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的记忆

杨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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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爷爷每日午餐前必饮酒，且饮烫酒。他有一套古老的银质酒具，酒壶细高，壶身有着与酒杯一样的精美的花纹。

爷爷饮酒讲究颇多。第一杯酒斟满了，他会双手举过头顶遥遥相拜，然后用他青白色的长长的小指甲在杯里挑点酒，对着空中轻轻的弹，先上而下后中，各三次。然后，把杯中所剩无多的酒一口饮尽，再慢慢悠悠的斟满第二杯，才开始品咂有声的饮将起来。

"爷爷，您在干吗，这是什么意思？"小小的我疑惑的问。

爷爷微微抿了一下嘴唇，眼里满含戏谑的说："敬守护你的神灵啊！"

　　当时听的我毛骨悚然，一下子就窜到爷爷的身后躲了起来。爷爷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什么。

　

爷爷的房子是老辈儿留下的，典型的北方民居，房屋方正，屋脊上飞檐走兽，一应俱全。院子不是很大，铺着大方砖，院门口两侧的石墩与条石台阶早已磨得溜光水滑的，像玉一样柔润。

我打小就喜欢这个院子，每年的寒暑假都会去爷爷家住一阵子。可从那以后，我看什么都觉得鬼气森森的。以至于后来，大白天的一个人也不敢在屋里呆着。爷爷见我惊魂难定的样子，才解释给我：

"上敬老天，保佑风调雨顺；下敬大地，保佑五谷丰登；中间敬自己的良心，懂得好日子的不易，学会知恩感恩。"

那时年纪小，并不懂那么多，对爷爷的话也是一知半解。

"原来没有鬼啊！"



我长舒了一口气， 便欢天喜地的玩我的去了。

爷爷依然是每至中午，必烫酒，下酒菜却并不讲究，热菜、凉菜、咸菜，甚至五香大豆、豆腐干……

呷一口酒，吃一口菜，悠然自得。酒后微咪着双眼躺在午后的阳光里，轻轻打鼾的惬意，至今想起，仍是那艰难岁月里的一抹暖色。

　 到了父亲这儿，饮酒已没那么多讲究了。父亲日常饮酒用一个白色的圆肚酒壶，偶尔的不知想起了什么，也会将酒壶放在白色描蓝边的搪瓷缸子里，加满热水。

我小时候，常常被派去打酒。拎着一个小酒壶，出楼门几十米，上一小坡，过铁道，再下一小坡，再走几十米，就到了。 打酒的地方，是一供销合作社，低矮的铺面，逼厌的小窗户，两扇木板门，随着开合，咿呀作响。靠窗户是一溜儿木质柜台，高高的，我需踮着脚尖才能看到上面摆放的几个玻璃罐儿，里边便是我梦寐以求的花花绿绿的糖果；再往里靠墙处放着几个酒坛子，一白发老者拿一酒提子在坛子里一伸一提，再一扬，酒便注入酒壶里了。霎时酒香四溢，估计那时的酒都是纯粮酿造。

有时，父亲会背着母亲多给我一角钱，我的手里便会多出几粒玻璃纸包裹的水果糖。但更多的时候这是种奢望。有时，在回去的路上，我会偷偷的用舌尖舔一舔壶口，那种酒香，至今都难忘！

量酒的酒提是圆柱体上接一个把儿，用白铁皮做的。排列在酒坛的一边，分别是一两、二两、半斤、一斤的。我通常只打二两酒，因为父亲的酒壶只能装二两酒。可能那时父亲的酒量也只有二两，又或许是父亲的酒量不止是二两，只不过是舍不得多喝？我没问过，好像是后者多些，因为父亲后来的酒量可不止是二两。

那样艰苦的年代，因了那样一份打酒的差事，分外欢喜，我的两只羊角小辫儿，随着我的蹦跳，一上一下的，同我一起欢喜着。



夕阳下，炊烟袅袅，衬映着天边的云霞，那是我记忆里最美丽的画面。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父亲的身体已不大好了，可还是喜欢饮酒。无奈，我买了红酒给他，谁知，他只喝了一口，说什么也不喝了："你不如给我一杯糖水喝。"任我怎样说道，他仍然坚持要饮白酒，我则坚持不许他饮白酒，后来我们父女折中，学爷爷当年的样子，饮掺了一半水的酒。看着父亲满意的笑容，我有些欢喜，又有些悲伤。

如今，父亲已经追随他的父亲走了，他们留给我的也只是这些遥远又清晰的记忆。

也许，水远山长处，一株高大的槐荫下，爷爷的银质酒壶和父亲的白瓷酒壶，齐齐的摆在桌上，他们各自饮着自己的酒，是那种没有掺水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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