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永恒的记忆

幽草晚晴（俞敏）

一看见别人写的双抢，联想起与我一起长大的双抢时期，关于童年的，少年的，青年及中年的那些深刻印象，是永远无法忘记的过往苦旅，至今还历历在目。而双抢季节，总是与三伏天有不解之缘，稻子在这个时候最成熟，也是它绽放光芒的时刻。天热得像沸腾的水，那些黄澄澄的早稻们越扬眉吐气，非得农民们把它们当作宝，粒粒不舍地收回家，才乖乖地躺在舒服的角落里乘着凉。

当七月的大地，到处流动着金黄闪耀的稻浪时，太阳的毒辣也更加放肆了。高高的蓝天上，很难见一丝白云。乡村的田间地头，像被火烧了一般，烫得赤着脚的我们，不停地伸向田沟里那股流出的水，缓解一下，可是很快又缩了回去，因为那里的水更热。那时，我们还小，大概八九岁，放暑假的日子，不会插秧割稻，只会帮爸妈送一壶茶或绿豆汤过去，让辛勤劳累中的家人解解渴。小小的竹篮子里面，有时，放上几根家里菜园里种的菜瓜，也会被我们这些小馋猫们在路上给偷吃了。最开始那会，农村流行家家承包责任田，大人们忙的可带劲了。先是在春末夏初之际，插上了早稻秧苗，到了农历六月中旬，稻子真正成熟忙收割了。因为是自家种的田，人人在收割时期到来之时，谁都不会偷懒，谁都会积极去抢收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收成一一早稻口粮。因此，农村最繁忙的季节来临了。

在我们南方，水稻一般种两季，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得立即插上二季稻（晚稻），且务必在立秋前将秧苗插下，否则，收成将减少，甚至绝收。仅仅二十天左右工夫，抢收抢种，农民称之“双抢”。有首诗形象地记载着这样的农村忙碌印象：

稻菽层层穗渐黄

耕农挽袖种收忙

鸡鸣唤醒千家灶

犬吠敲开万户廊

汗水淋漓蒸脊背

骄阳热辣烤颅梁

乡村苦累当瓜月

亦喜粮蔬塞满仓

可想而知，那些汗水浸泡的日子，是多么艰辛和劳累。双抢时的清晨，是农民一天劳作的开始，不论大人小孩，早早就被催醒去田间，拨秧的拨秧，犁田的梨田，放牛的放牛。我们小孩子太小，赶鸭子去田里吃螺蛳，扯猪草都是好的，反正不能闲着。大人们的事情更多，早晨的露珠打湿了他们的裤脚，蚊子来回盯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不管不顾，先拨好了几筐嫩绿的秧苗，放在田埂边，码得整整齐齐地放好，待到稻子收割回家后，整理好了田，再把秧苗们一个个扔进水田里进行插播。

当红红的旭日升起时，田野里一片欢声笑语，偶尔有老牛们在耕田时被鞭打的叫声，秧田里传来拨秧的姑娘们涮泥水“啪啪”声，邻居家的大人大声传呼着他的小孩快送早餐的声音，久久回荡在乡野的天空，传播出去好远好远。最美最清凉的时候数一天中的清晨了，微风吹拂，赤脚在润湿的泥浆里，一点儿不觉热，有种泌人心脾的感觉。拨秧的人们速度更快了，不一会儿就摞起了小山一般高的秧苗，完了，会撩起田里那清凉的水往脸面上洗一把，清清爽爽地，甩一甩那些晶亮亮的水珠，就急急忙忙赶回去吃早餐，上午还得要忙着收割稻子呢？

我从童年开始就记得，我们家的每个田地都有它的名称，就象是给人取小名一样叫唤着它。我们家乡的地形很独特，属于丘陵地带，高低不平的田地，象来回盘旋着的带子，弯曲而起伏，耕种起来吃力且不说，还离村庄有不少路程，最远的田地大概有一公里路那么长才能到达。那个田地有一亩多地面积，父亲给它取名叫“弯三斗”，最初，我们也不懂是啥意思，反正，见到了那广阔无边的弯如月牙般的稻田，就冲它叫“弯三斗”好了，特亲切好记。还有家门口池塘边，有亩田叫“大皮条”的名，那可能是因为田地的形状像长长皮带一般的缘故吧。方方正正的田，我们叫它“小四方”。还有几分地的，我们叫它“二斗”。好像，我们家的每亩田地都有它独特的名字，又好像是我们家的兄弟姐妹们一样，永远密不可分，永远记得属于他们的名字。

