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风流

潘德丽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第十一章</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一省水利之長潘仲鱼</b></h3><h3> </h3><h3>1982年,香港一家報紙登載了一則新聞:香港大學校友當上了福建省水利廳廳長。那位校友,就是潘仲魚。</h3><h3> </h3><h3>我驚訝那家報紙的編輯,他那麽敏銳地發現了這則新聞。多數的香港人未必知道:中國的省級廳長,是真正獨擋一面的領導幹部;知識分子在改革放開年代之前,一般多做副職官員,極少能當正職首長。所以,港大校友潘仲魚當上了福建省水利廳廳長,而且是水利廳的黨組書記,是一省水利行業的「第一把手」,的確是一則新聞了。</h3><h3> </h3><h3>潘仲魚是如何地從一名香港大學畢業生,走上了一省水利行業的領導崗位的?在認識他女兒之前,我只能在《一枝一葉總關情》中,從張錫銘寫的《潘仲魚總工程師傳略》中略知一二。而我認識他女兒潘德麗,全靠他在天之靈的指引,這又是另一樁奇事了。</h3><h3> </h3><h3>話說的是2011年夏天的一個深夜,我循張錫銘寫的兩頁簡介,在網上尋覓報道潘仲魚的文章,兜兜轉轉地進入了他家人在網上開設的「潘仲魚紀念館」。我獻了花,留了字,閱讀了他家人在清明時節的懷念之言。我想,我就此可以與他的家人聯繫得上嗎?也許要等到明年的清明節吧?不過,我心底有一絲莫名的期盼:如果他顯靈,我們很快就會通過電波溝通的。果然,19天后,我看到了潘德麗留給我的電郵地址,於是我們聯繫上了!</h3><h3> </h3><h3>潘德麗很快地給我傳來了他父親口述的回憶錄《風雨歷程六十載》。她特別地說明,這份回憶錄,是他父親逝世前,住在醫院期間,向留學生同學會憶述了自己的一生,由同學會人員筆錄了下來。潘仲魚臨終前,仍一字一句地核對那份筆錄。最後,潘德麗是伏在父親的臉邊,聽著父親越來越微弱的聲音,流著眼泪地幫助父親完成了他的最後之作。</h3><h3> </h3><h3>從潘仲魚回憶錄,我得知了我們這位校友是如何地走過了他八十七年的風雨人生。</h3><h3><br /></h3> <h3>潘仲魚Pan Zung Yui(1919-2006),浙江湖州人,出生於上海的一個商人家庭。他18歲那年,爆發了日本侵華戰爭。潘仲魚離開了上海,入讀香港大學,1940年以二級榮譽畢業於土木工程專業。畢業後,被教授推薦到香港政府工務署,當見習工程師。不料一年後,香港也被日軍佔領了。潘仲魚不願爲日本人工作,也不願回到淪陷後的上海,他决定投奔在大西南的國民政府,並得到一個機會,與一批香港文化和知識界人士一道從香港秘密地轉移到內地。</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学生时期的潘仲鱼</b></h5> <h3>  <br /></h3><h3>1943年,潘仲魚隨同難民隊伍,一路風塵,經惠州、韶關、桂林,最後到達戰時的陪都重慶。他加入了國民政府資源委員會的長壽龍溪河水力發電工程處,參加水電站設計。看到祖國西南地區水力資源豐富,年輕的潘仲魚感到那是一片大有作爲的天地。他和工程處的青年人每天爬山涉水,勘察和測量地形,從不喊苦叫累。戰亂時期,山區幫會林立,他們每到一處山頭,都得要先拜見當地的「袍哥」。由此,潘仲魚接觸到舊中國的最底層社會。他看到了江邊哼著號子拉縴的縴夫,縴繩深深地嵌入他們光背的肌肉;他也看到了當時政府官員的腐敗無能,悲哀國家貧窮落後,連陪都重慶夜晚的電燈也殘如燭光。</h3><h3> </h3><h3>1945年,德國戰敗的消息傳來,國民政府部署戰後重建國家。潘仲魚如同他的其他學長一樣,得到了機會,經過考試選拔,被選派到美國進修。8月,他隨二千餘名各路精英,登上了美國軍艦。當時太平洋戰爭還沒結束,他們要繞道印度,走印度洋,經地中海,跨大西洋,航行了一個多月,才登上美國彼岸。在軍艦上,美國大兵蔑視中國人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潘仲魚的心。