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艾,悲怆的守望——复活节岛纪行之一

若予

<h1>  晚上十点十分,从智利首都圣地亚哥飞来的班机降落在岛上小小的机场。先生费了一番周折,找到迟来的接机人,破旧的小巴载着我俩向度假酒店驶去。时值朔望之间,星月无光,沉沉夜色中看向车窗外,这座太平洋深处的岛屿,与别处有些不一样。四野安静,光亮稀落,平旷的地面上草丛低矮,硬硬的海风吹过,见不着草浪高起低伏。一路上少有繁茂的热带花卉,也没看见绿影婆娑姿态撩人的高大树木,甚至空气中也闻不到热带岛屿独有的味道——那种混合着花果芬芳与腐烂的气味。</h1><h3><br /></h3><h1> 这里是复活节岛。打从一下飞机,这一事实让我一直有微醺的兴奋感。这个谜一般的岛屿,究竟是什么面目?</h1><h3><br /></h3> <h3>岛上唯一的小镇Hanga Roa</h3> <h3>我们居住的度假村内外景</h3> <h1>  复活节岛,以分布于岛上各处的诸多神秘石像闻名于世。仅仅三百多年前,1686年,英国航海家爱德华·戴维斯首登小岛,发现这里还在原始时代,可一片荒凉之中竟有许多巨大的石像竖立,他形容这个不知名岛屿是"悲惨与奇怪的土地"。三十多年后,1722年,又一个西方人荷兰的罗格文将军踏上这个岛,那天正好是基督教的复活节,从此这里就被称为复活节岛了。</h1><h1> 其实,这个岛屿上的原住民是以波利尼西亚裔为主的南太平洋群岛亚裔人种,他们本有着自己对家园的称呼"世界之脐"。这里距最近的大陆智利圣地亚哥3000公里,要飞行五个多小时,每天有Lan航空公司的两次航班往返。另有塔希提岛(又译作大溪地,就是高更晚年的理想国)每周一次航班过来,也需飞行近六个小时。当你在太平洋上空的漫长航程中从飞机上俯瞰,这个呈三角形的岛屿被孤零零安放在大洋深处,可以想见最早的岛民对于自己家园在世界上的位置有着形象精准的直觉性把握,同时也能体味出这个称呼的骄傲与自矜。不是随便一处都能被叫成"世界之脐"的,就像我们汉族从来都认为自己的国家是世界的中心,而发现美利坚的先驱者也只能谦恭地将之称为新大陆。小岛居民有这份自信其实非常难得。可惜,他们遭遇了强势无比的西方基督教文化,被发现被传播的同时,也丢失了自己原来的名字。</h1><h3><br /></h3><h1> 这个与世隔绝的岛屿,现在还存有600多座面目怪异的石像。他们因何而来?来自哪里?对于岛上的居民意味着什么?多少年来,一直是岛外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各种考察,各种猜测,加上神奇的想象,复活节岛越来越神秘莫测,也吸引着越来越多的目光和脚步。其中最离奇的说法是,复活节岛是外星人在太平洋深处建的基地,由于某种不可解释的原因,这些外星人仓促离去,而这些石像是暂时遗留在此的外星人遗骸。随着科学考察和研究的深入,我们当然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相当有想象力的噱头,但这些石像与这个岛屿是那么与众不同,依然对我有着无可名状的吸引力。</h1><h3><br /></h3> <h1>  夜里一场大雨,天地一新。早起放晴,间有细雨丝洒过来,如风如絮,不时即停。在素来干燥少雨的这个太平洋岛屿上,降雨不啻于少有的恩宠。