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 接到杨老师的电话时,我正在KTV飙歌。</p><p class="ql-block"> 确实是飚。我正仰着头声嘶力竭,手臂越抬越高,直至话筒竖成对吹的啤酒瓶似的。话筒里爆出我破碎的高音:“踏碎凌霄——”太刺耳!我自己也皱了眉。</p><p class="ql-block"> 新女友小朱却不嫌,依旧粘着我。她“咕嘟咕嘟”灌了半瓶啤酒,最后一口咽不了,含着,鼓起两个腮包。她反手拍拍我的大腿,那里正传来酥麻的振动,把紧贴着我的小朱也麻着了。</p><p class="ql-block"> 我置之不理。“这一棒,”我转身凝视着小朱浓艳的妆脸,继续唱,“叫你神魂颠——倒——”她看着我眨巴的飞眼,忍俊不禁,满口啤酒爆喷而出。</p><p class="ql-block"> 手忙脚乱地擦光啤酒渣,我不情愿地掏出手机。</p><p class="ql-block"> 是杨漫!未接来电显示的数字是9,这是破纪录的节奏啊。把杨漫写成杨老师只是我一不小心的习惯,生活中我一般直接称她名字。</p><p class="ql-block"> 杨漫的语气很气愤,“陆卡啊,孙常平这狗东西疯了!”</p><p class="ql-block"> “你说什么?”我捂住右耳,转身走出包间。</p><p class="ql-block"> 走廊上回荡着驳杂的歌声,但杨漫的声音总算听清了,“孙常平这混蛋疯了,你能来劝劝他吗?”</p><p class="ql-block"> “不可能吧!”这消息也太震撼了,“他做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陆卡,三两句说不清,你过来一趟吧。”</p><p class="ql-block"> 我实在不想见杨漫,但孙常平的事却不能推脱,“好吧,你等会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 出租车抵达时已凌晨一点。孙常平家在5楼,没装电梯;这一路上来,我气喘吁吁。杨漫难得在门口迎我。身后的小朱跟得紧,杨漫还是不自觉地撇了撇嘴。</p><p class="ql-block"> 孙常平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室内整洁自然,毫无异相。</p><p class="ql-block"> 小朱自来熟,直接过去倒了杯水,若无其事地坐下来补妆。我有些尴尬。</p><p class="ql-block"> 我疑惑地看着杨漫,“到底怎么回事?”</p><p class="ql-block"> 杨漫又一撇嘴,“你问这疯子吧。”</p><p class="ql-block"> 我打了个酒嗝,舒服多了,“孙哥,怎么了?撞桃花运了?杨漫这么生气。”</p><p class="ql-block"> 孙常平老脸一红。</p><p class="ql-block"> “真的?不应该呀!”我惊叫起来,“兄弟邀请你几遍了?趁玩得动,多出去玩玩。你倒好,不声不响搞突袭啊,害得我反而里外不是人了。”</p><p class="ql-block"> “陆卡,亏你还是老师呢。说这种话好意思吗?”杨漫被激怒了。</p><p class="ql-block"> “不吵,咱不吵。”我两手不停虚压,好像真能把杨漫的怒气压下一样,“不就开个玩笑嘛。被你捉奸在床了?”</p><p class="ql-block"> 杨漫赌气想转身,又忍不住,“这老不死的要和我离婚!”</p> <h3>三</h3><h3> 在认识杨漫的同时,我和孙常平在南屏小学共事。他年长我5岁,还是单身。当时我刚参加工作,进课堂讲得头头是道,离开教室却什么都不懂。他热心帮助我,毫不藏私地指导、帮衬。我暗自认定:一辈子把他当兄弟了。</h3><h3> 孙常平教语文,写得一手好字,还会拉二胡;很多学生喜欢他,围着他转的女学生甚至络绎不绝。可惜,他家底薄,父亲又常年卧病;好几次病情恶化,还是我借钱才住的院。他净身高才159,脸盘又大,所以婚事一拖再拖。</h3><h3> 我半玩笑着给他出主意,“孙哥,干脆在女学生中培养一个算了,大不了结婚迟几年。”他面红耳赤,“胡说,这样的缺德事我可不干!”</h3><h3> 杨漫是代课老师,一直在参加转正考试,却直到国家清退工作开始了,她还有6门课没考出,铁定当不成老师了。她比孙常平还大2岁。