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导员唐爱华

雨后

<h3>  前几天战友发来一段视频,随着雄壮的音乐响起,一群身着65式军装的战士,迈着整齐的步伐放声高歌。一曲激昂的《当兵为什么光荣》,顿时将我的思绪牵回到当年的军营,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指导员唐爱华来。</h3> <h3>  记得这是我们到部队后学的第一首歌曲,也是指导员给我们上的第一堂政治课。那天他激情四射,很认真也用力地打着拍子,放开嗓门反复教唱了这首歌,歌词我至今还记得非常清楚:</h3><h3> 当兵为什么光荣?</h3><h3> 光荣因为责任重!</h3><h3> 握紧枪杆,擦亮眼睛,</h3><h3> 保卫四化建设,</h3><h3> 保卫各族人民;</h3><h3> 保卫社会主义,</h3><h3> 把守着祖国的大门。</h3><h3> 这就是革命军人的光荣,</h3><h3> 革命军人的光荣……</h3><h3> 当年九连教歌一般都是三班长程劲忠,那天情况有些特别,指导上亲自上阵。学唱这首歌时我们都很认真,唱的十分卖力,声音十分嘹亮,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当我们正唱在兴头上,他却双手往下一压,让歌声嘎然而止。随即,他抹了一下脸上汗水,开始了即兴演讲:当兵为什么光荣?是因为穿上军装威武?是因为四十五斤大米管饱?还是因为享受三角邮戳寄信不要钱?同志们啊,这首歌唱得好,光荣因为责任重!人民解放军是人民的子弟兵,背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当兵就意味着奉献,随时都要准备流血牺牲,献出自己的一切。他站在队伍前面侃侃而谈,从入伍动机到人生观价值观,从军队宗旨到组织性纪律性,从红一团历程到做一个合格士兵,循循引导我们做有理想、有追求、勇敢顽强、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的革命战士,侃得大家热血沸腾豪情万丈,纷纷暗下决心要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光荣因为责任重",指导员就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他有一门绝活,那就是谈心。那是一种兄弟间的诚恳交流,没有固定模式和场合。不管你有什么心思,他几句话就拨得云开雾散,晓风霁月,让人感觉突然间就碧空万里。当年连队一百多号人,他隔不久都会以各种形式逐个谈心,对每个人都有较深的了解,各人的训练情况,身体状况,文化程度,性格特点,他都能说出个八九不离十;哪个有什么思想顾虑,有什么实际困难,以至家庭矛盾,也都能及时了如指掌。记得我在营部报道组苦于素材时总会求助于他,他眼睛稍闭一下便能将各种故事娓娓道来,且能讲得有血有肉、活灵活现。无论是上政治课,还是做日常思想工作,他似乎很轻松,也很自然,句句都说到你的心坎上。当时部队政治氛围相当浓厚,但作为全训野战部队,军事训练也是相当严格的。毎天早晨都要全副武装五公里越野,正课时间军事训练强度巨大。新兵们午休时间还得练挥砖头,晚上熄灯号吹过后还得练军体项目,一天到晚身上的军装几乎没有一根干纱,其苦累程度不亚于在老家农村搞"双抢"。我们这些从农村出来的兵免强还能咬牙坚持下来,大部分城镇入伍的叫苦不迭,有的甚至泡起了病号。他对这些情况明了于心,且总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东西,训练间隙很有针对性的讲部队的老故事,将井冈山的艰苦斗争,长征路的雪山草地,太行山的抗日烽烟,隆化城的血雨腥风,南下三千里长驱直击一幕一幕讲的绘声绘色。"从秋收义建连开始,前辈们历经各种艰难险阻,九连从来无孬种!"他经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激发战士们的顽强斗志。"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那个时代的响亮口号,确实曾燃起过我们无限的激情,为艰苦的训练注入了巨大的精神力量。