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想来有太多父母曾经跟我的父母一样望子成龙,盼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脱离眼前的阶层站的更高生活的更好,是的,看起来也不是太高标准。</h3><h3> 我家里姐妹多,父母在农村是比较受气的,比如说某家的牲口吃了我家的庄稼,吵起架来那些如狼似虎的半大小子混蛋起来推搡父亲几下子,做为大人的父亲是不好还手的,但是如果我家儿子多,情况就不一样了,真动起手来还不见的谁占便宜。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姐妹分化出两种性格:大姐从小就胆小懦弱,除了挨欺负就是挨爹妈揍;二姐跟我却越大越野,从跟同龄的孩子对打,到最后开始学习武侠小说里的人物锄强扶弱,也曾威武过一时呢。女儿再强,也始终是女儿呢,大概十多岁以后我那个体院毕业的妈妈忽然心血来潮开始调教起我跟二姐两个,她毫无规划的想起来就让我们压腿练韧带,蹦高摸大门框子练弹跳,隐约我还记得似乎还练过负重跑......</h3><h3> 这种风一阵雨一阵的练习一直持续到某一天她一个同学终于走后门把我弄进了地区体校。记得那是一个冬天刚下过雪的日子,我笨的不会骑自行车,爹只能推着自行车带着行李用具,父女两个走了十多公里进城,城里的雪化成水又结了一层冰壳,爹一个不小心摔倒了,那一跤摔狠了他,在以后的很长时间他的腿都在疼。体校在县城的体育场里面,父亲带我找到了篮球队的教练,他面白个高,说话冷淡淡的,爹低三下四的跟他说着客套话让他多关照我,他则简单的说了一下体校的规则那些转开了话题,没话说了以后父亲就离开了。教练姓高,他找人带着我熟悉了一下体校环境,告诉我作息时间,由于是新来的,第一天的训练并没有让我参加,那个下午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宿舍胡乱的翻着从家里带过来的书。天黑了,学员们陆续回到了宿舍。二十几个女生挤在一间大屋子里,上下两层大通铺,孩子们来自各处,有县城里的,有我这种城边不远的,也有山区的,年龄最大的十七八,最小的才九岁,大多数都是我这种十三四岁左右的。从未离开过家的我恐惧不已,当天夜里八点熄灯以后愣是很久睡不着,脑子胡思乱想家里可爱的猫猫狗狗漫山遍野玩不尽的四季满街乱跑的小伙伴们还有我那些五颜六色的漂亮石头等等,耳边听着咯吱咯吱磨牙打呼翻身各种声音,在黑夜里终于忍不住默默哭起来。迷迷糊糊中被一阵很大的砸窗声惊醒,灯亮了,看一眼墙上的钟表才四点半,懵懂中跟随着其他女生穿衣起床跑出去宿舍,天天用棍棒敲窗户叫起床的教练带着男生们在操场上已经开始跑步,从来没有系统训练过的我连绕体育场十圈都跑不下来,拖着沉重的步伐看着其他人轻松的超了我一圈两圈甚至更多的时候,羞愧极了。我的十圈还没有跑完,队伍却转而跑向场外,问了一下新相识的姑娘才知道,刚才只是热身,接下来要先爬山再围绕小城镇跑一圈才回来,当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跟随大队伍坚持的时候,脑子早已木掉了,只是机械的跟着,刚走出没多久就口渴难忍,只能拼命的大口喘息,而那些人在教练的带领下轻松说笑着,步伐轻盈,真佩服啊!我竟坚持到重新回到体育场了,从黑暗跑到天明,整个人忽而感觉像是沉重的铅块动不了,又觉得自己好像一片羽毛一样要飘起来,以至于那种晕眩的感觉来临时马上就要抓住什么,否则就要摔倒在地。稍微休息了一下就开始吃早饭了,爹妈给我交了一个月九十块钱的伙食费,八十年代中期,那笔钱是很多人一家子一个月的工资,这些都是我长大以后才知道。煮鸡蛋散牛奶花卷面包白粥等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摆在眼前也勾不起我的食欲,开始想念家里妈妈早晨起来给我们煮的苞米粥,猪油煎的饼子,嗓子好像被什么噎住一样,心里翻腾着,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体校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各种训练排满了,七点早饭时间,饭后要求学员们自学到八点,一群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哪里能学习的进去,大家各自抱着书,却是三三两两的闲聊瞎扯,我也是在这样的时间里慢慢认识了她们:队长是个相比其他人最矮的一个黑胖子,她来自山区,在球场上动作灵活能争能抢,平时说话嘎八溜脆口齿伶俐,据说她还深得会长拳的教练真传,打架也是一流的,让刚接触武侠小说的我艳羡不已,不自觉的想讨好她学的几招;山区的孩子们总是扎在一起,她们跟城里的姑娘们明显的分成两派,训练的时候她们互相配组,吃饭时也总凑到一桌。