</h1><h3> &nbsp;</h3><h1> 上岛来的游客都落脚在岛南部西岸的Hanga Roa,这是岛上唯一的镇子。度假村就在镇边临海处。餐厅窗外就是太平洋,清晨,轻柔的海风像水一样从一扇扇窗户漫进来,宽敞的餐厅里弥漫着海洋与奶酪混合的诱人味道。用餐的人面朝大海,从一扇扇窗户看出去,每一格窗框里都嵌着一幅笔触浓重的绝美油画。太阳初升的海岸,是那么鲜活明亮,宛若婴儿。一艘红色小船泊在海洋深处,像是召唤,又像是等待,给人以遐想。海水蓝得深不可测,浪排一阵阵涌过来,晶莹的浪花在黑色礁石上碎成万千珠玉,再滚落入海中。海岸边全是火山石,粗粝,坚硬,犬牙狰狞,全无修饰,至今保持着初始的模样。度假村周边的草丛,花树,海边转角处的大片房屋,都闪动着浓烈的光彩。这一切,与我们过去到过的海岛相比,少了一点浪漫和梦幻,多了几分原始和野气。</h1><h1><br /></h1><h1> 我喜欢这片海岸。</h1><h3><br /></h3><h3><br /></h3><h3><br /></h3> <h1>  九点,旅游大巴如约来接。女导游明显是个本地人,健壮结实,臀大体圆,嗓音沙哑,一口混合着西班牙语音和本地口音的英语!第一印象,觉得这不是一个适合做导游的人。</h1><h3><br /></h3><h1> 大巴左绕右绕又接了几个散客后,向复活节岛东部深处进发。驶出小镇子,触目即是苍凉旷远的草场。在骄阳暴晒下,瘠薄的地面上,没有乔木生长,满目浅浅草色绿中泛黄,萋萋荒草与蓝天上浓烈恣肆的白云形成对比奇特的景观。地势在升高,可以望见远处平静深邃的海洋。这绝美的大洋风光与荒凉贫瘠的土地形成巨大的反差,旷寂,冷峻,提醒着人们这里有过不同寻常的历史秘密。海风劲吹,让上岛以来一直处于微醺状态的我清醒了许多。</h1><h3><br /></h3><h1> 现在的复活节岛,不仅是联合国科教文组织评定的世界文化遗产,还是智利的RapaNui拉帕努伊国家公园。外国游客到此,必须购买门票,人头100美元。一般在机场就有售票,或者,在各个遗址景区门口也可购买,否则绝不允许进入。</h1><h3><br /></h3><h1> 第一个目标,是Rano Raraku。这座石山在东部高处,也曾是一座大火山,后来成为岛上的采石场,是石像的母体。遍布岛上的形形色色巨大石像正是从这座石质坚硬的山上开采、雕凿并运送出去的。从南坡腹地进入,沿木栏杆划定的路线一路上行,眼前,身旁,不远处,山体上这里那里,都是未完成的石像,据称有近400尊。他们的面目甚至脖颈大都已经雕刻成形,并剥离了地面,但身子还与山体连在一起,仍然是石山的一部分。与人比对一下,仅仅这些雕刻成形的头部,就有三五米高,若是全身,会达到八到十米。接近正午的阳光非常强烈,照射在石像和石山上,这些远古的神灵头上身上明明暗暗,光影迷离,尽管已经做了功课,亲眼见到这匪夷所思的场景,仍然觉得心神震撼。</h1><h3><br /></h3> <h3>与女导游交谈</h3> <h1>  那些神秘的石像就来自这里,他们是摩艾!这些摩艾不是外来者,是一种本地文化中的祖先-神灵崇拜。最初,一些南太平洋的波利尼西亚人划独木舟抵达复活节岛,在这个原本林木葱茏生物多样的美岛上定居下来,繁衍生息,生活安适。带领他们生活的部落长老去世后,族人便给逝者修刻石像(Moai),以求他们能够长久无期留在亲人身边。后来逐渐发展成这个与世隔绝的岛上特有的祖先崇拜方式,并且日渐疯狂。