在孙常平宿舍,我经常能遇到她,我很官方地称呼她“杨老师”。</h3><h3> 我不喜欢杨漫,不是她长得不算好看,而是她对孙常平的异常关心。她平常不算大方,但带了好菜,肯定会往孙常平那里跑。她还帮孙常平洗衣服,甚至连内裤也抢着洗。我看出了她的居心,私下问孙常平,“孙哥,杨老师对你有意思呢?你怎么考虑的?”孙常平无奈叹气,“我都25岁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发现不妙,赶紧劝,“我觉得你们不太合适。”我虽然年轻,也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若是别人,我连点到为止都懒得讲,但孙常平是我兄弟,我就直截了当。这事后来被杨漫知道,她就开始记恨我了。</h3><h3> 后来他们还是结婚了,我默默叹息。当时我已和前妻相识,婚礼上,我称一声“孙哥”,然后和他碰杯,把酒一口闷进喉咙;至于旁边的新娘,我连勉强的笑容都不肯给。</h3><h3> 我调离南屏小学后,不时会听到孙常平的消息,都不太好,都说杨老师怎么怎么厉害。</h3><h3> 孙怜怜出生后,我赶去随月子钱,发现不到三十的孙常平衰老得异常厉害,几乎像个小老头了。不过,消瘦的脸颊让他似乎变得好看了一些。</h3> <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 孙常平委托我租了一间房,除了一张退休工资卡,他净身出户。</p><p class="ql-block"> 他坐在我对面,好半天不说话。我不急,顾自喝茶。</p><p class="ql-block"> “陆卡,”他最终还是忍不住,“你也知道的,我是一见女人就会紧张的人。这次,这次……”</p><p class="ql-block"> 我“哈哈”一笑,“孙哥,杨漫和我的关系你也清楚,他怕我把你带坏了,一直防着我。这次找我劝你,肯定也是走投无路了。你放心,毕竟咱们是兄弟。”我侧过身,眼神暧昧,“哎,你决心这么大,找到真爱了?漂不漂亮?”</p><p class="ql-block"> 孙常平羞涩地笑了,“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喜欢她的。”</p><p class="ql-block"> “孙哥,别这么搞笑好不好?就凭自己一喜欢,就跑回家闹离婚了?那女的是干什么的?”</p><p class="ql-block"> “你也认识的。”孙常平抬头看到了我的惊讶,“不是你平常接触的那类女人。”他再歉意地笑笑,我连忙摆手,表示“没事”。</p><p class="ql-block"> “她是我们以前教过的学生。”</p><p class="ql-block"> “学生?”我愣住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 孙常平所说的周诗诗我还真有印象!</p><p class="ql-block"> 在一群黑黢黢的尚未开化的女生中间,她高挑的身子、白皙的皮肤特别显眼,眼睛大得恰到好处,还水灵。这个文静乖巧的小女孩学习认真,成绩始终前列,好像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得主。每天放学了,她还迟迟待在学校里,帮同学,帮老师,干这干那。见到我特别开心,一张脸笑开了花。可能大家都很喜欢她吧。</p><p class="ql-block"> 时光匆匆,算来她也接近50岁了。</p><p class="ql-block"> “她劝你离婚?”我实在不敢想象,按常理发展,周诗诗这样的女孩子应该过得很不错,再不济也不会比孙常平逊色吧。</p><p class="ql-block"> “不是,不是。”孙常平急了,“她怎么会劝我离婚呢?是我自己决定的。”</p><p class="ql-block"> “她现在过得不好?”</p><p class="ql-block"> “她过得很好!”孙常平很不满意我的“恶意”猜测,“她有两个孩子,一个大学刚毕业,一个大一,她老公事业不错,对她也好。”</p><p class="ql-block"> “哦呦,了解得很透彻嘛。”我真被搞糊涂了,“既然她这样的状态,那你离婚有屁用?她答应你什么了吗?”</p><p class="ql-block"> “她说她很喜欢我,一直都是!”</p><p class="ql-block"> “噗”我刚进嘴的茶水也被搞笑了,激动得跑回嘴外看热闹。