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适应两个人的生活

程昉

我结婚了。

婚礼当天，我还懵懵地没有醒过神来。

第二天醒来，身边躺着一个人，感觉很陌生。

直到傍晚，栾先生牵着我的手出门，才忽然觉得，原来自己不再属于自己，原来有了另外一个称呼：谁谁谁的妻。

栾先生趿拉着拖鞋，牵着我，走出家门，走出小巷。陌生的村庄，陌生的夜，陌生的气息，让我有些兴奋，站在略微高过膝盖的花坛上，像孩子一样望着他。

幼稚。栾先生撇撇嘴。

我无所谓地笑笑，伸开胳膊，用力感受略带松柏气息的山风。

栾先生的家在山里，出门四周都是山，这座庄子仿佛与世隔绝，只有一条稍显蜿蜒的柏油路联系着外界的繁华。

这里的风不似家里的那般温和，暑热未过，夜幕落下竟有些冷意。

等着，我去屋里拿件外套。

栾先生摸摸我的小臂。

恩。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挂在门口的大红灯笼，诉说着白日热闹的喧哗，红色的影子落在青石路上，有种说不出的静谧。

身旁突然出现一点亮光，恍恍惚惚，忽上忽下，虽然已模糊猜想是萤火虫，但还是觉得不可想象。很美，像精灵。跟着它一路走着，它飞向上，便踩在高处望，它飞向下，便跟着蹲着瞧。

怎么了。栾先生将外套披在我身上，顺便拉我起身。

有个小亮点在这里飘来飘去的，好漂亮，是不是萤火虫？我兴奋地拉着他的胳膊喊。

栾先生嘲笑道，少见多怪，没见过啊？

我摇摇头。

干嘛。

栾先生拉着我闷头儿往高处走。

庄子少有平路，更多的是上坡路和下坡路，虽然不似山路般难走，但筑路技术似乎只解决了平坦的问题却解决不了坡度的问题。

去哪儿。

散步啊。

我无奈抗议，哪有你这样散步的，走那么快，鞋子都甩掉了。

栾先生不说话，正待我继续牢骚，冷飘飘来了句。

腿短就不要嫌弃别人走的快。

我气急，追了上去，可恨，这厮似后脑勺长了眼，在我准备起步急追的一刹那，一个大跨步飞了出去。

距离越拉越大，我又急又气又觉得好笑，边喘边笑骂，臭小子，站住。

急的是他以己之长比我之短，气的是他分毫不肯让步，好笑的是他穿着拖鞋迈着大长腿往前奔像个大长腿儿的蛤蟆。

我停住，叉着腰，望着远处的长腿儿蛤蟆。

他自知理亏，退了回来，站在我跟前。

生气了？

我白了一眼。

好了好了，逗你玩儿呢。

他拉了拉我，我没动。

走吧，带你看好东西，快到了，就在前面。

不远处，有一片人高的杂草的，站定，栾先生跑去里面一阵翻腾。

你干嘛，很脏的。话没讲完，很多光点从草堆里缓缓飞出。

好了，漂亮吧。栾先生拍拍身上的草屑。

嗯，很美，谢谢。我歪着头，望了一眼头上还扎着碎草叶儿的他。

给。

你怎么抓住的？！我又惊又喜。

很容易的，这种虫子一发光就飞得慢了，一巴掌乎下就落地了。

那它会不会死。

不会的，只是晕了，你想要就留着，不想要一会儿就放了。

萤火虫闪着光，静静地在栾先生手里慢慢爬着，昏黄的路灯下，看清了它的长相，丑丑的，黑黑的，唯一的精彩就是它会发光的尾巴。

我们放了吧。

栾先生点头，一只只放回草叶。

围着庄子走了一圈，上坡下坡，梯田、古井、路灯、山路，像极了龙猫里的场景。

老公，这儿夜好美，我现在心里很平静，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嗯。这条是我小时候上学的路，那时候还不是水泥路，那儿，亮光的地方，看见了没，从那儿往西一拐就是学校，每天都走，和村里的小伙伴嘻笑打闹。

