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册吾母》

吴象枢

<h3>神册吾母</h3><div>(2017年7月18日星期二)</div><div> </div><div>我母亲于2017年5月6日19点17分(农历四月十一日戌时)与世长辞,于5月10日(农历四月十五日)安葬于老家涟源市古塘乡白竹岭村帽子岭祖坟山。</div><div><br></div><div>母亲被肺癌折磨了十年,近一两年处于瘫痪状态。尽管我自我感觉我对母亲尽力了,但是,有很多关于母亲的场景总让我难以释怀。</div><div><br></div><div>比如,今年清明前那次住院。第一天去医院时,母亲没说什么,安然接受治疗。第二天我去病房时,母亲对我说“要回去”,而且这两三天,只要看到我进病房就说要回去。没办法,本来要多治疗几天的,只好确定提前回来,我和吴敢龙(干外甥,吉首市医院急诊科医生)去买一些儿童吃的头胞克肟颗粒,让母亲回家服用。那天我是这样理解的,母亲害怕在医院离去。所以,我那天对敢龙说:“你能不能随时调一台救护车在我母亲垂危时送到我楼下。”敢龙说随时可以,但他又提出了疑问:“上次你不是说即使师外婆在家垂危时都要送到医院来,怎么突然说在垂危时还要送回去?”我当时猜测,我母亲到了弥留之际,她不愿意在医院去世,要到我家里为她送终。母亲这一年来,虽然语言不清楚,但她一直耳聪目明,也许我偶尔的讨论让她听到了,因为我说过,母亲病危时,我将送医院去抢救,即使抢救没希望,也到医院去世,因为医院是一个不忌讳死亡的地方。所以,在母亲清明这次住院总说“要回去”时,我当时理解为不愿意在医院去世。清明这次住院回来后,我告诉我妻子,我说我母亲一定要在我家里去世。同时也找机会把我这个意思告诉母亲。有一天晚上,我喝了一些酒回来,母亲正准备睡,我带着一些幽默和醉意对母亲说了一会话,并有意说到:“妈妈你怕死吗?”母亲说不怕。我继续说:“即使将来到医院住院时抢救不了啦,我也要把你背到这个床上来死的。”母亲很清晰地回答了“好”。自此,我以为这事可以释怀了,因为母亲是在我家离世的。但是,当母亲下葬之后,我一直在纠结,我是不是真正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也许母亲说的“要回去”是回老家去?如果是这样,我没有满足她的需求。</div><div><br></div><div>再比如,母亲去世的那天下午,大概是下午5点左右。这天,我总觉得母亲整天都有些呻吟。我走近她跟前,对她说:“妈妈,你今天很不安神,闭上眼睛睡一下,好吗?”她闭下了眼睛,没有呻吟了。如果这天母亲没离世,我倒不会去在意这个细节,也不会无数次的去回忆起来,可就在一个多小时之后她就去世了,这个细节给我带来过无数次的伤感,伤感的是我怀疑母亲这个时候她特别难受,而我说要她睡一下,她乖乖地闭上眼睛了,怕我担心。母亲去世我没流过泪,但每次想到这个细节,我总不舒服,甚至神情呆滞。</div><div><br></div><div>还有最重要的场景,那就是母亲去世的那一瞬间。母亲当时没堵痰也没有任何异状时安祥离去了,去世之前的两分钟,她还吃完了一个半猕猴桃,也就在吃猕猴时,出现了异常。可当时我正好不在身边,当我来到他身边时,看到的是她最后一次打呵欠。也许此时,她已经不知道我是不是来到了她的身边。在我看来,我的母亲最好的去世的方式就是我抱着她,她慢慢在我的怀抱停止心脏跳动。在母亲去世的前十来分钟,我要出去拿东西,我还向她看了一眼,如平时一样,只要出去就要告诉她:“我下楼去拿泡沫盒子”。当我再回到家时,她就不省人事了。我总觉得母亲当时在盼望我马上到她身边来,当我来到身边来时,她是不是知道我在她身边,她是不是觉得我不在身边而有遗憾,这是我难以释怀的另一个细节。也是让我感觉母亲有些可怜的重要瞬间。</div><div><br></div><div>这样的场面还很多,比如母亲冬天盖被子,最后总要把那一床薄薄的小红被盖到大被子上面,而且还要盖到她的脖子边才觉得舒服,如果没这样,她会叫个不停。再比如母亲白天都躺睡在沙发上,有一天好不容易向我表达她要睡另一头去。我当时虽然抱她到另一头睡,但却笑话了她,睡这头和睡那头不是一样吗?小红被子盖不盖防碍睡觉吗?可是,当母亲离开我了,我再回想这些时,总觉得没满足她的细节要求而自责。特别是当我这一两个月也到母亲睡的沙发上午睡,我睡一阵子也想到另一头去睡时,突然感觉我当时没去好好理解母亲的那种感觉而有一种深深的伤感。</div><div><br></div> <h3>尽管我从没有因为母亲的离去而流过泪,但无数的场景都让我不由得想着她。