</p><p class="ql-block"> “喜欢你?哈哈哈……”我不得不打击他一下,“我交往的女人都曾说过这世上最爱的人就是我。”</p><p class="ql-block"> “她不一样!”孙常平满脸通红,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愤怒。</p><p class="ql-block"> “对了,孙哥,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遇见她的呢?”</p> <h3>六</h3><h3> 孙怜怜约我在咖啡厅见面。</h3><h3> 他拉着身边的女孩站了起来,“陆叔叔,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张璐。今年大学刚毕业。”</h3><h3> 我打量了一下,这女孩端庄朴素,清亮的眼睛澄澈明净。</h3><h3> 我打定了主意,“怜怜,你放心,凭叔叔和你爸这么多年的交情,只要你女朋友能通过招考,叔叔指定帮你女朋友进入二小。”</h3><h3> “谢谢陆叔叔。”“谢谢陆校长!”</h3><h3> 我微笑辞谢,对孙怜怜说,“我早说了,我和你爸可是三十多年的交情。当年在南屏小学,你爸可是帮了我不少大忙的。”</h3><h3> “陆校长在南屏小学待过,我妈妈好像也是那儿毕业的。”那女孩兴奋的样子让我似乎想到了某个人。</h3><h3> “你妈妈是——”</h3><h3> “我妈妈叫周诗诗!您认识?”</h3><h3> 我恍然大悟。孙常平这个混蛋,当时怎么问他都不说,只说是孙怜怜帮他找到了周诗诗。我当时只关注他们的交往程度,居然忽略了重逢细节。妈的,父子母女花,这佳话传的,我这辈子白混了。</h3><h3> “认识,当然认识。”我回过神来,“你父母亲可好?”</h3><h3> “他们很好。谢谢陆校长关心。”张璐笑吟吟的样子明显是幸福家庭才有的阳光气质。</h3><h3> “还叫陆校长?叫陆叔叔吧!再说,我只是个副校长。”我显出“生气”的样子,“哎,不对,照你妈妈来算的话,你应该叫我师祖呢。”我一脸调笑地看着她。</h3><h3> “那我妈妈应该和你爸爸也认识才对呀?”张璐却没回应我,若有所思。</h3><h3> “对呀。”怜怜也醒悟过来。</h3><h3> “你们不知道他们认识?”我一脸惊讶。好呀,这孙常平,居然学会说谎了!</h3><h3> “我事先真不知道。”张璐非常肯定,“我只知道怜怜爸爸是一个退休教师。”</h3><h3><br></h3> <p>七</p><p> 我确定不喜欢接杨漫的电话。在记忆里,我和她每一次交集都是不愉快的。</p><p> 事后验证,当年前妻和我成功离婚,杨漫居功至伟。孙常平劝说的道理我当然知道,在升任副校长的关键时候来这么一出,无异于自绝门户。我肯定不愿离婚。但是,陪同孙常平来劝和的杨漫却调转枪头,蛊惑得前妻加速了步伐。后来,我费老大劲成了个副校长,却失去了再进一步的先机和希望。我觉得自己看透了婚姻的本质,就没有再婚。孩子也大了,我不用再操心。孤寂了,就找个人谈谈恋爱,挺好。</p><p> 杨漫视我如敌仇,严厉禁止我们的来往,怕孙常平跟我学坏。我识趣地淡漠了和他的联系,只在有事的时候全力相助就好。</p><p> “杨老师,哦,不,杨漫。”我接起电话就急忙改口。</p><p> 杨漫好像不知道别人是应该有面子的。她刚被清退那会,我习惯性地称一声“杨老师”,她立马就大发雷霆,“明知道我已不是老师了还这么叫,是取笑我来了?”我尴尬地笑笑,“我不是这意思。”孙常平觉得有些难堪,帮忙解围,“陆卡叫顺口了嘛,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杨漫更火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也在取笑我!我没工资了,要靠你养了。你得意了是不是?”孙常平也恼了,“你爱咋想就咋想。”拉着我准备出门。杨漫冲上来拦在门口,“不许走,日子还过不过了?出去瞎玩不要花钱啊?”</p><p> 杨漫在电话那头似乎没在意称呼,“陆卡,常平那疯子跟你怎么说的?”</p><p> “我劝他了,叫他不要离婚,他说再考虑考虑。”</p><p> “考虑个屁,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转告他,赶快回家认错。