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病的那些日子（原创）

红影

远在广东，我无时无刻不牵挂着母亲。病中母亲对我的依赖，如同小时候天黑夜，我在屋檐下盼望生产队收工回来的母亲。人的一生，亲情是不可缺少的营养品，谁说不是呢？ 腊月二十八，我终于风尘仆仆赶回到娘家。满屋子的温暖迎面扑来，见到母亲那一刻，心情格外舒坦，那幸福感，几乎是铺天盖地的。 暮春傍晚，刚吃完饭，母亲起身去厨房打了一盆洗脸水放在方桌上，就是在转身找毛巾那一刹那，突然栽倒地上，不省人事。 亲戚很快叫来了一辆面包车，母亲被急速送往市人民医院抢救。医院病房爆满，甚至连走廊两旁也加满了病床。等了好长时间，才能办理入院手续。 哥哥得到这个不好的消息是在半夜。可是，他等天亮才来电话通知一起回家。父母生死关头，可商量、可决定的人，是兄妹。 母亲上了年纪，最害怕手机铃声太晚或太早响起。每次按接听键之前几秒钟，习惯往好处想，然后深深呼吸，心底默默祈祷母亲平安无恙等着我。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 在南城车站，老家亲戚来电话告诉我们，医院已经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这时候有人奉劝放弃抢救，说某村某户有位老人生养三儿三女，因病危抢救及时，得以脱险。但最后一直需要卧床疗养，需要家人陪护，还需要医药费等等。原本看上去挺和谐的大家庭，少了和谐，多了矛盾。 农村医疗条件落后，养老政策不完善，即使抢救之后，病人醒来了，日久天长，活着毫无生活质量可言，倒不如放弃手术，让患病老人走的轻松…… 这种说法符合情理吗？而我认为，这分明是狗屁胡说。 病危通知书，如同利剑穿心，我伤心欲绝无法控制情绪躲进洗手间失声痛苦。幼年丧父，饱尝艰辛，难道就这样又要失去母亲吗？ 我被吓得六神无主，强烈的恐惧感袭满全身。父亲早早走了，爷爷奶奶也走了，外公外婆也走了。上天啊！千万千万不能让我失去母亲。 记得小时候，非常羡慕同龄女孩儿被爸爸宠爱，当我们感到孤独无助的时候，总是拿隔壁杨奶奶的那句话安慰自己——宁可失去做官的爹，不可少了讨饭的娘。 哥哥果断决定将母亲转到省人民医院救治。我们办理了退票手续，打车直奔虎门高铁站，虎门至广州再换乘开往武汉的和谐号。 武汉的天空乌云密布，心头的愁云滚滚而来。重症监护室，母亲处于重度昏迷状态，身上插了管子，哥哥弯身手捧母亲的脸，轻喊：“姆妈，我回来了。”我在床头抓紧母亲双脚，吓得浑身打颤。母亲真是可怜，我和哥哥同是可怜，病魔面前，谁个又不是可怜之人？ 父亲临终时，最放心不下四个年幼的儿女。母亲说，她就是把自己累死，也要把四个娃抚养长大。如今，我们都已长大成人。回家进门，能喊上一声爸和妈多幸福啊！ 我母亲忍辱负重几十年，经受了太多太多的磨难，但闭口不提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母亲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了，也只是背着我们偷偷抹眼泪。 希望母亲快点醒过来，怎样救治?哥哥红肿着眼睛，摇头无语。赶紧去找医生了解情况，一个个忙的不可开交，根本问不上几句话。等查房再说吧，医生摆手而去。 没料到陪母亲最多的时光，竟然是在医院里。一边是儿子冲刺高考，一边是母亲生死关头，数日没合眼。这些年来，养育孩子，侍候公婆，竭尽所能苦心经营家庭，却忘了自己还有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的母亲啊！ ICU病房共有六张床，母亲的床位是在进门右手边正中间。三天后，母亲醒过来了。白天病房各家属你来我往，大声喧哗，太吵闹了。夜间加床陪护，病房又挤又闷。 医生准点来查房，也不过是简单交代几句话，转身就离开了。我和哥哥楼上楼下办理缴费手续。母亲住院十天，已脱离生命危险，医生建议回地方医院治疗。 因为儿子高考，即便万分不舍离开，最后，我还是不得不伤心告别。嫂子在外地打工，幸好她主动提出来回家。年龄比我还小的嫂子对母亲康复期的精心照料，有目共睹，实属不易，在此，我对她心存感激！ 母亲在电话那头伤心哭泣不语，我在电话这头心里难过至极。再说老家就那个条件，怨不了谁，思前想后，别无选择，只能尽快把母亲接到我的身边来。 坚持几个月康复训练，母亲的病情日渐好转，但还是需要人照顾。中间这段时间，母亲的病痛，害苦了自己，也辛苦了给予母亲照顾的人，我感恩不尽，铭记于心！ 母亲还在病中，走路需要搀扶。