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把菇开花的盛夏以及由此弥漫的乡愁

郭俊燕

天雨流芳，梦幻丽江。丽江的美，其实很多人当初并没有太get到，尤其是距她不过两百公里的属地华坪。照说，上世纪80年代初震前的丽江是最美的，那份自然，原始，质朴的风华，到震后恢复重建完成就已永不可再现了。

　　那时候我正在丽江师范读中专，也算是丽江最美年华的见证者，可当时除了云雾玉龙山，寂静黑龙潭，白沙的长风枯草，清溪水库的斜坡碧水，四方街摆卖的海棠果与小锅米线，校园内外任性绽放的野蔷薇，对整个丽江却也并没太多的惊喜与爱恋，对随处可遇的三三两两碧眼白肤长发长腿、骑着单车在丽江原野悠然漫游的外国友人也不会太纳罕，反而印象深刻的，却是那些漫卷四野，在宿舍窗外尖叫呼啸，吓唬着、威胁着，仿佛只要一出去它就可以撕裂和扯碎你的暴虐寒风，和那些躲在被窝里听着风声所感到的透骨的恐惧与寒冷；是那些白天洗了晒在廊下晚上忘了收回，次日一早就成了一块块坚硬冰雕的衣服；还有时不时在城里乡间吹着口哨穿行出没的、誓要做学生（尤其是女学生）天敌的，其实并没有真正正面遭遇过、但就是能让我们害怕得发抖的混混地痞…………

　　所以那时候，假期开始马上欢天喜地乘车回家，假期结束则拖到不能再拖方才怏怏返校，真是一天也不肯在丽江多待。那种心情其实与环境的美与不美完全无关，想要的只是一份回家的温暖与安全。毕业的时候，在车上回望渐行渐远的玉龙山头，突然就流下泪来，想着，今生，再不会来了，跟丽江，就此别过，缘尽于此吧。

　　回到温暖安全的华坪，我又度过了从年轻到盛年的16年时光。那些年，我跟绝大多数怕冷、晕车的华坪老乡一样，害怕着华坪到丽江那一段又长又险的路，有事要办或有空休闲都宁可去往离得更近的外省的攀枝花，对丽江没有太多的亲近。没想到却又这样一天，我兜兜转转，在步入中年的时候，又带着年幼的女儿，带着深藏心底的一丝疲倦，来到了这个我曾认为永不会再来的丽江，安放下身心，定居于此，并且终此一生也许都将不再离开。

　 其实，当震后涅槃，整个世界都在为有如重生的梦幻丽江注目喝彩的时候，就已经谁也无法再否认和忽视丽江的美了。我们居住于此，是靠近着这个美好梦幻最近的人，幸福感是存在的。虽然我的再来，真的并非为此。

但我也终于也开始在各个场合，发自内心地说起丽江的美丽。那一年丽江参与竞争全国幸福指数榜评选，我写了散文《丽江的幸福，心知道》在网络发布，得到很多赞誉；在华坪的最好闺蜜、至亲一样的姐妹也向我承诺，以后丽攀高速修成通车，她定来丽江跟我一起度过每个周末，一起游遍丽江所有城内城外的每个景区，共同领略丽江的美；甚至那些曾跟我一样觉得丽江太冷不宜居的亲戚，也开始貌似不很情愿地在我面前承认一句：好吧，至少在丽江，皮鞋比较干净，擦一次竟然可以管一个星期。

　　这里也居住着很多华坪人。有一些成了好朋友经常会聚一聚。这种缘分，让我很珍惜。大家来到丽江定居的时间有先有后，原因也各异，但聊起来，对丽江的感情都一样的深挚，也都已经认定了丽江就是家。尤其是那一些像我一样已经回不去的人来说，这里，已经是身体与心灵最后的居所了。

　 当四季流转到盛夏，对比处于低海拔热区炎热如火的华坪，这个季节的丽江清凉宜人。再加上五郎河路段常常因暴雨而落石阻断，小丙习的绝壁天路再经扩宽还是常被大车所拥堵，种种不宜、不便，使得在丽江的朋友们很多很久都没有回华坪了。但是，我们却分明还是知道，在险路那端的故园，在车来车往间，还有微信的朋友圈里，三把菇，真真切切，是在开花了。

　　三把菇的花，在华坪的山野，街市，水池，餐桌，开得那样热烈又鲜美，却在离人的心头梦里，开得如此的安静而忧伤。

　　不需要太刻意，随随便便就可以想起来关于三把菇的好多性格和轶事。比如：

——— 她的慷慨。对于好运又细心的人来说，山里田间，一逛就会有惊喜。甚至还常听说连闹市的花台上都有人捡到三把菇的故事。而且，据说一般都是三塘共生———全找到捡起的话，那就是大西南背兜满大背呀。

———她的神秘。也常常有入宝山却空手回的经历。这时候老爸就会说，都被跟三把菇相熟的人捡完啦，那些智慧的农民伯伯们，他们捡三把菇，是有联络图的！……哈哈，三把菇是特务吗？有暗号吗？……又不是拍反特故事片……还有很多关于三把菇的梦解……

———她的小气。好小好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其实应该也是华坪人祖祖辈辈都知道吧：捡三把菇，只能用木棍来撬开泥土，是不能用铁器的。因为三把菇脾气很大，见了铁，就会气，次年就绝不会再生长。所以，听说有谁捡三把菇用了锄头，那是要人神共愤一致谴责的。

　　来，跟我一起学说一个词：姑姑（跟杨过对小龙女同一称呼，也许其中喜爱和美好的寓意也一样吧……）呵呵，这个姑姑，是三把菇里的上品。

　　华坪人哪个儿时没有念过这首世界名曲级别的儿歌：三把菇，脚脚粗？

　　三把菇的伞顶在水里就像一朵朵水生的花瓣。

　　洗三把菇，南瓜叶是标配。

火腿，新鲜的红辣椒，青花椒，蒜瓣，都是三把菇的锅中密友，她们几个凑在一起，就是华坪人夏日餐桌上最为诱惑的盛世美颜。

　　还有那一锅精提细炼的鸡棕油，与岁月共同煎熬出来的醇厚香气，不知道芬芳了多少人的家居记忆和难忘时光。

　　没有人会不爱丽江。为这里清新通透的空气，优美雄浑的风景，底蕴深厚的文化，独具魅力的风情。这里山明水秀，人也大气包容，足够让我忽略她太高的海拔，太冷的冬天，把她当做永久的家。一旦这样，就很难找到她的缺陷————除了，在这里吃到的三把菇，真的，不及在华坪时吃过的鲜香。

　　不只一个人这么说过。而究竟这是为什么，却至今没有一个能做出合理的解释。

　　立秋了，夏天即将远去，三把菇也将完结这一季的盛放，萎谢于山野。朋友圈也不再有她的传说。所有过去的东西都像是神秘的梦。只有鸡棕油还会在餐桌停留一段时间，在遥远的丽江，在越来越近的冷冬里，散发着温厚的香气，伴随着一点静静弥漫的，若隐若现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