</h3> <h3>  指导员不仅嘴上功夫了得,而且身体力行,训练场上、副业地里、助民劳动总是处处带头。当年有句时髦的口号:"火车炮得快,全靠车头带",他就是九连动力十足的"火车头"。记得1976年冬季野营,我们每人负重近七十斤,十多个小时长驱奔袭80余公里,从惠来县神泉出发,一直跑到揭西县五经富。部队一路尘土飞扬,大家浑身被汗水湿透,飞尘沾在身上厚厚一层,每一个人的军装都成了盔甲。午夜过后,大伙体力严重透支,许多人渐渐觉得难以支撑,队伍越跑越松散,一些体力较弱的渐渐出现要掉队的迹象。指导员在队伍前后来回奔波,一边喊着各种口号给大家加油鼓劲,一边及时指挥各班排团结协作,"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要求各班决不能有一人掉队。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回头看看战友们,一个个全都认不出了,整个都如泥浆中钻出来的一般。到五经富桥头时我已是饥渴难耐,恰遇有位老农叫卖红薯,于是撑着步枪蹲下身子买了两个,哪知一蹲下去却怎么也起不来,直觉得体力已消耗到了极限。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有手向我伸来:"来,慢慢地起来。"我应声抬头,只见指导员擦着的汗水,整个面庞如花猫似的。那样子很有些滑稽,当时我很想笑笑,只是实在无力笑出来。他将我慢慢扶起,又抢过我的"七斤半"挂到肩上,喘着粗气对我说:"跟上队伍,坚持,坚持就是胜利!"那坚毅的眼神顿时燃起了我的血性,虽感觉力不从心,还是硬撑了起来,随着他也并不怎么坚定的步伐,趔趔趄趄着走到了宿营地。</h3> <h3>  与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连长林法权相比,指导员唐爱华则更显几分书生气质,处事总是不急不躁,作风是一派春风化雨。在九连那些年,我可算是连里最不务正业的兵,常年被抽调到营里写报道,故一度训练成绩平平,自己也一度困惑。指导员很善把人脉博,多次找我谈心,谆谆教诲我服从组织安排,集中精力努力学习,安心做好上级交给的工作。同时还给我提供了相当多的素材,并亲自指导写作。我后来能多年专业从事新闻工作,应该说与他的教育与鼓励有很大关系。和当年九连很多战友一样,我的每一个成长进步,都与他细心教诲分不开。记得那年冬天,部队在饶平搞登陆训练,我们连驻在一个渔村。那个月黑风高之夜我在村头站岗,海风将周围的马尾松刮得点头哈腰,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尖叫。第一次身处那种氛围,又是对台前线,我生怕会有敌特摸上来,所以精神高度紧张。倏然乌云笼罩过月亮,四周变得漆黑一片。我紧紧握住手中的歩枪,高度关注周围的一切,突然发现一团团蓝莹莹的光,闪闪烁烁的疑似曾听说过的鬼火,顿时觉得浑身毫毛都竖了起来。当时我掩蔽在一个屋角,脑海中不断假设会出现的各种情况,突然听到有沙沙的脚步声近来,"黄河!"我低下嗓子喊了声。"长江!"复令声音很熟悉,是前来查哨的值班排长。我立刻报告了"鬼火"的情况,他环顾了一下脚下的蓝光,用电筒一照并没发现任何东西,电筒一灭又是莹光闪闪。第二天指导员来我们班了解到此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淡定的对我说,这种光应该是磷光,绝对不是所谓的鬼火。说着又同我来到昨晚的哨位,指着满地的蟹渣说,可以断定昨晚的鬼火就是这些东西,蟹肉含磷极高,不信你晚上再试试。那年头渔民捞回的海鲜不值钱,渔家小孩吃蟹就如农家孩吃红薯一样随便,一般人家每天都会煮上一锅,任人当零食吃,故村头巷尾蟹渣随地都是。当天晚上,我特意去了有蟹屑的地方,果不其然所有磷光均出自蟹的残渣,用脚踩着一刮,刮到哪里都会闪现一片蓝光。当时我觉得此事较为奇怪,便在班里谈及,不料却有人迅速反映到连部,说我宣扬迷信。幸而指导员了解事件过程,他听后淡然一笑,认为不懂的东西提出来很正常,这和宣扬迷信挨不上边。事后他还及时找我谈心,说此事虽有些误会,但人家还是出自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引导我积极消除思想隔阂,以战友之间的团结为重。