大兵們要這些「同盟國」的學者爲他們的軍官擦皮鞋、燙衣服,使潘仲魚他們再也忍受不了了。英語較好的潘仲魚,被大家推舉爲小組長,去找艦長談判。據理力爭之後,大兵們只好做回他們爲長官服務的那些傳統活,中國學者倒是樂意到厨房幫幫厨。後來,一名中國學者在船上因病去世了,大家又力爭艦長同意,爲他舉行了莊重的海葬。潘仲魚此時深感,國家不强大,國人就受人欺侮。他暗下决心,學好現代的科學技術,回國爲重建國家出力。</h3><h3> </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在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龙溪河水力发电工程处(潘仲鱼位于一排右一)</b></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出国前与美国专家合影(潘仲鱼位于一排右一)</b></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出国时弟弟去送行(潘仲鱼位于右一)</b></h5> <h3>潘仲魚和資源委員會留學人員一行124人,到了科羅拉多州丹佛市的美國內政部墾務局,學習水電站和水利樞紐工程的設計。原來,同年10月,國民政府資源委員會與美國墾務局簽訂了《三峽工程設計合同》。潘仲魚正好在墾務局,參加了由世界著名水利水電專家薩凡奇(John Lucian Sovage)領導的三峽工程設計工作。他白天搞設計,晚上到科羅拉多州研究院攻讀碩士學位課程。一年後,國民政府忙於打內戰,三峽工程夭折,設計工作也半途而廢了。潘仲魚沒有虛度時光,他念完了課程,通過了論文答辯,獲得了美國科羅拉多大學的理碩士學位。1947年10月,潘仲魚回國,回到了資源委員會工作。離開美國前,他站在被譽爲美國七大工程奇迹之一的胡佛大壩之上,心潮澎湃之中立志:回國後,我們也要建設自己的大水電站!</h3><h3> </h3><h3>回到南京後,潘仲魚加入了新成立的全國水利發電工程總處,擔任總工程師助理。總工程師是美國水電規劃專家柯登,副總工程師是張光斗,他後來是中國科學院和工程院的院士。潘仲魚英語講得好,得以經常參加商務談判,所以擔任了柯登和張光斗兩位先生的助理。1948年,國共內戰的勝負漸見分曉,國民政府撤離南京,柯登返回美國,潘仲魚也回到了上海老家,重見闊別了五年的老母親,和兄弟姐妹們團聚。此時的潘仲魚,對共産黨還不甚瞭解。他對解放軍開始産生好感,是他看到了解放軍開進上海時,入城部隊紀律嚴明,夜間露宿街頭,也不驚擾百姓。他知道,這樣的軍隊,即使起初只有小米加步槍,也能戰勝全副美式精良裝備的國民黨軍隊。他由此對共産黨有了信心,相信他們能够解放中國。</h3><h3> </h3><h3>1949年5月,上海解放後,潘仲魚立即趕回南京,到已被解放軍接管的全國水利發電工程總處報到。他接到了新任務,被選派到福建省工作。其實,那時福建省還未解放,新政府班子却已經組成,由張鼎丞和葉飛領導。他們兩位,一位時任華中軍區司令員,後來的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另一位正是第三野戰軍十兵團司令員,後來的開國上將、海軍司令員。這兩位司令員,人還未到福建,就已經著手謀劃建設福建的藍圖。他們看到福建水力資源豐富,所以向資源委員會要求選派懂搞水利的人才隨軍南下。於是,張光斗推薦了潘仲魚和殷孝友。潘仲魚欣然接受了新任務,但他在上海的家人却搖頭:一家人好不容易團聚了,又要分離,還要隨部隊行軍打仗,跑到南方荒蕪地方,既艱苦又危險。你一個剛留美歸來的學者,怎麽對共産黨有這麽大的信心?你的思想怎麽轉變的這麽大?潘仲魚回憶說,他當時的思想其實很簡單,就是哪里有水電站需要建設,他就去哪里。</h3><h3> </h3><h3>1949年6月,潘仲魚和殷孝友到蘇州,加入了三野十兵團的長江支隊,隨軍南下。他們天天與軍人一起,穿著一樣的軍服,吃著同鍋煮的地瓜。唯一不同的是,軍人都是靠雙腿走路,他們却可以坐上一輛破舊的小汽車,那是部隊特意照顧他們的。行軍一個月後,部隊到達建甌,潘仲魚見到了找上門來的古田水電站籌備處的朱處長。