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新疆:从琼库什台徒步至加撒干

简人(李云良)

<h3>  在新疆旅行,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行程通常长达十个小时以上。长途颠簸,其实是对体力和意志的一种考验。六月是伊犁河谷赏花的最佳季节,这片土地曾是汉武帝赞颂的&quot;西极天马&quot;的故乡,是乌孙古国,是张骞使团到达的地方,成吉思汗曾在这里集结大军,也是江都王刘建的女儿细君远嫁乌孙王的地方。没到伊犁之前,我就对一切充满了憧憬。</h3><h3> 朵帕青旅里有人相约包车同行琼库什台,眼前七八个游兵散勇尽管个性各异,但却与我的旅行方向不谋而合,我背起大包时没有一丝的犹豫。伊宁的早晨,太阳正在缓缓地爬高,当司机踩下油门,班车很快汇入街头纷乱的车流里,我在心里默念:我的草原之旅真正开始了!</h3> <h3>  抵达特克斯,一行人选择了包车。司机是个黑脸的哈萨克族汉子,高瘦,顾盼时眼白闪烁。汽车驶出县城,渐渐进入了弯道奇多的盘山公路,司机看上去已年近五十,但开起车来却像个莽撞的小伙子,甚至连拐弯时也很少减速。上坡时面包车喘着粗气,在起伏的路面上艰难爬行,四周铺天盖地的灰尘聚拢过来,我坐在副驾驶座,有一种强烈窒息的感觉。紧接着就是无尽的颠簸,尤其是坐在车后的几位年轻人,不时被弹向半空,两个广西女孩的尖叫声更是此起彼伏。车窗外是牧草的天堂,一路上美景次第展开,那是我见过形态最奇特的草原,仿佛由绿色的波浪一波一波叠成。翻过第一个山头,远远就瞥见了阔克苏河大峡谷,哈萨克族司机一脚刹车,临时当起向导,朝我们扬了扬下巴,用生硬的普通话高喊:&quot;九曲十八弯!照相,照相!&quot;。</h3><h3> 此时,我的镜头中呈现出绮丽而恢宏的空中大草原,眼前的河流曲折起伏,百转回肠,峡谷、森林、草场、五彩的山峦,远处绿色的山丘在寥廓的大地上不断隆起,那舒缓的弧线绵延不绝,它们与更远处的雪山相连,一切都充满了音乐般的节奏和绒布似奇异的质感,而哈萨克人的毡房和随意洒落的牛羊,更像是这篇伟大乐章中白色的音符。微风吹过,冷冽、澄净,带着遥远的雪山的味道。</h3> <h3><br></h3><h3> 穿越草原的路段有时被羊群簇拥得举步维艰,凡遇到美妙的风光,我们都要求停车拍照,车轮在风景前戛然而止。此时,坐在前面的我总及时递上一根香烟,以致于后来面对平庸的景色,司机也会征询是否停车,我漫不经心地摇摇头,但仍不忘递烟给他,司机掏出打火机,咧开嘴嘿嘿地笑了。</h3><h3> 一路上,高山草甸上迷人的风光就在停车与明灭的烟火中不断地切换。</h3> <h3><br></h3><h3> 我们在经历漫长的五个小时后,才接近琼库什台深处的哈萨克牧民集聚地。琼库什台在哈萨克语中是"大平台"的意思,相对于风光开阔、沟壑纵横的大平台,这只是一个在地图无法找到名字的小村庄,它安静地躲在天山的半坡,据说曾是乌孙古道的北入口。确切地说从第一眼看到它开始,我承认自己深感失望,它与驴友在攻略中描述的世外桃源相去甚远。在这个拥有七十多户人家的村子里,散布着凌乱的小旅馆、杂货店、卫生所、兽医站、砾石和马粪,相机镜头中始终无法躲开纷乱的电线杆和屋顶的太阳能,令我懊恼不已。而手机的信号也像透过云层的阳光一样微弱地闪烁,马和摩托车是这里常见的交通工具,连绵的大山阻隔了外面的世界。但我没有兴趣去深究它的前世今生,对于我它仅是投宿一晚的驿站,是徒步加撒干的起点而已!</h3> <h3>  入住的木屋人家,老板是个矮胖的哈萨克族男人,在我们到来之前,他已经接待了好几拨游客。晚餐是大盘鸡、烤羊肉串、那香气扑鼻的羊肉手抓饭至今令人回味无穷。饭后,我们向客栈的老板要求租马运载行包,老板面露难色,他说最近驴子多,马匹和马夫都出门了,不过他答应去村里找找。</h3><h3> 马夫来了!是个黑塔般魁梧的青年,一头天然的卷发就像山顶飘过的乌云,他和老板用哈萨克语叽里咕噜地聊了几句,老板转身对我们说:"价格你们自己谈妥!"见我们人多,那个哈萨克人眼珠一转,开始大力渲染道路的遥远,马匹驮运行李的种种艰难。就在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他不失时机地朝我们竖起八根黑乎乎的手指。"八百元?","抢钱啊!"我听见屋里有人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哈萨克人环顾着我们的背包,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后来他终于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那你们说多少合适?""路远,马累!你们出门就是要玩得爽……"马夫又开始第二轮演讲,同伴中有人已低头摆弄起手机,大家都变得心照不宣,也许是听惯了游客挨宰的荒唐故事,据说一些兴冲冲的驴友常被貌似憨厚的当地人所蒙蔽,眼下大家显然已对高不可攀的价格失去了讨价还价的兴趣。出门已经一个半月了,我想起自己日渐干瘪的钱包,脱口而出:"两百元还差不多!""两百元?你来拉!"