在大约公元1000年至1680年,几百年间,岛民着魔似的,无节制不间断地开采山上的巨石雕刻石像,各个部落相互攀比,石像越雕越大,以炫耀本部落的荣光和威仪。他们伐下巨大的原木来运载这些巨型雕像下山,安放在岛的各处。运巨石垒起灵台,称灵台叫阿胡(Ahu),把摩艾安坐其上,一律背对大洋,面朝陆地守望家园,认为祖先能保佑众生平安,祈求在祖先的庇佑下安享生活。</h1><h3><br /></h3><h1> 这些摩艾虽然是当地人所雕刻,但奇怪的是,个个长相奇异,与岛民截然不同。仔细看来,一尊尊雕像额头方而窄,眼睛细而长,眼窝深陷,鼻梁高挺,耳朵颀长,嘴唇又薄又阔。从一尊高约十米,已经基本雕刻完工,只是尚未将背部与山体剥离的石像看来,这些摩艾巨大的头部明显夸张,与身体的比例完全不协调,后来看到安放在各处的石像也是如此。摩艾虽说是岛民的祖先,却不知是以何方神圣为模特,这给世人留下一个待解的谜题。</h1><h3><br /></h3><h1> 在一众高鼻深目的摩艾像中间,我们还看到一个完全与众不同的跪像,约一人多高,脸型圆润,面部微抬,五官柔和,有介绍说此形象与秘鲁有牵连,在神秘难解的谜题上更添疑云。</h1><h3><br /></h3><h1> 而这么多的未完成石像,不知为什么,不知哪一天,突然戛然而止,停工了。已经安放在岛屿各处的石像,也遭到推翻和捣毁,延续大半个世纪的祖先-神灵崇拜衰落了,终止了。是战争抑或瘟疫?人为还是自然之力为之?这个巨大的历史文化谜团,更是给世人布下一个可以自由想象的神秘空间。</h1><h3><br /></h3> <h3>据说与秘鲁有渊源的摩艾跪像</h3> <h3>这尊已雕刻完成只待与石山剥离的雕像约有十米高</h3> <h1>  绕过石山远望,可以看见矗立在海边的大祭台Ahu Tongariki。这里安放有15座摩艾,一律背海面岛,是最广为人知的摩艾群,许多网上流传的照片都是在这里拍的。不仅仅因为摩艾数目多,且保存完整,更是因为此处海湾地势开阔,地理位置向东,是岛上观看日出的最佳地点,也是岛民举行祭祀祖先仪式最庄严的场所。设想一下当年岛民们黎明即起,来到此地拜祭祖先,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海面一片刺眼的光芒,阳光从摩艾们身后透射过来,从摩艾头顶照射过来,高大的摩艾全身批金灼银,光芒万丈,君临天下威风赫赫,脚下土地上的草丛阴影越来越短,匍匐在地的人们影子越来越小。或许真的可以给子孙们以迷幻敬畏之感,以为不可一世的祖先能够荫庇万代,福佑苍生。</h1><h3><br /></h3> <h1>  从石山下来,来到近处,绕着大祭台石像群细细打量,这些摩艾形态、相貌、大小、高矮各个不同,却都很完整。其中一个的头上,有红色的帽子。据介绍,这些摩艾原本都是有这种高帽的,由岛上东北部Puna Pau小火山喷发后凝成的火山岩雕成,这种火山岩含有浓度很高的铁,红得异常鲜艳,而且历久不衰,灰褐色身躯顶着鲜红的高帽,奇异又夺目。据研究,这些高帽本不是真正的帽子,而是当年岛上男子的流行发髻。此说如果是真,我不由得想这些男子的头发得有多浓密多长才能盘成这蛋糕状的高高发髻?</h1><h3><br /></h3><h1> 除了这种帽髻,据说早先的摩艾脸上还镶嵌有用打磨得熠熠发光的贝壳做的眼睛,现在,只有一尊被完全复原,可以从中想见其当年双目炯炯的模样。</h1><h3><br /></h3><h1> 这里有一个疑问,岛上的摩艾曾被悉数捣毁,此处的大祭台如何保有这么完整的群像?