很美好的回忆。

也不见得。

比如呢。

比如丢了车回家被暴揍。

我笑得前仰后合。

栾先生从不是个风趣幽默的人，话很少。他问我，当初为什么选他。

我反问。

他噤声。

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了。

喜欢什么。

不知道，说不清，就是觉得这辈子就是你了。

这么决绝，不怕后悔？

栾先生笑笑，不后悔。

你呢？

我？我不喜欢话多的人，你正好，哈哈！

我笑着跑开。

其实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清楚自己的心事。

对于栾先生，更多的是信赖。

他给了我很多的第一次。

记得第一眼看到他穿着蓝色军装笔直的坐在我家客厅，第一次觉得他不同于周围的同龄人，一本正经地让人觉得好笑。

第一次坐车享受首长级待遇，有人给开车门，有人给系安全带。

第一次有人给我拍照片的效果是头大身子短，外带着二尺腿。

第一次吃虾吃螃蟹这类劳神伤脑的东西一餐下来不需要费劲巴拉地回家用香皂将手洗洗洗，直到手指泛白。

第一次一口气爬到山顶，搭上帐篷穿上军大衣偎在一起等日出，看云海。

第一次在陌生的街头找不到方向，身边有个人告诉我，别怕，跟我走。

第一次出高铁站有个细细的身影像个二傻子似的往站里望来望去。

第一次有个只识五谷不识李杜的人一本正经地告诉我生活平平淡淡也是福。

我承认，我们之间有太多的障碍，从细小的生活习惯到思想上的差别，每一样，都似乎难以逾越。

没遇到栾先生之前，我以为，所有人认为，我会遇到一个各方面都差不多的志同道合者，我会有一个和往常一样平凡有序的生活，然后没有大风大浪，没有各种不稳定因素，没有各种难以预料的可能性。

见到栾先生，突然有个想法在心里发芽，各种的不稳定，于我而言，是不是一个全新的机会，走出象牙塔，用余生的每一步来告诉自己我还有更多的可能性。

很难描述那种心情，矛盾又希冀。

认识你这么久，感觉还是不了解你。栾先生告诉我。

我沉默，这句话听过很多次，而我也习惯了逃避，习惯了一个人。逃避周围的善意，逃避潜在的刺激。

你把自己藏得很严实。

像把自己关进了塔里。

是吗？

恩，你什么时候走下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在等王子骑着白马手持长剑来救我。我开玩笑。

我不是王子，救不了你。

栾先生看着我。

但我会等着你，在塔底，等你自己走下来。

眼角泛湿，看向远处山顶的风车。

如果出不来呢？

等啊。

他不似周围人，或多或少会封闭真实的自己，端坐象牙塔。他很真实，没有所谓知识的加持，只有走过的人生路上，一步步积攒的人生阅历，他年轻我几岁，却似乎经历了许多风霜，没有踏入社会多年的圆滑世故，却有着古时骁勇善战的将士那般的凌然之气。

于我而言，刚刚好。

回到家里，没了父母亲邻，只有两人的朝夕相处，反倒有些不习惯。

习惯了一个人在家里简单粗糙的生活，不习惯一回家家里由乱糟糟变成一尘不染。

习惯了一个人似浮萍般落到哪里将就一餐的日子，不习惯临近下班有人默默微信问我今天想吃什么菜。

习惯了一个人窝在沙发看电视看综艺刷微博，不习惯被人强迫扔下家里唯一的热闹去马路上耗尽能量。

习惯了一个人睁着眼睛在黑夜里茫然的发呆，不习惯被人按在臂弯摸着脑袋哄着睡觉。

很多不习惯，不习惯家里越来越多的喧嚣和人气，不习惯家里越来越多的声音，不习惯被人照顾得像弱智儿，不习惯“听你的”的主动权，不习惯周围若有若无的香烟味儿，不习惯短暂的相处长久的分别，不习惯由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再从两个人成为一个人。

分别似乎代表着我们的生活，最初是不适应的，送他出门，然后站在窗边看他离开，在后来的一个星期里闻着他停留在家里慢慢消失的气息，心情很复杂。到慢慢适应，像上下班，玩笑中离开，各自回到熟悉的环境过着熟悉的生活。

栾先生说，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不能每天陪着你，抱歉。

呵呵，习惯了，如果有机会我们要朝夕相处，你说会不会琐事所迫，相见两烦。

也许吧。栾先生牵着我。

如果有机会，我宁愿我们吵吵闹闹的过着每一天。

我没说话，如果有机会，我会从现在开始想象，在心里，慢慢模拟两个人朝夕相处的景象，早早做好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准备，去更好地适应两个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