马夫嘴角上翘,脸上露出了嘲讽的表情。这时候客栈老板站出来说:"五百元吧,阔孜别克,你看怎么样?要不你们双方都考虑一下!"</h3> <h3>  此时,月亮已钻出云层,悄无声息地升了起来,它与寂静的大山、暗影中的树木、浮沉的虫鸣,构成了一个静谧的世界。看得出没有人再在考虑马匹这个问题了,有人骂了一句:"龟孙子"后,在铺上仰头一倒,立刻被鼾声所淹没;有的人整夜无法入睡,喀拉峻之行的兴奋在他的体内始终波涛汹涌……但等到第二天早上,原本八人的队伍,已有三人悄然退出,一个在暖阳里继续做着他的春秋大梦;或许是出于对前途的畏惧,另一个借口说是感冒发烧;而那个穿着皮鞋的上海人给出的理由是已订好回程机票,看到他大摇大摆的样子,我不禁哑然失笑,仿佛他此行是在城市的步行街闲逛似的。一支八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五个,留下三个休闲腐败分子继续领略、探索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庄。</h3> <h3>  从琼库什台出发,目标是约28公里处的加撒干!</h3><h3> 我们在当地牧民的描述中大致了解到:从琼库什台到加撒干要翻过一个高山草甸,然后抵达库尔代河,穿过一座木桥后,顺着一条溯溪的小路,爬上峡谷的长坡就到了加撒干的高山草原。牧民用马鞭指着墨绿色的远山说:"喏,往北,往正北走!"</h3><h3> 天气晴好,阳光强烈得无法直视,我看不 清它的位置,但裸露的皮肤已能感觉到它的热情。沿路有明显的马道,泥泞,留着深深的马蹄印。路上遇到岔口时,就找牧民问路,哈萨克族人都很善良、淳朴,尽管语言不通,但他们能听懂得"喀拉峻","加撒干"的地名。</h3> <h3>  道路开始折磨我们,盘旋的山道,忽上忽下的坡度,一遇到陡坡,领头的总喜欢抄近路,经常钻过牧民家的铁丝网。有一回走错了道路,其结果惹得两个河南人吵得面红耳赤,队伍早就三三两两,我也时快时慢。我的旅行中第一次有了同伴,可结伴而行的却是一群貌合神离的人。山坡渐渐陡起来,有时,一段看似不到百米的直坡就几乎能彻底挫败我的信心,感到登天也不过如此。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旅行其实就是一场高强度的训练,以致我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摆弄手中的相机,行走在高山上,肩扛几十公斤重的背包,疲劳已使我身心涣散。一步一步攀爬,我已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沉重的背包压在肩上,只感到背带已深深勒进了肉里。</h3><h3> 一路不断穿梭在河谷和山道上,经库尔代森林大峡谷,从开阔的牧场转入河谷,踏着乱石在树林中行进。中午啃完自带的干粮,喝光最后一口水,再度上路时,信心和力量重新回到我的身上。但好景不长,很快我的脚步变得迟缓,这是一处落差达到六百多米的达坂。此时,天阴沉下来,头顶开始出现了乌云,我们在经历烈日的炙烤后,恐怕又将接受风雨的考验了。开始爬坡了,山道越来越陡,我背着沉重的摄影器材,艰难地向上攀登,随着海拔的不断升高,人也变得极度疲乏,双腿成了机械地迈动。遇到一队反穿的户外驴友,他们远远地扯着嗓门替我鼓劲,当他们迎面而来时,其中一个冲我喊道:"朋友,没事吧?"我已累得不想说话,努力放松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挤出一个笑容,摇摇头算作回答。途中休息,当我屈身卸下背囊时,没想到因失去重心被拽倒在地,事后发现背包的防雨罩上千疮百孔,估计是被山上锋利的砾石所蹭破。山谷中长着挺拔的天山雪松,可我已无心欣赏,风吹过时,汗水已使我的身体变得冰凉,我发现自己费力所做的事情并非是登上天堂,而是坠入地狱。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登上了哑口,风中传来清脆的马铃声,其中夹杂着一阵狗吠声,那声音遥远却极具穿透力,我第一次感到平常令人恐惧的狂吠居然听起来那么亲切。</h3> <h3>  此时,一片漫无边际的大草原呈现在眼前,连绵的雪山几乎触手可及,鹰飞过时,将一小片影子投在草地上,远处的木屋已依稀可见。越往前走,高山草甸愈发开阔,那些四散的牛羊慵懒地啃着草,偶尔抬起头迷茫地看我一眼……现在,我已经看到草地上停泊的红色摩托,甚至看到一个哈萨克族青年低头钻出毡房。我想:我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加撒干哈萨克牧民别克波森的家了。回望来路,一大团乌云还在身后飘浮,日光惨淡无比。我终于在乌云化雨之前,将自己饥肠辘辘的身体甩进了别克家的毡房里。</h3><h3> 毡房的住宿,四十元每人,咀嚼着满口生香的羊肉抓饭,此时的我才感到双腿抽筋,每挪动一步都钻心的疼痛。三脚架、相机、镜头和背包,加起来重达几十公斤,我背着这些沉甸甸的铁块,已经整整穿越了七个多小时。</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