朱處長向他訴說,他們也盼著快點解放,可以繼續古田水電站的建設。部隊到達古田時,潘仲魚又見到了許多曾在南京共事的朋友,感到格外地高興。</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48年回国与家人团聚(潘仲鱼位于右一)</b></h5> <h3>1949年8月17日,是潘仲魚記得很清楚的日子,福州在那天解放了。解放後的第三天,他和殷孝友被派到省政府實業廳水利處(後改爲水利局),負責管理全省的水利工程,而實業廳廳長就是一同南下的長江支隊隊長劉裕民。</h3><h3> </h3><h3>潘仲魚很快就知道,當時的福建省是如此地落後:省城福州只有幾家簡陋的,諸如木材加工廠、火柴廠、造紙廠之類的小工廠,全省發電廠加起來不到一萬千瓦。省一級水文站只有幾十人,所有縣城都沒有一個水利幹部,沒有一條河流有防洪工程。所以福建年年鬧水灾,農田經常失收,百姓苦不堪言,許多人不得不離鄉背井,遠赴南洋謀生。潘仲魚感到了自己的責任:福建太需要水利工程了!</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隨軍南下時的潘仲魚(左)</b></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h5>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一窮二白搞水利</b></h3><h3> </h3><h3>1950年,閩江一場大水,就使福州遭受澇灾,市中心的東街口一帶水深至膝。灾後,省政府决定修建福州和閩江下游的防洪堤。時任省水利局總工程師的潘仲魚受命領軍。福建歷史上從未做過防洪堤工程,不但缺乏建設資料,群衆對防洪堤的功用也疑慮重重,擔心有了河堤,河床反會淤積。潘仲魚一面要對群衆做科學知識的普及工作,培訓工程技術人員;一面要親自到現場,確定堤綫位置、堤型堤高、築堤材料和涵閘位置數量等等。</h3><h3> </h3><h3>福州防洪堤在1952年冬季動工了,潘仲魚看到了共産黨動員群衆的力量。成千上萬的民工投入運土築堤,一位女工一天肩挑了八立方土,成爲勞動模範,她不計較每日只得2角的工錢。潘仲魚也感受到省領導對他工作的支持。在修築閩候上街一段河堤時,那地段沙多,又適逢河水上漲,潘仲魚很擔心會塌堤。省領導來到工地看望他,鼓勵他大膽幹,說如有問題由省領導負責。結果,潘仲魚出色地完成了這項他首次擔當技術領導責任的大型水利工程。防洪堤在1953年春季竣工後,至今仍發揮著作用。現在福州市的江濱大道,就是在當年的防洪堤上建成的。</h3><h3> </h3><h3>剛完成閩江下游防洪堤工程的潘仲魚,又風塵僕僕地趕到了厦門,他接到了更艱難的新任務:修建厦門海堤工程。那時的厦門是四面環水的孤島。原籍集美的華僑領袖陳嘉庚,1950年初從海外回到厦門時,向市長梁靈光提議,在厦門海峽修一條海堤,把厦門和集美連接起來。1952年,陳嘉庚再提議,要在海堤上鋪設鐵軌,把鷹厦鐵路修通到厦門。這個建議與當時中央政府備戰解放臺灣的戰略部署不謀而合,所以很快就得到了批准。據說,是毛澤東主席親自批款1300萬元,作爲修建海堤的專款。毛澤東還把這件事交付給時任華東軍區司令員兼上海市市長的陳毅。陳毅布置他的老部下,時任福建省省委書記的葉飛將軍具體執行。</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日夜工作在第一线(潘仲鱼位于后排右二)</b></h5> <h3>1953年春,潘仲魚接受任務時,梁靈光親自與他們一起研究修築海堤的方案。修築海堤比修築河堤難度大多了,尤其是厦門海峽的海底淤泥深厚,水流又湍急。身負重任但對修築海堤毫無經驗的潘仲魚惟有從基本做起。他提議,取原樣土做試驗,同時做實地試驗,以取得可靠的數據,來論證在軟基上可以築堤。他提出的方案得到了國家主管部門的批准。他們挑選了堤綫中淤泥最厚的地方,用填沙的辦法,做沉陷測試。測試所得的數據,幫助了他們選擇堤址。爲了選定堤址,梁靈光又親自帶隊,與潘仲魚一起踏勘了設計中的堤綫位置。潘仲魚認爲已選擇的堤綫,正處在環著厦門島流進來的東、西兩股潮流的匯合處,無論漲潮落潮,潮流的流速都是最小的,對施工極爲有利,又不會改變當地的生態環境。