一个革命战士对待不同意见,应有"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胸怀。那诚恳的话语让人如沐春风,其微笑的神情至今记忆犹新。</h3> <p class="ql-block">  其实指导员还是个美髯公。记得从前线撤回那天,他和全连兄弟一样也是灰头土脸的,但那荗盛的胡须尤为引人注目。二十多天的战场生活,他满脸络腮胡子如疯长的野草,严实宻封地覆盖了整个面庞,那样子不言自威,如同吓得鬼死的钟馗。当然,他那特殊形象只会出现在那个特殊时候,那天我们洗浴完毕焕然一新时,他也迅速收拾完大胡子,脸脥变得精光乌亮,两个深深的酒窝又呈现出来,将其平日亲和的形象归还于全连官兵。俗话说慈不掌兵,可他总是将一腔深情倾注到毎一个战友,无论在思想、训练、还是生活中,给大家以真诚的关爱,以真情真爱凝结了全连官兵。我们连凱旋归来就驻扎在卡凤遂道,这是中越国际铁路的一段,因中越关系的原因,铁路在战前就已经废弃,虽然有些阴暗潮湿,但能免强住下一个连队,正好当作我们临时的营地。卡凤隧道上边的山头,是我师阵亡烈士的临时陵园,这里掩埋着六百多位英烈的尸骨。那些日子,他多次带领大家前往墓园,教育大家在评功论奖的时候,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多想想这里的兄弟们,他们的生命都奉献了,我们㓉着回来的还有什么可说呢?他每次讲到这些时脸上都流着泪水,全连的兄弟也都流着泪水。战后的九连兄弟空前团结,风正心齐,各项工作也搞得非常出色,至今想起来也许与此是大有关联的。</p><p class="ql-block"> 指导员的心中也有至今未能愈合的伤痕。我在构思此文之初,总想撇开我连自卫反击战那段经历,不愿触碰他心灵上的伤口。但在与他的联系中,他总是深深的自责说:"我是一个不太称职的指导员。其它的不说,就79年自卫还击打扣马山时打错方向这个问题,足以说明我这个指导员当的不合格。对此,如今我虽然老了,但还是不能谅解自己。"每当遇此话题,我总是不知怎么去安慰他。关于我连的那场战斗,后来我到师团机关工作时曾多次向有关军事首长讨教,他们均有客观的评价,都认为九连是一个不错的战斗集体,连长指导员都是好样的。成事者应有天时、地利、人和,当时前两者均于九连不利。回过头来看当时若不是那样的天气,若不是那样的敌情,我们也不至于偏离那远。再退一步假设一下,若我连攻左侧,八连攻右侧,其结果必定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是后话了。我只能是诚心劝慰他:再不要为此顾虑了,放下包袱,安享晚年。其实,在当年九连绝大多数官兵的心目中,连长和指导员都是好兄弟,我不知他能否从中得到些许慰籍?</p><p class="ql-block"> </p> <h3>  战后不久,我从卡凤隧道离开九连到营部工作,随即他也离开九连去边防团任职。那些年代通信不畅,只是偶尔从广西来的战友那里打听到,他后来升任边防团政治主官,后又转业到自治区财经学院任职等。一别三十年后,他克服重重困难,联系上当年连队的大部分战友,邀请大家到友谊关集结,重温当年战斗友谊。本来我是满口应允的,后因临期有事未能如约,深感不安和遗憾。好在此后不久他终于有机会来到长沙,岁月的风霜虽然染白满头,但他仍然神采奕奕,其慈眉善目的样子,比当年更显可亲、可爱、可敬。</h3><h3> 一首老军歌不禁引发出久已尘封的记忆。几十年了,许多东西均已烟消云散,他当年的一言一行,却仍在不同程度地影响着他的士兵们的价值取向和处事作风,或许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就在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九连战友将我拉入了连队新建的微信群,一个慈祥的"军官爸爸"也在群里,正和大家讨论再次聚会事宜。听着他亲切的声音,作为九连的一个老兵,我眼前不断闪现起当年生龙活虎的九连,及其"火车头"激情燃烧的风采。</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