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岛路轶事

长 江

　黄岛路，想必老青岛都不陌生。

黄岛路实际上分为三段：从四方路至芝罘路一段；从芝罘路到安徽路一段；从安徽路至平原路一段。

从地图上看，黄岛路这条蓝色的粗线还应该一直延伸到右下角。

　　黄岛路的三段，只有四方路到芝罘路这一段可以通行汽车；芝罘路到安徽路、安徽路到平原路这两段都有挡车石，只能通行“地排车”，汽车进来只能原路返回。

　　这两处挡车石不知当初建设者的用意何在；或许是沿途酒馆食肆为主，让客官闻香下马，知味停车。



　　欲说黄岛路，要先从“大鲍岛”说起。

简单地说，大鲍岛、小鲍岛原来就是青岛的两个小渔村，那时的海水可以抵达此处。

1897年，德国人强占胶州湾，为了把青岛打造成海外殖民地的样板城市，德国人对青岛的建设进行了规划；德国人是以总督府，也就是后来的老市政府为中心来建设，八大关的大规模建设都是1930年之后的事了。

德国人规定，以德县路为界，以南至前海叫“青岛区”；德县路以北至后海，以大鲍岛村命名叫“鲍岛区”。

这两个区有很大差别，中国人虽然可以进出“青岛区”，但不准在这里买地、建房、居住，中国人只能住在“鲍岛区”。

人们常描绘青岛“红瓦绿树、碧海青山”，其实多指“青岛区”的景观；而在“鲍岛区”依然是中国传统的青瓦灰墙，平房为主，偶有二层楼。

　到了1914年之后，才允许中国人到“青岛区”买地建房。

　　大约1905年，黄岛路形成。

次年，刚刚进入青岛发展的浙江慈溪木材商人周季芳，购买了黄岛路上的几块大幅土地，这条“鲍岛区”的道路开始活跃起来。

也是在这一年，苏皖浙赣四省商人在青岛筹建三江会馆，周季芳成为首任会长。

此后在1912年，周氏再将广兴里所在街坊收入囊中，进一步扩大了其在青岛华人社区的影响力。

　同年周季芳与胡存约、朱杰、古成章4位华人获总督任命，成为总督府特派信任。至此，周季芳以黄岛路为中心的青岛财富扩张地图，得以确立。

　　从上个世纪20年代开始，黄岛路逐渐发展成为露天市场，密密麻麻的摊位占去一半马路。

平原路至安徽路一段，大多经营日用铁器、陶瓷器、木器;马路的南侧都是商户的简易房屋；

安徽路至芝罘路一段，多贩卖禽蛋、肉类、海鲜;

芝罘路至四方路一段，主要卖蔬菜、水果。

我家住在观海二路，黄岛路是日常生活的主要活动区域。

　　小时候，买菜很方便。

观海二路出口，就是平原路菜店；顺着黄岛路下去，刚过芝罘路，是黄岛路菜店；再下到四方路，就是“三聚成”菜店。一二百米，三家菜店；但是物质匮乏，买啥都要排队。

黄岛路6号，是平原路菜店的肉铺，现在的招牌还清晰可辨；记得这里两个有两个卖肉的师傅。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那卖肉的如何了得！有个夸张的说法是给个县长也不换。

不管是哪个菜店的卖肉师傅，都是威风凛凛，宛如县官大老爷；听惯了阿谀奉承，看惯了低眉顺眼，目不斜视，旁若无人，手起刀落，容不得你挑肥拣瘦。

那时供应紧张，卖肉要“肉票”，此“肉票”非彼“肉票”，金贵得很，“撕票”前要颇费斟酌。肉票半斤一张，每月每人两张；猪肉那时好多年都是四毛三半斤，买肉时，顾客往往要有一个非常谦恭的态度，恳求卖肉师傅一张票卖给五毛钱的，为多买七分钱的肉而折腰。

如果还想解馋，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每天早早地到这门口排队，买不要“肉票”的肉，这就是猪脖子肉和“小肉”。

猪脖子下分布着下颌淋巴结、腮腺淋巴结和咽后淋巴中心等淋巴结，所以食之无益；“小肉”是在屠宰过程中，切下来的一些带腺体的肉；那时是饥不择食，现在想想，不寒而栗。

　据说，现在有些无良商家，就是用这两种肉搅馅包包子，成本极低。

　　从肉铺往下几步，原来是一家茶炉，水开后那哨子吱吱地叫着，老远就能听得见；除了卖开水，也卖一些糖果之类的食品；还有一项业务，就是公用电话。打一次电话五分钱，传呼一次两毛钱。所谓传呼，就是店主把来电内容跑到你家告诉你，一般不需要你再去接电话。那时的两毛钱，够一家人吃一顿菜。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电话可是个稀罕玩意儿；不像现在手机人手一部。那时，也就是市领导等大户人家才有电话。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了，一般市民才可以装电话了，不过初装费都要三千多元，而且还要托关系才能装得上。