山区里非常特别的是一个跟我同岁的姑娘,十三岁的她因为身高超过一米七五,特殊的被招到县体校,她特别能吃苦,教练非常器重她,经常给她加小灶,只是她好像营养不良一样的太瘦了,并且她不爱说话,也不爱扎堆,就好像一只孤独的野狼,总是阴阴的从我们身边飘过;城里的孩子们有几个都跟我一样毫无体育特长是通过各种关系走后门进来的,我们只需要在这里坚持几年镀镀金,然后等待着日后某个合适机会拔到各省体队或者熬几年去读省体院,即使是这样,来的早的那些也真正具备了运动员素质,她们一个个强壮有力,动作灵活迅速,教练高兴的时候教大伙几招拳法,一个个都跟老虎似的走在街上也是与众不同的,她们嘴巴很碎,都有一点瞧不起农村人的态度,眼皮子翻来翻去每天叽叽喳喳除了说别人闲话就是谈论着搞对象什么的,很让人讨厌。城里也有单纯简单的,很快我就交到一个好朋友,她细皮嫩肉的,说话柔柔的,因为那善良的眼神,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就问她,而她也乐意一一讲给我,包括队里老队员们的喜好,这些重要信息直接避免了我犯错误也没遭遇她们的欺生。每天的训练对我来说全是煎熬,早起跑步两小时,八点后场地训练,持续不断的穿插着运球跑,几步即停,投篮,兔子跳等等,夜里躺在硬板床上的时候总有一种想逃跑的念头,这种情绪终于在一次冲突中爆发了。队里新来了一个城里的九岁小姑娘,据说她是个篮球天才,小小年纪的就能跟大她几岁的年龄组对抗,她的速度快的你来不及反应球就被她送进了篮筐。因为我实在太笨了,训练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跟我一组,平时在家里耀武扬威的人一下子毫无存在感,整天如丧家之犬般的被教练训斥着,伙伴们也私下议论着走后门的事情,那些异样的眼光饱含着鄙视,最惨的是这些压力并没能刺激到我励志图强,身体不争气的还是那么不协调那么沉重那么笨拙。一天,九岁小姑娘被教练分配跟我一组练习互相传球,我们练了一会儿她就不耐烦了,让我用力,我使出浑身力气甩出去的球无论自以为多刁钻的角度,都被她轻松截获,而她丢过来的球从开始的两只手到后来的单手,都让我跟头流星的到处乱跑,就像被猫捉弄的耗子一样悲惨,最后她终于恼怒了,我来不及反应就被一个旋转着直冲脸部的篮球砸在脸上,头嗡了一下,脸木了,鼻子一热血就流了出来。那个小姑娘梗着脖子转身找教练去了,教练给她重新分配了对手,开始继续训练。体育场上热火朝天的训练没人理会站在那里无助的我,自己胡乱的擦着不断涌出的鼻血混合着泪水,抹乎的到处都是,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鬼地方。</h3><h3> 妈妈在不久后终于看我来了,她说其实第一眼看到那个浑身脏透鼻涕嘴歪的孩子,心里就失望了。我见到妈妈就开始哭,闹着要回家,再也不做运动员,一直哭到妈妈骂也不行哄也不行的答应了我回家的请求才停止。妈妈又像爹送我来时一样跟教练说尽了好话,教练说了些什么我早已听不见了,满脑子想快些离开,最后饭费也没给退,妈妈就黯然的带着我走了。当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体育场大门的时候,我好像出笼的鸟儿般欢畅,外面的天那么高,冷风吹在脸上刮的生疼,妈妈在耳边骂个不停,这一切都是美好的,我自由了!</h3><h3> 回家后我又回到学校继续上学,几年后假期闲逛偶遇了那个善良的城里姑娘,听她说队长被云南省体队招走练摔跤了,高个子那个去了八一队,而她也离开体校准备找工作了。在体校的日子里根本没可能学习,那些队友们的文化水平永远停留在她们来之前的阶段,这个也是那个特殊时代大多数体育人的悲哀,他们即使站在奥林匹克运动的顶端,脑袋里也是空空的不具备根本文化知识,没有其他技能,除了极少数人生活的很好,更多的人都回到了原点,甚至不如普通人。</h3><h3> 父母经历我体校事件以后彻底对四个子女死心了,他们在那之后再也没让我们学习过什么,真正接受了子女们都是一群笨蛋的现实,而经历过波折的我,也没有从此奋发图强,还是到处野跑,追着打那些讨人嫌的男孩子,因为短暂的训练拳头更硬了,人也变得更凶残了。</h3><h3> 无知的岁月总是匆匆而过,今天逼着女儿这样那样的时候,忽然想起当年。我没有长成父母期望的样子,离开他们以后独自承受过的所有欢喜悲哀造就了现在的样子,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爱的自己。</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