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我的少年时光是在德仁里度过的。</p><p> 德仁里位于九如巷以南,宝塔路横街以北,十幢民国末期的大七架樑三间两厢上下两层的楼房分列于九如巷至宝塔路横街的弄堂两傍,由九如巷进入在两幢楼之间的过街廊楼中间有个券门,上书"德仁里"。南面至宝塔路横街有一个面积不算太大,但花草树木浓密,中间有假山圈成的一个圆圈,林木间摆放着一些石条櫈的小花园。春天树木发芽,小草也嫩嫩绿绿的生长着,沉睡了一冬的花园醒来了,到处生机勃勃,莺飞草长;夏天浓荫遮曰,知了整天的叫着,还有些不知是家里笼子里养的还是草丛树木间的叫油子不知疲倦的叫着,构成了夏日奏鸣曲;秋天的傍晚,蛐蛐的鸣叫声,引得我们翻砖挖洞,天天乐此不彼;冬天偶有一场雪花飘落,小小花园一片洁白,园间小路上留下脚印清晰,幽静。最记得花园长势旺盛的花有叶子高大开着黄色红色大花的美人蕉,我家门对过一排红砖平房墙角一丛丛,一簇簇红的、白的夹竹桃花,还有散落花园的月季,蔷薇。花园的几张石条櫈平时是不大有人坐的,可能是过于隐蔽的原因,有几次发现有长我十多岁的男女坐在上面,引得大人们议论纷纷说是谁谁家的姑娘谈对象了,对此我是似懂非懂,一般大的玩伴们也常常会起哄开玩笑,反正看到石櫈就有一种神秘怪怪的感觉,我们是断断不敢在上面坐坐的。在德仁里4号的南墙边有一座极其简陋的小披子,里面住着一位管理花园的老头大人小孩都叫他姑爹。姑爹瘦瘦高高的,皮肤黑黑的,嘴上留着长长稀疏的山羊胡,眼珠很少转动,眼神定定的看着你,我们都有点怕他。每天傍晚,劳作一天的姑爹,在家门口摆开一张小桌,坐在一张小木櫈上,就着个把小菜喝酒,我们围在傍边看他有滋有味的吃喝着,他喝的酒有时是酒精兑点水,下酒的菜经常就是一块豆腐放点酱油而已。他的这顿酒要吃很长时间,往往小孩们都散去了他还在那里喝着,这时候可能是他一天中最放松,最享受的时光,几乎听不到他说话,也不知他的心里埋藏着多少秘密。</p><p>迷一样的姑爹。</p> <p>过去的小花园,后来砌了红砖房,现在这处房子也要拆了。</p> <h3>姑爹的小披子</h3> <p> 我家住在德仁里5号,上下两层楼住了四户人家,我家住楼上东面,楼下有一间厨房。楼下的大房间是其林巷居委会,记得当时有不少六十年代初期下放苏北农场和新疆的知青聚在房里,有时热烈的讨论什么,有时还排文娱唱歌。楼下西面的大房间住着钱爹爹一家,和他家接触不多,就是见面时打打招呼,从他们的举止觉得这是很有修养的一家人。楼下西厢房住着金叔叔,小查阿姨,他们是从越剧团转业的,金叔叔会各种乐器,查阿姨会唱越剧花旦,唱功扮相都不错,他们比较年轻,又是文艺人士,整个门里由于他们,经常欢声笑语,气氛活泼。我家楼上西面住着向老师,向太太两位老人。向老师为人和气,文人气息很浓,他家厢房临窗放着很大的一张桌子,上面堆放着书本,砚台笔墨,背面放着一面墙的书橱,里面放满了书,大多是线装的。向老师几乎每天伏案,不是用毛笔写字,就是架着度数很深的眼镜离书很近非常吃力的阅读,有时兴致大发,捧着线装书,搖头晃脑,大声呤诵,抑扬顿挫,极具感染力。年少的我对向老师的书房充满了向往,有事沒事总喜欢往那里去。向老师家没有晚辈在身边,胖胖的向太太带着黑框眼睛,常常穿着紧身的旗袍,老两口都喜欢我,我也从不把自己当外人,在向老师的书桌上写写画画,在他的书橱里随意翻看,向老师也常常向我传授各种知识,对我的字画作点评,天长日久,我也觉得自己有些文人的气息。</p> <h3>这是我家住过的地方</h3> <h3>我和弟弟拍于德仁里</h3> <h3>小弄堂</h3> <p> 德仁里那条南北向的弄堂是我们少年的天堂,暑假的漫长时光就是一帮十来岁的少年聚在这里谈天说地,一帮人大多长我三四岁,跟在这些大小孩后面吹牛玩耍,我知道了国际国内,历史地理,文艺体育等方方面面的知识,我还和他们学会了巜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巜三套车》《小路》等外国民歌,还听到了巜知青之歌》等当时严格禁止的歌曲。记得传唱的大小孩很严肃的告诉我,这些歌不能在外面乱唱,搞得我既紧张又兴奋,现在想来还非常刺激。我们互相之间还借书传阅,正是在这些传阅中我读到了很多中外名著,每天大家聚在一起还交流着各自的读书体会,加深了映像,加深了理解。</p><p> 文革开始后不久,我家搬到了不远处的宝塔路横街。因为近,对德仁里对小花园发生的事都还知道。记得六七年的夏天的的一个早晨,有人大声喊道"花园里有人自杀了!"我们很多人跑到花园,见到了住在花园南面姓符的一个中年人穿着白衬衣,躺在花园假山石圆圈的中间,身边全是鲜血,形象十分可怕。后来来了一群造反派在假山上贴上标语"xxx自绝于党和人民,死了活该!"等。虽然半个世纪过去了,但这一幕我却永远没有忘记。</p><p> 文革中将花园拆了建起了简易的三层红砖楼房,德仁里的房子虽然还在,但家家都有了乱搭乱建,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去安静,优雅的德仁里仅仅存在于我们那代人的记忆中。</p><p> 为了做这个美篇,前几天我专门去了德仁里,拍了几张照片,眼前破败的景象让我的心隐隐作痛,甚至产生了不写这篇文章的想法。历史就是历史,搬离那里己有五十年了,人也由一个少年变成了老者,我们没有理由只记得青年时期的德仁里而拒绝老了的德仁里。不管如何,我在德仁里度过的少年时光是美好的,值得用一辈子去珍惜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