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永不熄灭的煤油灯【《恩施日报》发表】

巴山异人

<h3>“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南宋诗人赵师秀的《约客》,以清新隽永、婉曲含蓄、耐人寻味而著称,充满了浓郁的乡村生活气息。每当夜晚寂静无聊的时候,我都会情不自禁地默默吟诵它。与此同时,就想起了儿时老家那些油迹斑斑、灰头土脸的煤油灯。</h3><div><br></div> <h3>在我很小的时候,煤油灯是唯一能给家乡父老乡亲带来一抹光明的使者。每家每户都有三到四盏煤油灯,这些煤油灯都是他们自己手工制作的。每当夜幕降临,站在院坝前沿放眼望去,远山深处,邻近屋宇,到处飘散出灰暗浑浊的煤油灯光,像云层深处一颗颗若隐若现的星星。</h3><div><br></div> <h3>父亲也是一名制作煤油灯的高手,我们兄弟姐妹写字用完的墨水瓶,他都舍不得扔掉,会收集下来制作煤油灯的灯座。在雨天空闲时候,我会独自蹲在檐下听雨,静听雨滴婉转优雅的滴滴哒哒的节奏声。一边欣赏雨水像飞瀑一样洒落下来,一边观看父亲像变戏法一般制作煤油灯。</h3><div><br></div> <h3>父亲长满老茧的手,衔着铁钳在空中快速飞舞,小心翼翼地将铁皮剪成长方形细条,包裹在一根短短的小铁棍上,用铁锤慢慢均匀敲打,使铁皮逐渐变成一根空心的圆柱体。然后揉捻棉花成细条,或者直接剪一小段芝麻带作为灯芯,穿进圆柱体,并抽出一小截留在柱外。用烧红的铁棍,轻轻地将瓶盖正中烙出一个小洞,将圆柱体穿插过去,用铁丝给瓶身扭绞一个手把儿,倒上煤油,盖好瓶盖,煤油灯前期的一切工序就算完成了。</h3><div><br></div> <h3>那时的煤油像金子一样珍贵,常常是母亲积攒的几个鸡蛋换来的,父亲当然舍不得糟蹋一点一滴。但为了验证制作的煤油灯是否好用,光线是否充足,父亲也会耗费煤油将灯芯浸透,然后点燃试用。只要光线充足,能随时方便挑拨调整灯芯,父亲的杰作就算大功告成。父亲的动作娴熟而麻利,一袋烟的功夫,一个崭新的煤油灯,就在他的捣鼓下诞生了。有时,父亲一天可以制作十来个,除了给自家留两到三个备用外,其余的都送给了左邻右舍的老人们。</h3><div><br></div> <h3>煤油灯,是我们家几个读书孩子唯一的抢手货。每到夜晚来临,各自匆匆忙完父母吩咐的家务活,就不约而同地围坐在一张方桌旁,争取在瞌睡来临前将作业做完。为更清楚地看书写字,每个人都抢着将煤油灯挪向自己面前,挪来挪去就会脸红脖子粗,甚至大打出手。我最小争不过哥哥姐姐,就只有大声哭闹的份。一不小心,煤油就会在抢夺的过程中洒落出来。父母一闻到洒落出来的浓厚煤油味,就会飞奔到桌前,拿出家长应有的威严,一边将煤油灯重重地墩在方桌正中央,一边大声生气地训斥着我们。此时,我们都知道闯下了大祸,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成了一只只顺从的“乖乖狗”。</h3><div><br></div> <h3>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在我读初中每次临近上学的时候,父亲总会在浑浊的煤油灯下为我熬制苕糖、爆炒玉米花和薯条,将玉米花、薯条拌上熬制好的苕糖,捏成拳头般大小,用塑料袋密封好,作为我上学的零食。母亲,也不浪费那盏煤油灯散发出来的浑浊光芒,远远地一边在灶洞前均匀地添加柴禾,一边为我赶制一双新布鞋,或是为我的破旧鞋袜、长衣短裤加紧缝缝补补。由于长时间光线不足,她的眼睛都在飞针走线中而变得视力模糊了。</h3><div><br></div> <h3>每当忆起这种情景,我就会想起读过的《纳鞋底的老人》这首诗:“目光低低地垂下/沉稳得/像一位得道的高僧/手指像一朵盛开的兰花/挣扎着沉吟飞落/线索在漫长的流年上/驻足回旋/跨上一根根银针/斜穿季节的风雨/将一排排无声的隐语/细密地栽下/破口的血脉/张开殷红的小嘴/沥沥地滴答着/坚挺的希望”。我觉得诗人是专为我的母亲而作,我的母亲就是一位得道高僧,她兰花般的手指却粗糙得积满了老茧,殷红的血液却时时不忘浇灌儿女们坚挺的希望。</h3><div><br></div> <h3>冬晚闲暇的时刻,一家人会围坐在旺旺的火堆旁,在灯下一边吃着烤红薯,一边听父母亲“讲经摆古”,听父亲诉说年轻时走南闯北的艰难历程,听母亲唠叨小时候躲土匪躲“棒老二”的惊险故事。每当这时,我们都虔诚地竖起耳朵,像聆听一个个古老的神话。</h3><div><br></div> <h3>终于熬到家乡安上了电灯,在电灯开亮的那一刻,父亲将长长的烟杆填满烟丝,伸到灯泡下慢慢点吸,尽管猛吸几大口,但烟丝仍未点着。父亲佯装生气地将烟杆掼在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着说:“电灯有什么好啊,连烟都点不着,还是我的老伙计好!”父亲所指的老伙计,就是倾注他所有心血的一盏盏煤油灯。父亲勉为其难地将这些宝贝用蛇皮袋子装好,放在墙角保存。</h3><div><br></div> <h3>只有等到离世亲人的生日或是逢年过节,父母亲又会把它们统统请出来派上用场。傍晚时分,倒上满满的一盏煤油,赶在天黑前点亮,将其一盏盏送到离世亲人的坟前,这个习俗老家叫做送亮。</h3><div><br></div> <h3>如今,父亲去世已经26年,母亲也去世10年了,每遇逢年过节或是他们生日的时候,我和妻子都不忘在遥远的地方,为他们点燃几根蜡,烧上几沓纸,焚燃几柱香,以示祭祀和想念,照亮他们在天堂里走过的每一段路程。</h3><div><br></div> <h3>但我总觉得,蜡烛总没有煤油灯那么亲切、温暖和敞亮,因为那一盏盏煤油灯,始终点亮在我的心底,照亮着我成长的路程,无数次唤起我儿时诸多记忆,这些记忆里全是父亲的刚毅、母亲的柔情,以及他们对儿女们舔犊情深的挚爱。</h3><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