　　跨过安徽路，第一家商铺就是“万顺兴”。

　“万顺兴”是家食品店，主营糖果点心兼有水果啤酒；好像也卖海参等高档货。

记得那时海参九块钱一斤，不是普通人家消费的东西，毕竟那时的学徒工一个月工资才十八块。

现在“麻疹”已经灭绝，以前小孩生麻疹需要“发物”，买不起海参，就到春和楼找大师傅要点海参肠子，效果相同。

逢年过节到姥姥家去，父母便命我到“万顺兴”买两斤蛋糕或桃酥，店员用一张黄黄的纸把点心包起来，上面放上一张红贴子，再用细细的纸绳拦上几道，打两个转，我就提到姥姥家去了。

“万顺兴”也是我小时候的消费场所，小孩儿囊中羞涩，有零花钱的时候，无非是买高粱饴、大虾酥；有时去买一两粮票的蜜三刀；记得他家的山楂糕也很好吃，酸甜可口。

“万顺兴”估计是公私合营的单位，何时归了“海滨食品”了，还真没注意；小金卖的海参，大约几千块钱一斤了。

　　说起黄岛路，标志应该是这条称作“一步半”的石阶路。“一步半”从“万顺兴”始，到济宁支路终，也就一百米的样子。

有人测量过，这里的台阶，只有四厘米高；但是宽度，乃跨一步多了，跨两步少了，有点别扭，其实不然。

那日实地丈量，像我等成年人，一步一个台阶，正好。

　若是官场中人，不求平步青云，但求拾级而上，在此折返几趟，细细体会，恐也会功成名就；也就免去了求佛拜寺的劳累。

　　“一步半”的沿街门头，都是小商铺。

印象深的是在下坡，有一家轧面条的小店，面粉拿将去，加工费二分，游玩片刻，立等可取。

那时可能大人下班回来，已经没有力气擀面条了，否则手擀面还是比机制面条好吃得多。

　记得他家轧面还没有实现电动化，是用手摇动那大大的齿轮，挣这二分钱也不容易。

　　过了“一步半”，便是黄岛路热闹处。

解放前，黄岛路也属于花街柳巷，风月场所。

妓院的税收，是国民党政府的一大税源，那时一、二产业不甚发达。有的娼妓为逃税，不愿进入妓院，单独接客，称为“野鸡（妓）”。看来“野鸡”与税收有关，与野生动物保护无关。

1947年的《青岛指南》，记载了老青岛的娼妓业的情况。黄岛路、大窑沟都曾是“红灯区”。当时，青岛最高档的妓院当属黄岛路的平康里了，四个分院，都是头等级别；“出局二元茶围一元夜度十元”，这算是青岛妓院的最高价了；那时候，一个“苦力”的月薪不过两元钱。

黄岛路的妓院，乃达官贵人，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寻花问柳快乐销魂之处。据说连岛城某大学的教授学生亦好此道。某著名大诗人在山大上学时，亦被舍友诚邀去体验一把，遂写出《神女》这样的美丽诗篇，可见文学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教授亦不能免俗。诚如当年北大的教授学生是“八大胡同”的常客一样。民国时代，山东大学一个助教的月薪是六十大洋，学生都是富家子弟，这个娱乐费用还是出得起的。

不过，如今社会是严格禁娼的，那妓女也是没有执照的“野鸡”。现在的大学教授，愿意体验此道的也不乏其人。有需求就有市场，“野鸡”就不会失业，笑贫不笑娼么。传说某大学的教授去快乐时，会向“野鸡”索要餐费发票，以便在科研经费里报销；秀色可餐，项目十分恰当；倘若是索要“护舒宝”之类的发票，那财务可能是无法报销的。

　　黄岛路17号，当年就是“平康里”。

且见五层大楼，标准单间，可想象出当年的热闹景象。想必工商执照，卫生许可，体检报告一应俱全；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客官可放心消费，但不提供税务发票；不似当下勾当，偷鸡摸狗，酒店浴室，车震野合，时而扫黄，心惊胆颤，于心理健康极为不利。

解放后，这些大院成为平民居所，现在多为新市民租用。

黄岛路不仅声色犬马之处，几百米的道路，竟商贾云集，熙熙攘攘，始终繁华。
　　记得其与芝罘路交界处，有一个“打”锅饼的炉子，厚厚的锅饼清香扑鼻，三毛一斤，你去买一斤，也就是切一个小小的三角。还有一个马蹄烧饼，现烤现卖，着实诱人。
　　锅饼炉的对面，黄岛路与芝罘路交界处，就是一家国营饭店，无非是卖点稀饭油条、炸鱼小菜之类，好像多年前就垮掉了。

