会了逃课，校园后面的山坡上我和同学们对着天空声嘶力竭地唱那首《明天会更好》，结果被来找我的弟弟告了状，那天晚上，我被爸爸罚站在院子里，饿着不许我吃晚饭。

那时，其实什么都不曾改变，只是我的手上突然多了一封火热的信。那上面有他笨拙告白的字迹，我心惊肉跳慌里慌张把那信扔到了院子的角落里，不知怎么就被妈妈看见了。几天后，他被老师调离了我的班级，遥远的天边，有颗星亮了，那是他突然抬起的双眸，一丝哀伤从他的唇角蔓延开来，他的生活轨迹从此改变，这让我会内疚到一生。

那时，你们总是说我喜欢用照片上这样冷冷的眼神看人，我总是像高山上的雪莲拒人千里之外，这话本没错，我就是用这样的目光吓跑了放学路上喜欢追着我跑的那群小混混们。其实，我不是真的讨厌你们，我只是内心很彷徨很害怕很安静也很温柔，我只是想用那冷冷的眼神保卫着我的清纯不容侵犯。

那时，我第一次走进了照相馆去照相，那一年，大街上流行黑衣服和红皮鞋。照相馆里没有化妆和造型，第一次涂上了口红便让我忘记了嘴巴该如何闭上，第一次穿上高跟鞋足以让我忘记了该如何迈步，假耳环夹得我耳朵生疼，我却装成酷酷的样子要证明我的青春与众不同。

那时，我的年龄不大不小，正好16岁。

　　摄于我的18岁 最后一排右数第二为我

那时，我第一次去了北京，集体住在末等舱的地下室里，你们被滔滔不绝的浪花掀得东倒西歪，小脸个个苍白，唯有我在船舱里安然不惧跑来跑去照顾着你们。公园里的过山车上，你们吓得又哭又喊好像看见了世界末日，只有我兴奋又快乐地享受着上天入地的刺激，那时我终于弄懂我柔弱文静的外表下原来潜伏着一颗不羁的灵魂。

那时，我参加了学校的诗社，写下了一首又一首朦胧多愁的小诗，我从来不知自己想要表达什么，真奇怪它们还会获奖！我最喜欢的动作就是望着窗外的白云发呆，他们说我安静又忧郁的样子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我渴望像白云一样自由飞翔，我渴望去看外面的世界，少女的心事总是比天高，那时我给自己的笔名叫云亦。因为，希望自己也是云……

那时，我喜欢朗诵和演讲。我喜欢站在高高的舞台上，看同学们好奇又疑问的表情，那样子让我觉得我好像是一个将军。我从来不喜欢那些个规规矩矩老套的作品，常常在上台前的一刹那，规定好的题目就被我切换成了我的创作。那篇我的即兴演讲——《早恋，你究竟能走多远？》，吓坏了学校的老师们，乐坏了同学们，在尖叫，口哨声和一波又一波的掌声中我走下舞台。

从那以后，我开始频频参加辩论比赛了，只是我永远都站在反方，正的被我说成反的，黑的被我辩成白的。黑与白，交接在平凡的流年，我那执拗又任性的青春啊，在现实的撞击中沉沦又翻起。

摄于我的25岁

那一天，你朋友的妈妈跑到我的家里偷走了我的这张照片送给你，这让你对我一见钟情。而我除了愤怒就是愤怒，我之所以答应你的约会只是要索求我的照片，我还记得见面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要偷我的照片？”你除了笑还是笑，不时看看我又不时看看地面，那表情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那一天，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你说，中午了，我们去吃肯德基吧，我说，不吃，那是洋垃圾，你先还了我照片再说。你好脾气地坐在办公桌前等着我，我却扯过一摞报纸看了起来不再搭理你，于是你也拽过报纸看了起来。偌大的会议桌面对面坐着两个闷头看报纸的人，还真像是两个关心时事和政治的爱国者。那天我们一直僵持到下午你也没给我照片，直到后来我们结婚了我才终于看到它。

那一天，我们要去登记结婚了。因为一个重要的会议你迟到了半个小时，当你气喘吁吁跑来时，我又是噘嘴又是伤心转身就要跑，你又是哄又是劝就差没跪到马路上。那一天结婚证上的我还在嘟嘟着嘴生闷气，如果时光能重来，我绝不会再那么娇娇和任性。

那一天，我们去拍婚纱照了。你跑前跑后又是为我设计造型又是为我挑选服装。旁边的几对新郎又是哈欠又是烦躁有的甚至早早拂袖而去只剩下了委屈的新娘。只有你兴高采烈始终跟在我的身旁，影楼里的小妹笑着说，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第一次碰到你这么出色的新郎，那是留给我最美好回忆的一天，为了这我也要感谢你一辈子。

那一天，我们结婚了。你笑啊笑啊，好像捡到了金元宝，我抱着妈妈哭啊哭啊好像上了战场。你问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喜欢你这个男人了怎么办？我问你的却是如果有一天我想妈妈了怎么办？