於是拍板了堤綫的設計方案。</h3><h3> </h3><h3>1953年6月,海堤工程動工了,作爲工程總指揮部技術處處長的潘仲魚,要解决排山倒海而來的技術難題。最難的是福建省當時真是一窮二白,枉說鋼筋水泥和大型機械,連吊得起半噸重石頭的吊車也沒有。加上厦門海域還處於戰爭狀態,與國民黨軍隊佔據的金門海島對峙而望。</h3><h3> </h3><h3>用什麽來建造大海堤?潘仲魚認真地到實地考察,瞭解到當地石料豐富和石匠衆多,决定采納了當地提出的「拋石填海築堤」的施工方案。施工方案一定,工地附近各鄉村在五天內,就徵集了4000多名石匠和船工報名參加築堤建設。潘仲魚在50年後,回憶這個决策時,仍然感嘆地說:「這是當時唯一可行的方案」。這個方案除了是就地取材用盡地利人和,而且還是在戰爭炮火下能够安全地實施,因爲海堤工地處在台海軍事區之內,1950年5月國共軍隊在厦門西南面的東山島還打過一仗。海堤施工時,不時受到國民黨軍機的空襲。</h3><h3> </h3><h3>如何使海堤建造在有淤泥層的海床上?潘仲魚與技術人員動用了鑽探和實驗所得的資料,摸清了堤綫範圍海床的淤泥層分布和深度。要把淤泥層挖掉才築堤,在當時是不現實的。潘仲魚一面組織做實地堆石的試驗,測量和掌握堆石在軟土層沉降的可靠數據;一面精心設計,控制堤壩的整體穩定。他們最後采用了在淤泥海床堆砌大石條,在堤脚加壓載的方法,沒有使用一噸水泥,成功地築起了這條超過兩公里長的牢固海堤。</h3> <h3>海堤如何承受厦門海峽的颱風巨浪的衝擊?按照外國的經驗,海堤兩邊的護坡要用兩立方米大的石塊來砌,才能抗擊强大的海潮衝擊。難題依然是,他們沒有起重機和大卡車,靠人手去搬動兩立方米的大石塊根本不現實。潘仲魚又和技術人員一起,想出了「條石丁砌護坡法」。石工把石料打成一尺見方一米長的條石,每條重約二百公斤。用條石砌堤坡,讓方形的一頭朝外丁砌,使條石互相擠壓,像筷子束一樣「插」進堤脚,形成一層一米厚的「條石護坡」。就是這樣,他們靠石工們的雙手,解决了海堤的護坡難題。</h3><h3> </h3><h3>施工期間,海堤曾經發生過一段大决口。潘仲魚當時已被調任汀溪水庫工程的副總指揮,他接到厦門市長呼喚,馬上趕回來救急。他看到了,在一百米長的决口上,水流速度達到了每秒十米,內外水位差高達六米。按計算,要用重五噸以上的特大石塊去填堵,才不會被水流沖走。但他們沒有起重設備,連運載大石的汽車也沒有。在束手無措之時,潘仲魚提出了集小成大,用竹籠裝石頭來代替大石塊,每個重足五噸。不過,這裝滿石頭的竹籠,擺在船上,滾又滾不動,撬又撬不了,又是一個大難題。工程指揮部發動群衆想辦法。經過試驗,成功地做出了「行船竹籠快速拋石法」。他們把裝滿石頭的竹籠平放在船甲板的兩側,其中一側的竹籠用繩子捆在船舷邊。船到决口處,拉開繩子的活結,一側的竹籠滾下海,船身瞬間失去平衡,向另一側傾斜近90度,再把那側的竹籠順勢拋下海,全程不過五秒鍾。</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55年潘仲魚(右三)在厦門海堤工地上</b></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他背後就是裝滿石頭的竹籠</b></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h5> <h3>在現場目睹决口合攏的省委書記葉飛,是一名身經百戰的開國上將,他也驚嘆船工們在做竹籠拋石時的膽大藝高。葉飛在他的回憶錄中寫道:「堵口時運載裝石頭竹籠的船隻魚貫而來,駛至龍口時船隻傾斜至90度。真是險象環生,如掌握不好,就會船毀人亡此種景象真是畢生只能一見。」這個辦法果然使海堤成功合攏,後來還被寫入了鐵道部出版的《施工手册》。</h3><h3> </h3><h3>施工後期,鷹厦鐵路已經鋪設到海堤邊,家住集美的陳嘉庚天天都到工地上看。經過兩年另三個月的苦幹加巧幹,橫跨厦門海峽的大海堤在1955年10月建成了。海堤剛建成,就經受了一次嚴峻考驗:厦門遭遇了一場12級以上的大颱風,海堤安然無恙。朱德總司令欣然爲大堤題字「移山填海」的紀念碑,至今仍矗立在海堤上。