他若顽固到底,我跟他拼命!”</p><p> 耳朵里“嗡嗡”声让我一阵眩晕。快70岁的人了,火气还这么大!我无奈摇头,决定约孙常平再谈一谈。至于他最终怎么选择,反正我左右不了。</p><p> 小朱想过来见我,我断然拒绝了。这女人粘粘乎乎的,没交往几天就把自己当女主人看了,管这管那的,刚接触时的温雅贤淑荡然无存,我索然无味。</p><p><br></p> <p>八 </p><p> 到了孙常平的租屋,他正在玩手机。 </p><p> 我平静地坐着,看他手指飞速地啄点在手机屏上,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年岁地递增,拉平了人与人之间的颜值差距,当年其貌不扬的孙常平,在65岁的当口,悄然间已和我没有容貌上的优劣。我不禁一声长叹。 </p><p> “陆卡,对不起哦。”只有在露出憨厚笑容的刹那,孙常平才复位到我记忆的本源。</p><p> “和周诗诗聊天?” </p><p> “嗯。”常平放下手机,“咱哥俩出去好好喝一杯。”</p><p>九 </p><p> 周诗诗搁下手机,甜蜜的笑容由内而发;想起老公和女儿,她蓦然涌起了深深的愧疚;回顾多年来的情感坚持,她又露出坚毅的神色。她迷茫地凝视窗外,连女儿进来都浑然不觉。 </p><p> “妈妈,你认识怜怜的爸爸吧?” </p><p> 周诗诗一惊,“你都知道了?”</p><p> “都知道什么了?”张璐走过来搂住周诗诗的脖子,“妈妈,你有事瞒着我吗?” </p><p> “没有啊。”周诗诗掠过一丝尴尬,她转开话题,“今天的事办得怎么样?” </p><p> “怜怜有个叔叔在二小当副校长,他答应会帮忙的。他还说认识你呢。” </p><p> “认识我?他叫什么名字?”</p><p> 张璐忍不住笑,“他叫陆卡,挺有趣的一个人。他还说我应该叫他师祖。”</p><p> “陆卡?陆老师。”周诗诗喃喃自语,“他也快退休了吧?时间真快啊!”</p><p> “他还问我,‘你为什么想当老师?’我说,大概受妈妈影响吧。” </p><p> “那陆老师怎么说?”</p><p> “他就‘哦,哦’两声,笑得有些怪异。”</p> <p>十</p><p> 孙常平坚持请客,我拗不过,只好随他进入了街边的一个小酒馆。</p><p> 我有些不适,这样的饭点我不知多久没有光顾了。</p><p> 孙常平却不同,他像挣脱了桎梏的猴子,一杯又一杯地撒野放纵。</p><p> “真想离婚?就为了一个周诗诗?”</p><p> “很想离婚,不仅仅为了周诗诗!”孙常平潮红的脸上有一种我所未见的决绝,“陆卡,我想离婚都想了快一辈子了!”</p><p> “我理解。”我确实算这世上最理解他的人了,“孙哥,你不知道,我正是看了你和杨漫的婚姻后才决定不再结婚的。人生那么短,为孩子,为父母,理所当然;但仔细一算,真正为自己活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了。我也知道,你对我生活作风看不习惯 ,也知道社会上说我闲话的人多了去了。我的职业是老师,可我也一样是情感丰富的人。所以,我的答案是:我不在乎!”</p><p> 我突然泛起淡淡的感伤,不禁有些鼻酸。</p><p> 孙常平劝慰不了,只好举杯,“兄弟,我没看不惯,真的。来,哥敬你!”</p><p> “周诗诗承诺你什么了吗?”我开始推心置腹地劝说,“你这样弃家出走,可别两头落空啊。”</p><p> “没有,她只说我会是她这辈子喜欢最久的人。”</p><p> “你就相信她了?孙哥,不是我贬损你,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她有任何喜欢你的理由!”</p><p> “我知道兄弟说的都是事实,”孙常平应该感受到了我的真诚,“可我觉得,世界上每一份真诚的感情都值得尊重!我选择相信她。”</p><p> “那你到底是喜欢她呢,还是感激她?”</p><p> “这几天我竭力回忆,确定自己是喜欢她的。或许被你当年的玩笑打动了吧,我可能对她付出了异常的关心;反正每次她放学离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感觉内心空落落的。”</p><p> “不会是因为她长的漂亮吧?”我狭促一笑。</p><p> “漂亮肯定是一个原因,但我觉得又不仅仅是漂亮。可能是一种感情的自然回应吧。”</p><p> 他突然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页面。