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泸沽湖

简人（李云良）

　　从丽江前往宁蒗,汽车像头钢铁的蜗牛在高山上小心翼翼地爬行, 开车司机是摩梭族的，属马，矮胖，黑脸膛。他说从丽江到泸沽湖需要七个小时的路程，山路上都是弯道，一共有四千多个弯道。因为这几天下雨，道路很不好走，到处都有落石和滑坡，而司机凭着自己的经验，居然在狭窄的山道上不断超车。司机说在野外开车不碍事，但一旦进入沿途的村庄就得十分小心，据说有车压死了一只母鸡，竟然被人索赔四千元，还把车团团围住，理由荒诞得令人膛目结舌：母鸡产蛋，蛋又孵化成鸡……如此循环不已。

　　一路上，高原的一切都被秋日的阳光涂过,峡谷底部是原始森林,几只鹰贴着树梢低飞,正当我困倦时,冷不防一眼瞥见了它,就像一只突然睁开的蓝色的眼睛,在秋天的高原上闪着阴郁的光。幽蓝的湖泊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同样幽蓝的天空下，这是一片生命之湖啊！洛克在他的《中国古纳西王国》一书中称之为"神仙居住的地方"，也誉其为"世界上最美的一片水"……

穿过一大片芦苇荡，坐上独木舟,我终于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泸沽湖了。湖水近处是纯净的绿色,稍远渐变为蓝色,极静、极深,让人无端生出幻觉……小船在两个摩梭人的木桨中划向里务比岛,环湖是逶迤的青山、生生不息的村舍和炊烟，格姆女神山寂静地俯视着整个马蹄形的泸沽湖。在云南,高山、河流都有自己的神，甚至一棵千年古树也有自己的神隐匿其中，泛神论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自然万物充满了敬畏和感恩之情！

　　摩梭人的房子都临湖而建，采用深黄色的圆木搭成，类似于湖滨小镇，几乎家家户户都开着风情旅馆，第一眼让人觉得有点像阿尔卑斯山的欧式木屋，我独自步入村寨,大白天土路上却少见人影,据说老人都去转经了,摩梭人如今己拒绝游客家访,他们也许是想让自己宁静的生活不被外界干扰，这使我整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的寻访之旅像是一次十足的窥探活动！在经历无数次碰壁之后，我终于被一个叫阿措的摩梭小伙子带入祖母房，当我试探着问："你们年轻一代还走婚吗？"这位十九岁的年轻人非常坦率，"我十五岁时就开始走婚了，那是我收购松茸时认识的一个姑娘。"如今，他的"阿夏"(女朋友)住在距离很远的高山上，去那个寨子一趟相当于一次登山运动呢！

摩梭人的身份证上有的写着蒙古族，有的写着纳西族。但是她们并不是忽必烈南征时留下的后代，那时有一支蒙古小部队留在泸沽湖，但已被摩梭人同化了，有研究者认为摩梭人是纳西族的一个分支。据阿措说，他们的祖先自己发明、创造的文字都记载在动物的毛皮上，后来在不断迁徙中忍饥挨饿，为了生存就慢慢地把那些记录着文字的牛皮和猪皮吃掉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文字也失传了。

　　据说摩梭人至少有六千年的历史，她们世代生活在泸沽湖畔，有自己的语言和独特的风俗，他们是母系社会，是真正的"女儿国"。至今仍保留着原始母系社会的大家庭制和令外界津津乐道的"阿夏走婚"习俗。摩梭男子称女子为"阿夏"，女子则称男子为"阿柱"，即为情人的意思。在泸沽湖，通常男女到了十三岁，行了成人礼之后，就可以走婚了。到时母亲会安排女孩子独自住到花楼上，男子常在夜深人静时，徒步或骑马到女方家，按相约的暗号或抛石子到花楼房顶，有的吹笛弹弦，有的用马铃声，也有用烟斗敲门，等候中的女子会闻声开门，将他引入卧室。通常男人会将自己的帽子挂在门外的木楔子上，别的人只好望帽兴叹，返身而归。在黎明到来之前，走婚的男子便匆匆离去返回自己的家中。经过一段时间的秘密走访后，女子便可将男人公开，那时男人便可登堂入室，到女方家喝茶聊天……

但摩梭人的走婚也有严格的界限，那就是禁止叔伯、兄弟、姐妹、姨表之间走婚。

　　现在我站在象征权威的祖母房里，在五十八岁的卓玛拉姆家，她的五个孩子就有两个父亲，其中大女儿有一个父亲，另一个父亲属于其余四个孩子。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没有人对此感到不适。而女孩子们的情人也会随着浪漫的夜晚一起悄悄降临，在日出前离开。如果哪一天她不再喜欢这个男孩，可以随时更换对象……

黄昏的光线阴暗无比，我的思绪却变得异常活跃，我觉得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正像这间拥有银器,火塘和梁上悬挂着熏肉的屋子一样不可思议,是贫穷?蒙昧?浪漫或陋习?一个民族的独特的风情,是什么力量让它在飘摇的历史中延续下来?尤其在强势的汉文化的影响无处不在的今天！

像巨型的云块停泊空中,在摩梭湖的湖心投下巨大的阴影,一连串的疑问也塞满了我的背囊……

如果追溯历史的源头,据说摩梭人是中国西北古羌人的后裔,也许是浪漫不羁的游牧精神至今仍在摩梭族的血液中流淌！泸沽湖被当地摩梭人称为"谢纳米"，意为母海，而这个环"母海"而居的民族,女子群居，男子继续着过客、牧歌式的往昔生活，在一些新式的一夫一妻的家庭中,摩梭人古老的灵魂依然出没在文明的外壳中。

　　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写道："一个湖是风景中最美丽、最富于表情的姿容。它是大地的眼睛，观看它的人同时也可衡量着他自身天性的深度……"但是，泸沽湖,这只大地上最美丽而多情的眼睛，它看到了什么：人性的欲望？贫瘠生活苍凉的倒影？而这只湛蓝、风情万种的眼睛深藏着摩梭族多少秘密啊！

这是秋天的高原,山冈上高大的乔木,落叶无声,生命在这里变得如此安静,而我却始终怀揣着孤独,不说一句话,任凭目光在天空和湖泊之间流荡……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山下的摩梭人之外,我只是这个美丽世界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