這是一條2200多米長19米寬用花崗石壘起來的跨海大堤(陳嘉庚原建議堤寬25米,但被蘇聯專家否定了),其工程難度之大和工程量之巨,對於剛剛誕生的新中國,尤其是相對落後的福建省而言,真是創造出一項「移山填海」的奇迹。對於潘仲魚而言,他做出了令他一生都感到驕傲的工程。</h3><h3> </h3><h3>1955年,對潘仲魚來說,確實是豐收的一年。不但他制定方案的大海堤落成了,他擔任副總指揮的汀溪水庫工程也如期建成了。汀溪水庫雖然只是一座容量幾千萬立方的中型水庫,但也是新中國最早建設的水庫之一。當時學水利專業的大學畢業生人數很少,而且大多數都被派到了毛澤東親自抓的治理淮河工程。技術力量薄弱的福建省,倒是給了潘仲魚一個很大的發展空間。他受成千上萬民工建設水庫的高漲熱情所感染,日夜在工地現場,忙測量,趕設計,只用了一個冬季,就把水庫建成了。一開春,水庫就開始爲同安地區和大小登島的農業和居民生活供水了。這一年,潘仲魚被任命爲福建省人民委員會委員,參與省政府對省內重大問題的討論和决策。</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福建省第一届人民委員會合影</b></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潘仲魚站在二排右三</b></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福建代表合影</b></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当年的福建省委领导</b></h5> <h3>從五十年代中期到六十年代,潘仲魚擔任了福建省水利電力廳總工程師。他踏遍了福建的名川,指導了東張、東圳、惠女等大型水庫建設;推動了安沙、永安、華安、閩東、泰寧等一批小水電相繼落成,使福建小水電全國聞名,農民以電代柴來煮食;參與了閩江、晋江、九龍江、木蘭溪等河流的流域規劃;協助籌建福建省水利電力勘測設計院和福建省水利科學研究所,爲福建省水利建設的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1964年,潘仲魚當選第三届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56年潘仲魚(右一)視察工地</b></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h5>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他把一生獻給了心愛的水利事業</b></h3><h3> </h3><h3>如同絕大多數的知識分子一樣,潘仲魚在1966年開始的「文化大革命」中備受折磨。他在水利電力廳首當其衝,被扣上「反動學術權威」的罪名,被戴高帽游街,被抄家,受盡了人格的侮辱。到了1968年,他又被「造反派」關進了「牛棚」。在「牛棚」的兩年生活中,每天除了勞動,就是念毛主席語錄,寫檢查,交待「問題」。他沒想到,自己曾在留學美國時當過「小組長」的那件事,竟被「造反派」揪著不放。他被反復地審問:到美國留學是不是有後臺?爲什麽能當上「小組長」?是軍統特務,還是中統特務?在那個荒唐又瘋狂的年代,潘仲魚承受了很大的委屈,但他沒有違心地去捏造事實去誣陷別人,也沒有丟下他對水利事業的熱愛。就在進「牛棚」之前的一段日子,他還找機會上了一次北京,向中央彙報山美水庫工程,那是當時福建省最大的水電工程。從「牛棚」出來後,家人被下放到閩北農村,潘仲魚孤單一人被調職做閩江圍墾農田的工作,直到「文革」的後期,才回到水利電力廳。</h3><h3> </h3><h3>「文化大革命」結束的那年,即1976年,潘仲魚得以總工程師的身份,主持厦門引水工程的施工。五十年代修築的海堤,雖把厦門島與大陸連通了,但厦門依然缺水。隨著厦門人口日益增加,供水問題成爲迫在眉睫急需解决的問題。厦門引水工程,從九龍江北溪引水,需要鋪設幾十公里長的直徑五米的乾砌石圓型涵道。這些涵道要建在淤質泥床上,施工時要用圍堰攔水。爲了不影響日後的江河通航,潘仲魚采用了以沙築堰的方案,用挖泥船在江上噴沙築沙圍堰,避免用石圍堰而殘留石塊在江中阻航。