</p><p> 这是一个微信聊天的截图:高中时看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这句话时默默流泪,想到的全是你!</p><p> 这肯定应该是周诗诗说的。</p> <p>十一</p><p> 迟疑了许久,我无奈接通了电话。“陆卡,孙常平这挨千刀地竟然和女人到宾馆开房去了!我要杀了他!”</p><p> “杀就杀呗,你找我干啥?”我实在受不了杨漫那嘶吼的破音,挪远了手机,一激灵又拿回耳边,“什么!开房?和谁呀?”</p><p> 杨漫哭哭啼啼,“我怎么知道是谁,你们都在骗我,合伙欺负我,你们不得好死!”</p><p> “好了,好了。死就死吧。”我实在厌烦极了,“我问问情况再说。你再乱说话,我就不再理你了。”</p><p> 唉,这个孙常平,临到老了,还闹这么大一出,尽让我给他们跑腿传话了。 </p><p><br></p><p>十二</p><p> 刚到租屋门口,杨漫就从我身后闪了出来,直往屋里冲去。这么大年纪,敏捷得估计年轻人都自叹不如! </p><p> 我暗叫一声“糟了”,这死老太婆,竟然利用我给她带路。</p><p> 屋里马上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孙常平可能吓傻了,只会喊一句,“你疯啦?你疯啦?”</p><p> 我急忙进去,夺住杨漫的手,“有话好好说。”</p><p> 杨漫根本不睬我,用力一挣,劈手就把随手捞起的酒瓶砸了过来。我侧身一躲,手腕磕在我肩上,落空的酒瓶脱手坠向地面,又是“乓”的一声。</p><p> 我顾不得尴尬,一把抱住杨漫,冲发愣的孙常平吼,“还不过来帮忙!”</p><p> 几个老东西气喘吁吁地靠在沙发上,地面一片狼藉。</p><p> “杨漫,孙哥这么大年纪了,就算去约会了,也干不成什么事,你别疑神疑鬼了。”</p><p> “谁说年纪大就干不成?”杨漫又嘶吼起来,“你也快退休了,还不是狐狸精换了一茬又一茬?”</p><p> “好了,好了。”我不想纠缠,向孙常平狠力使着眼色,“孙哥,跟杨漫保证,你不离婚了。”</p><p> “不可能!我都净身出户了,你还想怎样?”孙常平心虚地看着杨漫,满脸小媳妇一般的委屈。</p><p> 杨漫冷笑一声,突然针对我大声发问,“陆卡,我们这里你最有文化,你告诉这臭不要脸的,‘净身’到底什么意思?”</p><p> 我一时懵了,疑惑地扫描一下他俩,“难道不是不带一丁点财产?”</p><p> 杨漫居然从身后掏出一把短柄长锋的裁缝剪,“你还老说我没文化!连‘净身入宫做太监’都不知道,孙常平,你这个王八蛋,你不是说愿意净身吗?” </p><p> “陆卡,麻烦你了。”孙常平撂下最后一句,起身就向屋外奔去。杨漫却被我胆战心惊地死命拉住了剪子,脱不开身。</p><p> 嚎哭声又在沙发上剧烈响起。</p><p><br></p> <h3>十三</h3><h3> 接到周诗诗电话时,我第一时间真想不起这个叫我“陆老师”的女人是谁?</h3><h3> “我是周诗诗。”</h3><h3> “哦,小周啊,有什么事吗?”</h3><h3> “我想和您谈谈,您方便吗?”</h3><h3> 我实在不想掺和孙常平的事了,“不好意思,我恐怕抽不出时间。”</h3><h3> “没关系,我就在您家楼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就什么时候聊。”</h3><h3> “那,好吧。十分钟后我们去中国银行对面的咖啡厅见面吧。”我真要崩溃了!</h3> <h3>十四 <br></h3><h3> 起身迎候的周诗诗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立刻和我脑海中那个漂亮的小女孩无缝对接。 她根本不像50将近的人,薄施淡妆的脸颊依然温润,眉眼间甚至透出少女的俏丽。</h3><h3> “陆老师,迫不得已麻烦您,请多包涵。”她微微欠身。</h3><h3> 我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没事,没事。”</h3><h3> “我真的喜欢孙老师的,一直喜欢。”周诗诗一脸坦然,开门见山。</h3><h3> 虽然一直有孙常平的铺垫,我始终小信大疑。听到她的坦陈,我才完全相信,却依旧压制不住内心的震撼,我调整成严肃的神色,“那我实话实说了,你别介意。”周诗诗连连点头。</h3><h3> “我想不明白,孙老师几乎找不到明显的优点,你凭什么喜欢他?”