那一天，你做了爸爸。我一直认为你会为我捧来99朵玫瑰或百合，谁知你竟然跑去婆婆的花园拔光了所有的玫瑰花兴冲冲地为我插到花瓶里，你看着婆婆愕然的表情解释说只有自己家种的玫瑰才会天长地久，外面的花店你都不知大门朝哪开。

那一天，我手术了。在我被麻醉前的那一刻我冲出了手术室去找你，我说，如果我的病理报告是恶性，我们就分开我不要拖累你，你找个好女人还是把自己嫁了吧，她可以不美但要很贤惠很温柔并且要对我的女儿好，否则我做了鬼也不饶你。你说，如果我做了飞去的蝴蝶，你绝不做了那苟活的蜜蜂，尽管这话有水分，但我还是含泪微笑了。我说，如果我没事，从此以后不再欺负你，你说，还是算了吧，我对你许下的诺言从来就没实现过，后来的事实证明，你真是一个聪明的银呀。

那一年，我的女儿三岁了，我爱她胜过爱我的生命，我恨不得用所有的花卡子把我的爱招摇到她的头上。因为母爱，我学会了柔情似水学会了容忍，学会了微笑，学会了爱护身旁每一个人，从此我再也没有过对谁冰冷的眼神，因为女儿教会了我温暖，快乐，幸福与热爱。

那一年，独自在异乡的夜晚，我学会了用椅子顶着大门上面再放上水桶和脸盆，我不再因为他出差而害怕楼下醉酒的流浪汉了，身旁正甜睡着的小女儿，她让我变得强大和勇敢，那一刻我才是她最勇猛的保护神。

那一年，我不再只会做葱白炒鸡蛋和番茄蛋花面了。我常常蹲下身对着地面上的活鱼和刚宰杀过的活鸡说话：“你们不要怪我好不好？女儿又病了，她很瘦，我需要你们的营养。”吧嗒吧嗒掉下来的眼泪催生出一锅香喷喷的红烧鱼和清蒸鸡，我也因此磨练成一个出色的厨师了。

摄于我的30岁

那一年，我去了南方。他们说我有江南女子的外表却有一颗倔强不屈北方人的心灵。我以我的拼搏和努力成为了佼佼者，那时我的衣裙除了红色就是白色，红就红的刚烈，白就白得骄傲，我真庆幸在他们口中听到我是一个好样的北方人。

那一年，我明白了人生的追求本来就是无怨无悔。人生有太多的问题，有一些没有答案，另一些不需要什么答案，可我们却拼了命地寻找。并不是每一场拼搏都值得抱怨，大多数都应该留下来，等着腐朽。

那一年，我认识了许多南方的好姐妹，她们围着我叽叽喳喳听我讲海这边的故事。我是她们的姐姐也是她们的小领导更是她们的心理疏导师，无论我走到哪里她们都跟在我的身后前呼后拥，我的那些花儿，你们现在还好吗？

那一天，我离开了我的故乡。站台上你们隐忍着泪水为我最后挥手的身影，只要一个轻轻的回头，我就可以，永生记住那个模样。说好了要一起寻找森林，可我为什么像枝头的鸟儿一样，还没等看清方向，就扑闪着翅膀匆匆远离。

那一天，我在海的这边徘徊着身影。谁家的孩子提着孔明灯走过，照亮了游子回家的路。遥望着海的那边，我不止一次在心底悄声问：故乡的朋友，你们都还好吗？校园里的那条小路不知还在不在……不要怪我20多年的音信杳无，我只是不忍看你们沧桑的容颜，就让我们青春的娇艳都留在心里吧，如果你们愿意，等我老了那一天，我会去找你们，任我们的白发一起摇曳在故乡的山野。

那一天，我梦到我回到了故乡。我的心情飞上云天，我们一起享受曾属于我们的山野，花的每一次眨眼都在含情脉脉，被树枝折断的阳光，好像一个疲惫的行者。我们坐在山坡上，静等夕阳落山的精彩绝伦，依稀之间，昔日重现。

这一天，窗台停留着一对儿小鸟，叽叽喳喳得像一段情人的告白。雨声肆意，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多么配合我此时游移不定的思绪，能掩盖所有喧嚣的，是淡淡雨声。

原来时间，只是铺开了记忆，寻找的路上星光点点，组合成一面光亮洁白的镜子，照见我从前的容颜。

这一天，叶子沾满了雨珠，阳光正穿透乌云的防线，太阳惊起，一飞冲天，我留不住时间，只好去锁住那些美丽的画面。

这一天，屏幕上沾满了我的感情，但字里行间却看不出写的是谁。纸醉金迷灯红酒绿，都会在空洞的时间里老去，光阴被刺成碎片，还哼着闲散的曲调，牵动着我的心跳。

这一天，我写的文章实在太长，删了又删，也许一个旁观者漫不经心，另一个旁观者却饶有兴趣。而我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想用叮叮作响的键盘，把这空白的文档填满，想用散笔，记录一次不够完整的回忆。

这一天，我想了又想，写了又写，似乎还有好多的话刚刚走在半路上。这一天，旋律放了又放，伴随着心思循环了我。这一天，我听的这首曲子，它的名字就叫——我不想再说起。

——谨以此文，记录我曾走过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