引水工程規模浩大,幾十公里長的涵道佔地很多,涉及各方利益,惹来重重阻力,再也沒有五十年代一呼萬應的那樣情景。潘仲魚得到了部隊的支持,當時的司令員朱少清,派了一個軍的兵力來打通了這條渠道,終於把九龍江的水引進了盼水多年的厦門島。這是潘仲魚的最後一個親自主持施工的水利工程。</h3><h3> </h3><h3>1978年,鄧小平重新掌舵,國家駛上了現代化建設的航道。潘仲魚在該年當選第五届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他看到了新的希望,重燃起三十年前心底的那團火,相信共産黨能够帶領中國走向富强。1979年,潘仲魚加入了中國共産黨。</h3> <h3>  </h3><h3>1980年初,潘仲魚被授予更大的領導責任,他先後擔任了省水利電力局副局長、省水利電力廳副廳長兼總工程師等職。1982年7月,潘仲魚被提拔爲省水利廳正廳長,同時擔任黨組書記和總工程師,走上了一省水利之長的工作崗位。他被許多人注目:一個知識分子,能够搞好政治領導工作?他那時已63歲,距中央規定省廳局級幹部65歲退休只有兩年時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負有承先啓後的歷史責任,所以爲福建省水利事業的未來發展做了三件事:一是改革行政機構,把業務單位改爲企業,使業務單位有職有權;二是把電力部門上繳國家經營,以爭取更多的資源;三是推動水口水電站上馬,該電站是裝機超過百萬千瓦的大型徑流水電站,位於閩江下游,控制流域面積將近福建省土地的一半。這三件事,都牽動了很多機構和人事的利益,難免引起紛紛爭議。改革開放,說易行難啊。</h3><h3> </h3><h3>1985年,滿65歲的潘仲魚退居二綫。從我查到的史料中,我感覺他的退下,不光有年齡的原因,還有更深層的考慮。因爲在1980年至1986年間,福建省在决策興建閩江下游的水口水電站上有過一場激烈的爭論。這場爭論可以說是1990年代對長江三峽工程上馬的全國性大爭論的前奏,也可以說是人們對水利工程是「利」還是「害」的重新認識。也許,潘仲魚自己也認爲,應該交棒給年輕一代,讓他們進行水利建設的大改革。</h3><h3> </h3> <h3>退下領導崗位後的潘仲魚,擔任福建省科學技術協會副主席,仍然負責省水利水電學會的領導工作。他是福建省水利學會理事長、福建省水力發電學會名譽理事長、福建省能源研究會副理事長。他也是中國水利學會和中國水力發電工程學會的常務理事。他擔任閩江規劃委員會技術委員會主任,對閩江、晋江和九龍江的三江防禦特大洪水,對東張、東圳、烏潭和山美四大水庫的挖掘工程效益,對閩江出海的航道工程等等,繼續提供顧問意見。</h3><h3> </h3><h3>80歲以後,潘仲魚因爲年老體弱,不得不真正退休了。他收到了長江三峽集團公司的兩次請函,邀請他出席三峽大壩合攏和三峽水電站第一台機組發電的慶典。祖國沒有忘記他,曾經爲三峽工程做過最初的設計。而他很欣慰地看到,幾代水利水電人的夢想,終於實現了。他把他的三峽之行稱爲「圓夢之旅」。</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潘仲魚(右)的圓夢之旅</b></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h5> <h3><b><br /></b></h3><h3><b>這位連發夢都夢著水利水電的人,在生命的最後日子,對他的兒女說:「我深深地熱愛我的工作,我深知水利水電事業與國家興衰和人民生活息息相關,我把自己一生所有的精力和時間全部獻給了她。</b></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80歲的潘仲魚</b></h5><b><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h5></b> <h3>编后注:本篇文章由香港大学郭大江教授所著《百年档案一代风流--香港大学早年工学士的故事》第十一章摘录。照片由潘仲鱼家人提供。</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