一路上，我们娘俩遇到了重重困难，在此一言难尽。由衷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热心人，如果没有他们伸出热情友爱的双手，我搀扶走路不稳的母亲该如何从湖北到达广东？ 老远看见哥哥在出站口举目四望，母亲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见了亲儿子。母亲喊了一声“我的儿”，不顾人多，伤心大哭。哥哥蹲下来背上母亲的那一刻，我泪如泉涌…… 岭南气候，四季如春，相比老家寒风冷冻的日子，或许对于母亲身体恢复是有利条件，最担心母亲来我家，是否住得习惯。母亲思想守旧，总觉得跟着儿子过日子，那是天经地义的说法，跟着女儿住久了，那是给别人家添麻烦，感觉心里不够踏实。 书桌移到了儿子的卧室，拉开沙发变成床，那时装修就这么设计的，书房变客房是买小户型的无奈之举。考虑到行李过重，转乘车次麻烦，也就没给母亲收拾换洗衣服带过来。 超市给母亲买了所需的用品，母亲心疼我花钱，说儿挣钱不容易，将就着用一用就过去了。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她是说穿我的旧衣服，洗刷用品也只用家里旧的。 初来几天，母亲心情好极了，面色红润，我也欣慰。白天喜欢收看央视戏曲频道，晚上荆州花鼓戏成了催眠曲，端详母亲熟睡的脸庞，轻轻关掉“随身听”，那个时刻，我感到幸福极了。 有几次，我去学校接儿子，因为有事晚回，等回到家里，发现母亲哭过，我不停地安慰母亲，并向她保证，以后去学校接了孩子，一定早点回家。没有生病之前，母亲无比坚强，就因为生了一场病，怎么变得如此脆弱? 医生朋友跟我解释，母亲属于病后轻度抑郁症。送儿子上学，母亲还没睡醒，冲杯牛奶放在床边凳子上。从学校回来，再去买菜，路上遇见熟人，仅仅打声招呼，不敢多说会话。我担心母亲睡醒了久等，又要害怕的哭起来。 母亲穿衣服鞋袜、刷牙、洗脸，需要帮忙来完成。每隔一天，得给母亲冲个热水澡，见我很吃力，母亲淡淡地说，她离世了，要我不必想念，女儿尽孝了。母爱似海深厚，我的回报微乎其微啊。瞬间鼻子发酸，湿了眼眶。 为让母亲尝到莞城特色小吃，我跑遍各家美食档口。吃过早餐，陪母亲在小区里走一走，母亲右手拄着拐杖，我牵着母亲枯瘦的左手，告诉母亲，我想听过去的老故事，并不断地引导她回忆幸福岁月。母亲说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三个月后，母亲执意要回去，不管我怎么劝说，她都不听。我想母亲可能是闷在家里不舒服吧？只要有空就带她到小区里玩，走远路身体吃不消。小区几百住户，绿草青青，鲜花盛开，桂树飘香，亭子里有长椅，水池边有石凳，也不缺老年人聊天。 但母亲听不懂粤语，跟人交流起来麻烦，我当“翻译”也不顶事。当地的老人、小孩冬天不穿袜子，可急坏了母亲，她反复提醒，人家也听不懂咱家乡话。母亲看不惯就干脆“生气”地走开了。我们在小区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该做饭了。 这段时间，母亲教我学会了几道家乡菜的做法。以往村子里谁家有红白喜事，首先想到的是请我母亲主厨，不管帮谁家做事帮忙，尽心尽责。母亲为人耿直、勤劳、善良，四邻八乡有口皆碑，人人称赞。 我牵着母亲的手。理解了何为患难见真情？看透了什么叫虚情假意？想到了假如父亲还活着，我的命运又将会是怎样的？如果真有上帝，肯求上帝把我没有享受的福分，通统给我母亲吧！ 哥嫂春运车票没买到手，母亲开始闷闷不乐，呆在家里懒得出去。整天叨念着该怎么回家过年，吃睡不香，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愁容满面，叫我无可奈何。 她提出要去哥哥的住处，哥嫂住的地方，离我家大概二十公里，哥哥开出租车，嫂子做钟点工，起早贪黑地忙活着，根本没时间照顾母亲，何况出租房条件简陋。 新年快要到了，母亲不肯留下的主要原因，是觉得在女儿家常住不方便，应该跟哥哥嫂子一起回老家过年。同样是您怀胎十月生下我，同样是您养育我长大，为什么就不能在我家里过年呀？为什么？ 小区平台花园，紧紧牵着母亲的手，我是多么羡慕别人身边常年有爸妈陪伴。那一年，哥哥嫂子和母亲，整整坐了一天一夜长途卧铺车才回到老家。 冬天很冷，母亲穿着厚厚衣服，走路不方便。我给买回去的轮椅，坐便器，已经用上了。每次打电话回家，反倒是母亲先开口问我身体好不好？听母亲这么一问，我心里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