开车时,总会想起母亲在副驾驭位置情景;回到老家时,总要绕道坟山那边去,对着坟山说,妈妈我又回来看爸爸来了;看到我鞋子里的鞋垫时,想起十年前母亲还能给我做鞋垫。睹物思人,每每在我独处时重现,甚至自言自语。</h3><h3><br></h3><div>其实,周边的人都表扬我,说我已经对母亲尽到了该尽的责任。为什么仍然会有那种难以释怀的感觉?</div><div><br></div><div>我原以为,人本能地都可能喜欢讲客气,比如,分明主人招待客人招待得很客气了,主人还要很歉意,很可能越是招待最丰盛最尽力的主人,表达歉意的声音越洪亮,我很少发现那些缺少招待的主人能坦然向客人表达歉意。我是不是也是在向离去的母亲讲客气?似乎不是。</div><div><br></div><div>我原以为,说一声感激和歉意的应该是妈妈,而不是我或我爸爸及我妹妹,因为我们都陪伴妈妈到她生命的最后,而妈妈没能将扶爸爸到永远。还因为妈妈的病让我们大家都受累了。原以为这样一想,我们就可以释怀。可是还是没能消除我们心中的丝丝怀念。</div><div><br></div><div>我还以为,妈妈的离世,就是现实的妈妈已经打了一个句号,以后是符号式的妈妈,或在我家为图腾式的妈妈,或信仰式的妈妈已经开始。然而,我们更多的还是想着现实的母亲,甚至感叹“没有母亲的母亲节怎么过”。</div><div><br></div><div>今年这个母亲节是5月14日,也就是在母亲去世8天之后。网络上、微信上、QQ上到处有关于母亲节的祝福,也有一些感人的文章。其中有马英九先生的《慈母良师一甲子,永世难报养育恩——悼亡母厚修女士》,让我感受母亲永远是儿子心中的高大形象。这是2015年马先生纪念母亲去世两周年的散文,在2014年5月10日,他曾经在他的社交平台留言“没有母亲的母亲节怎么过”。仔细看了之后,感觉马先生的母亲好幸福,94岁的寿,亲历儿子做了六年“总统”。而且在马先生还差10天卸任的时候写下这篇文章纪念母亲,他母亲如古代皇封一样受到最高的评价。</div><div><br></div><div>我母亲不能享受马先生的母亲一样的待遇,让我总重现那些难以释怀的细节。</div><div><br></div><div>我在尽力寻找一种方式来为我与母亲的这段缘分做一种阐释。也许我为本文标题为《神册吾母》,就是一种最好的方式。</div><div><br></div><div>之所以本文标题为《神册吾母》,主要是因为母亲生前是耶稣基督教徒。“神册”,谓上天的符命。尽管作为一位无神论者的我不相信这些,而在我母亲去世的这事实面前,我宁愿相信有真神的存在,以此为我父亲,为我兄妹以及我们的后一代找到一种合理的安慰,相信母亲是顺利到达快乐的天堂,那里没有病痛。</div><div><br></div><div>死亡,在我们现实的意识中,是一件悲伤和可怜的事。先我而死的人,无论他过去有多么的伟大和风光,总觉得他不如活着的我幸福。于是就有了生者为死者伤悲,生者为死者怜悯,生者为死者包容,生者为死者承受一些信仰式的折腾。特别是在我老家,儿女一定要为去世的父母跪拜若干天才觉得对得起父母。然而,这一切,我为我的母亲的葬礼都没有执行。我们把母亲的死亡与我们的生命持续当同等幸福的事来看待,即母亲去了快乐的天堂,解脱人间的痛苦,这是信仰的方式让我们积极地看待死亡。</div><div><br></div><div>当母亲在生时,我小妹妹用“神”的方式鼓励她生活的勇气。母亲自患肺癌之后,总相信她有神的力量能让她生活到永远。当母亲病重时,很多亲戚朋友都很关注我母亲的状况,甚至有被称为“神算”的亲朋诚恳地告诉我,我母亲从命理的推算来看,为期不远,但我总相信母亲会以“神”的力量坚持很久很久。所以,我玩笑说“不在五行中”,现在应该说是“神册吾母”。</div><div><br></div> <h3>既然说到是“神”,我还说说我母亲去世之前的“神”迹。</h3><h3><br></h3><div>一个让我自己也疑惑过的“神”迹就是母亲在去世前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坐到我车的副驾驭位置,不系安全带,车子也不发警报。自母亲完全瘫痪以后,我们常常把母亲背到车上,拉她到各地旅游,并幽默地告诉母亲去:去各地的地脉龙神讨个祝福,向大自然去吸取生命精华。这种经常性的带母亲出去游玩,有两个好处,一是减少母亲每天在病床上的寂寞,另一方面,车途颠簸,相当于给母亲按摩,松了筋骨。在过去,母亲坐到车的副驾驭位置不系安全带,我这车就会大声报警,长响不停。