　　黄岛路上还有几家煎饼店，为日照人专营，刚从鏊子揭下来的煎饼，又酥又香，或卖或加工，甚是好吃；

我也曾拿着地瓜面去摊过煎饼，好像是加工费三分钱。

　　黄岛路形成以后，基本上是作为个大市场。

“文革”中造反起家的青岛市革委会杨主任，据说发迹前亦在黄岛路练摊，主营炒花生米，故有“杨八粒“之雅号。到了改革开放之后，黄岛路更是一摊难求。

　　黄岛路在民国时代还有书店，不过现在难觅踪迹。我们小时候这里还有文化产业。

记得有一家小店专事出租连环画，位置就在“一步半”这里。简陋的书架上摆着五颜六色的小人书，封皮被主人用牛皮纸精心包裹着，少儿是该产业的消费主体，压岁钱除了买冰糕大虾酥高粱饴，大部分放在这里作了精神投资；那开店的老太太似不太和善，小人书薄的一分，厚的二分；价钱是根据客户的阅读量计算的，绝不打折，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三聚成”在黄岛路下端的三角地，据说最早时是个水龙池子，“三聚成”早时是个酱菜园子。我们小时候是国营大菜店了。逢年过节，每家每户供应半个猪头，一颗白菜，二两木耳，三两粉丝，要拿着各种票证去乖乖排队。

　　“三聚成”斜对面，是大名鼎鼎的“万香斋”。“万香斋”的猪头肉，大红肠，砂仁宝肚曾香透了半条街。现在是一家豆腐坊。时下遍及岛城的”万香斋“，也全然没了当年的香味。

据说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万香斋”看家的百年老汤被人盗走，估计是同行恶性竞争所为，此案不了了之。

现在青岛市场上见不到“万香斋”的踪影，倒是烟台来的“喜旺”占据了青岛半边市场。

　　再往左边拐，就是四方路大茅房了，其味道也是波及半条街。

大茅房是这一带的标志性建筑，热恋中的男女把这里作为接头地点也是有的；有趣的是，它距“万香斋”也就三五十米，究竟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也未可知。

　　大茅房对面，是一家果品店，糖炒栗子不但好吃，那味道也是很好闻的，并未受到大茅房的影响；现在主营海鲜、散啤，客官喝多了啤酒，上茅房是很方便的。

　　说黄岛路，实际上还是说“大鲍岛”的概念，包括了四方路、芝罘路、易州路、海泊路等等。

从2015年开始，黄岛路片区启动征收，那些原住民拿了钱各奔东西。这两年开始启动改造了，据说是修旧如旧，增加停车场地，这个主意不错。我去上海参观过“新天地”，相当不错。

　　海泊路已经基本完成改造，恢复了若干里院，效果不错。但是以后如何把历史街区保护和经营赚钱结合起来，还看不清楚。

　　易州路改造也开始了。但是“苟不理”还在坚持营业，而且这天竟然顾客盈门，只是觉得这小包子价钱并不便宜，一个壮汉怎也也要吃上二十个方能果腹。

　　黄岛路改造，也惠及到我的一个好朋友；他在济宁路的旧居也被征收了，而且白花花的银子已落入囊中，心情好极了。

我走到这里，竟意外地发现了五十多年前“红海洋”的遗迹，真是难得；以前到他家去玩，没有这个印象。

门窗上方的大字，是“抓革命、促生产，为实现第三个五年计划而奋斗！”

第三个五年计划，是我国1966～1970年的国民经济发展计划。指导思想经历了由“解决吃穿用”到“以战备为中心”的变化，从准备大打、早打出发，积极备战，把国防建设放在第一位，加快“三线”建设。

我们当时参加了挖“干道”、砸石子，也是为“三五”尽了微薄之力的；现在已经是“十四五”了。

门窗之间的墙上，是我小时候背得滚瓜烂熟的语录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这句话是毛主席1957年11月17日，在莫斯科大学接见中国留苏学生时说的。

我们海洋大学一位沈教授，和我一个党支部，那天我们学党史讨论时，沈教授说到这个话题。

沈教授当时恰好在莫斯科大学留学，毛讲这番话时，沈教授就在伟人身边，激动不已。沈教授现已耄耋之年，没有提及他是否体会到世界是他们的。

　　世界是谁们的，是个很难预测的课题；也许再过多少个世纪，世界是亚洲象的；黄岛路也许会被什么动物当做遗址发掘出来研究一番。

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就像在黄岛路忙忙碌碌的人们。

（2021年6月14日，端午节；第二稿，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