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汹涌的暗流

毛歌

Without music life would be a mistake.

——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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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年代，对于布拉格来说，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都充满着音乐的空气。正如从大屠杀里面走出来一直活到110岁的爱丽丝所说：“布拉格就是音乐。”爱丽丝一家，为了一场重要的音乐会，得提前几个月开始省钱才可以买得起一张票，在音乐会场一侧的等待室里都有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穷人和没有接受过教育的人，他们在这里，聆听音乐，聆听来自那些伟大艺术家演奏所赋予灵魂的感觉。

所有的布拉格的人，都成为音乐的孩子，音乐是他们生命的宗教。

2

最为重要的是当时的中产阶级，包括市政府职员，银行职员，生意人，医生，律师，根据爱丽丝的所提供的记述，后来我们在《一个世纪的智慧》里看见这样令人鼓舞的场景：

包括家庭主妇在内的这些人，

他们很多都是技艺精湛的业余音乐家。

他们有每周固定的排练时间，

神圣而不可侵犯。

“业余”这个单词来自拉丁语，

意思是“热爱者”。

他们举办家庭音乐会，

专家或者业余爱好者的演出

都是最受欢迎的娱乐形式。

事实上，朋友们经常聚集在

某个人的家里，

聆听作曲家一起参与的新作品的

第一次表演。

这意味着当时整个社会都在追求一种和音乐紧密相关的生活方式，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音乐生态”这样一种流动的对于生活发生深刻影响的形式。每个人，从律师到穷人都被音乐淹没，并且沉陷其中。

3

被音乐沉沦的民族，你以为会怎样？会面对怎样的情形而依然能够保证唯一的内心的重要性？触及灵魂的音乐和文字一样，首先一定会确保生命的独一无二性，首先一定会确保生命被音乐和文字这样美好得令人心生向往的真实地位绝不会动摇。也就是说，在任何情形下，音乐会发生巨大的拯救的力量，这个力量直指灵魂的存在，情感的平静，内心的温暖，瞳孔的明亮，尤其是对于生活明晰的美好的认识。

我很惊讶于自己，一个完全不懂音乐的普通人，可以在教堂的赞美诗歌唱里，泪流满面，发现自己柔弱到无法自已。可以在一个住家附近的小镇上，阳光的社区街道里，听一场屋檐下的小合唱，而晶莹着两眼的泪花。可以无数次放逐自己在《YOU RAISE ME UP》的旋律里，根本找不到关于我和音乐关系的任何透明的说明。越是这样的沉沦，也就越是一种自由，直到有一天在一个坚毅的女孩子的足迹里，听见她关于整个爱尔兰音乐的感性描述的时候，才激发了那种原始的本能，质朴到我一定要表白对于音乐的爱与眷恋。

于是，音乐成为了灵魂的救赎，是汹涌的暗河，忽然奔突而至，竟然措手不及，猝不及防。

4

这才想起来母亲喜欢唱着山歌，喜欢在春天第一次薄雾里站在淹没她身材瘦小的茶树林，唱着山歌。山冲是狭长的谷底，两面都是山，进来出去的是风，以及很淡约的野百合的芬芳。母亲用她的山歌，一垄一垄排列出自己手里採的茶叶，到了太阳下山，她也就知足而疲倦地回家，和老实到底的父亲分享今年茶叶的收获，到了家里的那份喜悦，常常换来父亲一句大实话：那明天再去啊！母亲答应着，等她烧开了水，茶叶过了热水，在石板上揉搓着，然后散开，匀称地摊在竹子做的一个烤东西的簸箕上，那簸箕的肚子总是鼓起来的，圆形的四周带着浅的槽，茶叶于是在极柔和的火温里烤着，发出来只有春天才有的清香。于是，母亲便坐在火灶口，开始低声地唱歌，曲子似乎都是她自己创造的，随性而哼，那些烤着茶叶的晚上，母亲极为幸福！后来看见她不大愿意又热情到无私地分给来讨要茶叶的邻居的时候的表情，我才懂得她的感情。乡下女人一辈子的生活平实而真诚，那些环绕大山，或者从沟谷里发出潺潺声音却始终看不见样子的溪流，那些麻雀一群一群飞跃的天空，过于辽阔，过于深邃，甚至带着始终不清楚的神秘，于是，得由着山歌来填补一个单薄的生命和一个磅礴世界的关系，这之间的空隙太大太大。

母亲是唱山歌的好手，声音嘹亮而尖锐，仿佛凌厉的鸟叫，到了年节或者生日，很主动地带着羞涩来好几首，这唱山歌的真诚让她到了70多岁，依然可以十分骄傲地随性而歌，或者按照自己的调子，把流行的歌曲唱得面目全非。她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外面世界的赞誉似乎和她不大相干，她也就格外的健康，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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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总有人问我的名字，是不是真名。我便给问的人一个单纯的故事，母亲怀我的时候，喜欢唱山歌，以为一切出自自己口里的声音都是极美的呼吸，希望我一生能够唱着歌，得着生活的快乐。这寓意命运一样地安排了我不会成为一个专业歌唱家，却骨子里总有音乐的声音。树叶的飘零，流水的逝去，风雨和彩虹，一支笔和一页纸，瞳孔里的星光，都是音乐。后来遇见一个女孩，眼睛像露珠一样的透彻，对于喜欢的音乐带着肃穆的神色，仿佛那是她的私有财产，未经同意，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进入她的世界的。也就更加觉得音乐带着的神性和自然的神性原来一样，好在我一个劲地和自然打着交道，才足以有些勇气去叩开她的门，那里面隐藏的精神世界丰富到令我心惊胆战，深邃到令我惊心动魄。

6

接着，我便开始了音乐之旅，执拗而激动地要在从此以后的路上，聆听那些与内心温暖的旷野发生关系的曲子 ，常常会子夜里，站在户外，星空如雨，常常会在两棵树安静的距离里，猜测一层一层晨雾里的律动，会以为深邃如睡眠的林子里的歌声，来自苏格兰高地，英国湖区，落基山脉，来自我的家乡那些叫做冲的沟谷里，以及来自一个单纯的女孩几乎孤独到极致的懂得一个法国诗人的诗歌的旅行中：她的时间过于安静，她的空间过于寂寥，于是，音乐的永恒构成了她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很多时候是亲近的，很多时候却疏远到令人紧张恐慌。

回应暴力与艰辛的答案是：

我们会让音乐更加优美，更重要的，

我们会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有热情和激情。

——一位美国人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