这些有名衔的田地们啊，留下了时时代代耕种的农人们的身影。火热的天气里，弯腰收割稻子的努力向前，争先恐后抢收着稻子的热情，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传承着勤劳的人们一代又一代。在我们少年和青年时，就早早尝试了怎样的“粒粒皆辛苦”和“汗滴禾下土”。一想起，那在泥巴田里插秧时被蚂蟥咬的经历，至今心有余悸。蚂蝗是吸血鬼一点不假，专往人小腿上叮，一旦被盯住，它会牢牢钻进你的血管里，饱餐一顿，即使把它扯下来，用刀把剁成两断，它也会照样活过来。蚂蝗这东西真奇怪，当你越担心被咬时，它越会游向你，叮住不放。当你一门心思，用最快的速度插秧向前时，也不见它咬上你一口。所以，我青年时，帮家里插秧割稻，都是能手，速度之快，令姐姐和弟弟恶作剧，经常在我后面耍鬼点子，用秧把子扔我一身上水。气得我与他们打起了水仗。打着打着，三个人面上都成了大花脸，尔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开心地笑了。一瞬间，把炎热和劳累给忘了，腰酸背疼也缓解了。快乐来临时，就是那么简单。最开心的时刻，就是谁提前插完秧苗或是割完那一行稻子，会得到奖励，吃上西瓜和香瓜。那切开的香甜瓜味诱惑着我们，使我们加快了速度，干的可起劲了，浑然不觉得疲惫和劳累。

最觉得有成就感的是，当我们插完一行行绿油油的秧苗后，那满眼满世界的绿，郁郁葱葱一片，生机盎然地呈现在田野里时，那种美，说不出的清新与大自然最和谐，达到如诗如画般的感觉。而我们的手，就是为大自然描绘出神奇的充满力量的张张油画和秀丽风景。站在田埂上，欣赏着这一切，嗅着身旁的稻谷飘来的阵阵香味，还有各种野花香及青草香，陶醉其中，幸福感溢满心怀。为我们生长在这片可爱的土地上而骄傲自豪。因为美不美，家乡水才是最令人难以忘怀的吧？

那会，没有象现在的机械化收割机帮收割稻子，只有人工去收割每一株稻子。割稻子时，是按顺序的，一行行，一组组，排列整整齐齐的，不能乱来。乱了顺序，那些稻子们就不好装筐子，运到晒谷场去打下谷子来。记得，当我们收割完最后一株稻子，又渴又累，浑身汗湿透了，找到田埂上的树荫处就坐下，不管身上有多少泥水，不管身边的蚂蚁是否爬上了大腿，歇息一会都是最美好的享受。喝完水后，继续干活，父亲来担稻谷，我们兄妹帮摞田里的稻谷递与他。因为稻谷是放倒在水田里的，一层层的晒在田野里，我们得把一层稻谷重叠到另一层稻谷上，甚至更多一层，摞起来码在父亲挑稻用的筐子里。往往在这个时候，是最令人恐惧的时候，一不小心，会把隐藏在稻谷层下面的水蛇给摞起了。有次，还抓住了它花斑斑，滑溜溜的身子，在空中扭动。吓得“哇哇”大叫，手在半空中划来划去，立马扔了稻谷，那些稻谷如一堆乱草跌落在田里，跑得比兔子还快，站在田埂上，再也不敢下去干活了。害得姐姐和弟弟，也震住了，不敢去摞稻谷，生怕碰到了蛇。但是，没人帮摞稻谷，那满田稻谷就到不了谷场，影响了双抢的进程。后来，父亲想了一个点子，让我们用镰刀先勾起稻谷的一面，尔后，遇到了蛇也就不会与手亲密接触。虽如此，心里总是怕怕的，难忘那蛇突然出现的那一刻。

除了蚂蝗与蛇的惊扰，还有牛身上的苍蝇也会追随你满是臭汗的身体，一边忙插秧一边要驱赶着它们。从早晨五六点钟忙至晚上八九点钟，天一片漆黑，田野里还留下我们忙碌的身影，蚊子也如影随行，身上被叮得到处是红肿的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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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抢里，最令人烦躁的事就是雷雨天。农人们称之为“打暴天”！当大家都忙着在田野里抢收抢种，忙得不可开交时，一声炸雷响起，乌云滚滚而来，一会大晴天变脸了。一路狂奔回去，好把谷场上的稻子抢收好，别淋着。还没到谷场，大雨就急不可耐“叭叭”劈头盖脸下来了。一会功夫，稻谷就被淋得到处都是。待到把谷子收集好用簿膜盖住时，老天又晴了，大太阳的光线直照得人心里发慌。如此反复的话，那一年的口粮会减收的，全被雨水淋成芽稻了。稻子发芽了，经常有的事。就是这个称之为“打暴天”造成的祸害。所以，农人们最怕的是这个天。从田里折腾到家里，又从家里折腾到田里，雨水汗水顺着面颊流呀流，吃了多少苦，历经多少累，才换来了今天的“粒粒皆辛苦”的粮食来。

而在今天这个富裕的年代，种田已被更多的年轻人弃之不理了。只剩下老弱残兵的农民们用半机械化去耕种，去维护他们心中最后的阵地和圣土。种田，得不到经济收益。成本高，收益少。谁还会去在乎，去种植，去经营，去打理那绿色的天地和金黄色耀眼的收获。

双抢，我永恒的记忆，不会随时间而改变，只会深深藏在心灵深处：苦过，累过，方知甜的来之不易。生命中的那些艰辛岁月，用汗水换取的收获，我把记录下来，让下一代人牢记住，这来之不易的东西，才是最值得珍惜和留恋。唾手可得的东西，终究让人难以记起和遗忘。双抢的火热，在时光中渐行渐远，那些汗水凝结的往事，忆起总是感觉乡愁的滋味，越来越浓，沉淀出一种本真的快乐，泥土的芬芬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