</h3><h3> “陆老师,我先给你讲讲我的家庭情况吧。我父亲极端重男轻女,他对弟弟的照顾无微不至,而我基本被他忽略了。我在学校里貌似很阳光,其实内心一直是孤单的!”</h3><h3> “当时老孙对你做过什么吗?”我陡然来了兴致。</h3><h3> “没有啊。”周诗诗微微有些脸红,“只是手把手教我写过几次毛笔字。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感到很安全,很温暖。”</h3><h3> 周诗诗羞怯地对我笑笑,“您或许不相信,事实上,我确实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他。反正我一直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无数次在黑夜里我追问自己,结果还是很喜欢,包括现在。我以为,大概喜欢一个人确实不需要理由吧。”</h3><h3> “那你长大后就没对别人动过心?”我真的又崩溃了,强烈的妒忌让我恶毒而迫切地希望听到否定答案。</h3><h3> “也有,追求我的人中有不少还是很优秀的。”周诗诗犹豫了一下,“但始终没人能超越孙老师给我的那种感觉!或许少年时代的根扎得太深了吧。您可能不记得了,小时候放晚学,我经常赖在学校里不肯回家,专等着孙老师的出现。当时您常和他一起,见到您我就知道他将要出现了,就赶紧过来和您打招呼,希望能引起孙老师的注意。”</h3><h3> 这太不可思议了,什么安全感、温暖感!!!这完全不科学嘛。我几乎要气炸了:我这么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不喜欢,喜欢这么个半老头,什么眼神啊!白长那么漂亮的眼睛了。我不停地腹诽着,又不停告诫自己:淡定,淡定。</h3><h3> “那你从未想过去找他?”</h3><h3> “当然想过,但听说他结婚生子了,我就按下了心底的冲动。不想再打扰他。”周诗诗坦然自若。</h3><h3> “那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h3><h3> “都怪我。那天张璐的QQ挂着,我看到有一个好友的备注名是‘亲爱的’,一好奇就点开了他的空间,然后在《家人》的相册里看到了孙老师。几十年过去了,他几乎没怎么变,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当时我激动坏了。”</h3><h3> “然后呢?”我不想多讲半个字。</h3><h3> “我悄悄问来他的号码,和他加了微信好友,没聊几句,我就重新找到了那种温暖的感觉。还有一点我更激动:他居然完全记得我小时候的情况;禁不住我再三追问,他终于承认他也是喜欢我的。”</h3><h3> “然后呢?”我还是忍不住腹诽:有这样的好事,谁不承认谁傻逼。</h3><h3> “如果双方都是单身,我愿意马上嫁给他!”</h3><h3> 我的心,被一波一波的袭击震裂了,我不行了,心脏病都快发了。</h3><h3> 我克制不住打断她,“问题是你们都不是啊。”</h3><h3> “对呀,所以我约他先见了一面。可现在,我联系不上他了,您能帮我转告他吗?和他重逢,我很开心,我真心谢谢他。如果他不愿意我去打扰他了,那我会默默为他祝福!”</h3><h3> 这都什么事嘛。我无能为力,因为我也找不到他了。</h3><h3> 临别前,我很想很想很想问问,约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犹豫再三,还是强迫自己忍住了。 </h3> <h3>十五</h3><h3> 在我光荣退休的第三天,孙怜怜和张璐举行了隆重的婚礼。男方的家长席上,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精神涣散的杨漫。</h3><h3> 亲友们在不断感叹新人之间15年岁差的同时,也对新娘母亲的异常哭泣迷惑不解。在周诗诗的眼里,象征性的喜泪竟然滂沱有声,久久不息。</h3><h3> 我牵过交往了一年的女友的手,紧紧握住,用力,再用力。 </h3><h3><br></h3><h3><br></h3><h3 style="text-align: right;"> 2017年7月10日于书房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