事实上,这是上个世纪末由日本公司出资,日本的考古学家们与智利同行合作的杰作。他们投入巨大精力和财力,花费数年时间把毁坏的大祭台和散落各处的摩艾像精心修复、安放,在原地重现了当年形象。这令我想起在许多岛国,比如澳大利亚、新西兰,日本人都在当地留下了自己的印记,想必因为都处于大洋之中,对风雨飘摇的自然之力难以把握,而对类似的岛屿文明盛衰心有戚戚吧。</h1><h3><br /></h3> <h3>红色火山石雕成的帽髻散落在草间</h3> <h1>  从大祭台出来,迎面就是采石山的背面,断崖壁立,峻峭嶙峋。这里尚未被开采,还是亘古未变的原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拔地而起的石山中央深陷,两端则高耸延展开去,像极了一只伸展双翼试图一飞冲天的巨鹰。只是没有头颅,它如何确定飞行的方向?此情此景,莫不是该岛的一个隐喻?在岛民们伐木凿石,不惜持续毁坏原生树木来运送巨大石像的时代,终有一天,石像林立而树木不再,无木可造船,无船可出海,无海产可供食用,岛上贫瘠的土地亦没有出产可供生存,人口增长而资源匮乏,部落间争斗四起,自相残杀,直至堕落到无可吃,人相食。安乐岛终成末世地狱。这难道不是愚昧惹的祸?无头之鹰,能飞往何处?</h1><h3> </h3> <h1>  大巴载我们来到Anakena。一见这片椰树沙滩,我不禁轻轻吁出一口气。原来岛上也有这样优美的海景。这处海湾是岛上现在唯一一片保持着原始宜人海岛风貌的绿洲,椰影婆娑,海浪轻柔,天蓝海碧,水清沙白, 各种肤色的人们行走海滩谈情说爱,在清澈醉人的海中悠然戏水,躺在细若敷粉的沙地上与清风缠绵,或者,来一杯清冽甘甜的莱蒙莱特,品味着从眼睛到舌尖,再从舌尖直沁心田的惬意。若不是刚从那遍布石像遗骸的各处遗址过来,一定会误以为这里是复活节岛的代表性符号,不过是有如马尔代夫诸岛般又一处绝世避尘的伊甸园,仅仅是浪漫的美好而已。</h1><h3><br /></h3><h1> 就在这片海湾白色的沙丘之上,祭台上也矗立着一排摩艾,红色冠帽高耸,个个庄严如仪。事实上,千年以前,一位酋长带着最早的一支波利尼西亚人乘坐独木舟,从大洋深处颠簸而来,正是看中这里世外乐园的气质,在此处系舟登岸,满怀希望地在此定居。那时,复活节岛还是被高大树木和繁茂灌木覆盖着的温带森林。他们一定没有想到由于贪心和狂妄,亲手毁掉了友好的生存环境,后人的命运如此坎坷不堪。现如今,这处幽美的海滩成了智利人和国际游客的度假胜地,也寄托了本地居民对先民时代悠远的怀想。</h1><h3><br /></h3><h3><br /></h3><h3><br /></h3> <h3>装扮花俏的岛民是晃眼的风景</h3> <h3>青柠檬与姜汁混合的饮料——莱蒙莱特</h3> <h3>眼神忧郁的水吧侍者</h3> <h3>看我想拍照,侍者拿来一个花环给我戴上</h3> <h3><br /></h3><h1> 岛上的石像遗迹处处散在。海风掠过,似有声如泣如诉,叙说着这神奇岛屿昔日的荣光、愚昧和疯狂,叹息着摩艾们千百年来绝望而悲怆的守望。</h1><h3><br /></h3><h3><br /></h3><h3><br /></h3> <h3>在巨型雕像旁休憩的岛民</h3> <h3>白云苍狗</h3> <h3>孤独守望</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