可是,从4月份的某天开始,这个自动报警装置不报警了。我告诉过父亲,后来也告诉过两个妹妹,还告诉过几个熟人。并对母亲说:您是神的女儿,红外线的检测器都检测不到你的存在。</div><div><br></div><div>用科学的方法来解释,说明母亲最后的一个把月,生命体重极弱。但母亲还是顽强地生活下来。即使去世的前一两个小时,都很清醒地和我们能交流,虽然没有明晰的语言交流,但有表情和眼神的交流都很准确。去世那天下午四五点钟时,我大妹妹说背她在家里走走。我小妹妹讥笑说:一斤背两斤,怎么背得起?也就是说,我大妹妹体重没有我母亲重,我大妹妹背不起的。我母亲听了还噗哧一笑。这一笑,我觉得是母亲临终前最后的幸福时刻,因为接着就是两个妹妹背着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div><div><br></div><div>5月5日即母亲去世前一天深夜三四点钟,小妹妹神秘地来到我家,听了一会动静又回去了。第二天即5月6日的八点钟,她再来到我家,并告诉我说:“母亲可能就在这两天会离开人世,因为神很清晰地告诉我说她将升天。”我知道小妹妹长期信仰耶稣,也和所有那些信奉宗教或巫术的人一样,喜欢预测未来,在我看来,不以为怪。但我心里总觉得母亲还会有一段比较长的时间,因为医生也说了很多的方法能让一个病人延长更长的时间。这天,小妹妹说她要开她的商务车回去把棺材拉到吉首来。这提示了我,她的车能拉棺材,我过去都为在我家乡找不到一台合适的车拉棺材而苦恼。可是,把棺材拉来,放哪里?如果那天真让小妹妹回去拉,那天下午六七点也回到了吉首。但我阻止了她的这一行为。这天,小妹妹还是和原来一样,念圣经给母亲听,也和往常一样,问这问那,母亲虽然说不清,但可以感觉到她说的话是正确答案的方向。比如问她的丈夫叫什么名字,问她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孙子叫什么名字,偶尔都说得很清晰。快乐的过着这最后一天。这种没有痛苦的离去,我反倒觉得应该相信是神给母亲的力量,让母亲安祥走入另一个世界。</div><div><br></div><div>之所以在这天母亲就离去了,我觉得母亲一直很理性地生活着,她随时在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时间实现她的最后的美好。因为第二天清早我大妹妹要回广州,在母亲心中,很可能她等不到我大妹妹下次再回来看她。于是,母亲想着如果三个儿女都在身边,她能安祥离去是一件美好的事。所以,对于生命体征极弱的母亲,只要生的意志一放松,或者只要一个美好意念的冲动:“这个时候离去最美好”,她便安祥地闭上了双眼。</div><div><br></div><div>所有这些迹象,我宁愿用“神”迹去概括和总结更能让我们心安。</div><div><br></div><div>正因为母亲虔诚地信仰耶稣基督,我遵循她的遗愿,让母亲选择“上帝”规定的方式奔向天堂,简化了人间很多繁琐的手续。治丧期间,不放鞭炮、不敬香、不烧纸钱、不跪拜,只献鲜花行注目礼。在回老家安葬途中,沿途亲友,同样不放鞭炮、不敬香、不散纸钱、不路祭,只行注目礼以表怀念。这是神赐给我的福,让我们儿女在这件必须做而又不如生前孝敬有意义的葬礼上省了很多事,也为我家乡开了简化丧礼的先例。</div><div><br></div><div>并且,母亲在她生命终结之后再次促进我们大家庭的凝聚力。在我们那个偏远的山村,四方八面的亲朋好友,相聚来为她送行,也许从来没有那么多人来参加一次送葬仪式,沿途一公里,在一种很环保的散步中,没有哭声,只有圣歌声,没有鞭炮声,只有谈说声,没有哀叹声,只有幸福赞叹声,至少有一百人轮换着抬过母亲的灵柩,至少上千人送到了坟山,母亲应该是自豪地走进坟山,注册天堂。我深信母亲是个好人,母亲影响过我们乡村的九湾十里。</div><div><br></div><div>我母亲生前一直倡导博爱,我在葬礼的答谢词中也大声说爱:</div><div><br></div><div>妈妈,我爱您,我不为您的离去而悲伤,我只为您天堂生活而祝福:妈妈,天堂美好!</div><div><br></div><div>爸爸,我爱您,我一定会照顾好您,一定要让妈妈放心。</div><div><br></div><div>妈妈,我是您永生的牵挂,您更可以放心,我一定会认真爱我自己。</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