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池,心灵之旅 文 草木央子

关羽

<h3>  2900米海拔,25公里山路,12小时行程,36000步,4-5米高的岩石垂吊,这是一组爬山经历中的数字。这样一组数字,在我的生命里,是标高,遥遥领先,此生必定无以超越。如果再加一些前缀,比如手术后,扁平足,鞋子夹脚,那这一组数字更令自己惊喜,令自己肃然起敬。</h3> <h3>  这一组数字源于一个绝决的选择。尚城户外和乒乓球友里的一些人坚持,从武威凉州境内的西天池穿越到东天池,从另一条路下山。毫无准备地置自己于无回头路可走的境地。这样的境地,高三毕业那年有过。那年高考结束,我放弃理科,在家自学文科。5个月,每天十几个小时背那些从高一第二学期就收拾起来的历史地理课本,那次,我无路可走。当你无路可退,别无选择时,你唯一的选择就是选择前行。这时候,你是棋盘上的卒。这时候,考验的不只是你的体力和耐力,还考验了你的内心。</h3><h3> 我内心脆弱,但依然坚定。</h3> <h3>  不原路返回,便断了我对本次活动所有的幻想。原以为行程大致一半时,能走的人继续走,让如我一样不能多走路的人在半路等他们反程。他们回来时带给我山那边的泉水和另一个山头的杜鹃。若有数不清的野花就采一束给我,香柴花、枇杷花、野芍药、马莲花都采一些,我把花儿插在瓶子里,打量你一样地打量那束花。</h3><h3> 幻想着在有水有树的一处,我在吊床上打盹,羊肉在锅里慢炖,手艺好的人下调料,再手艺好的人给大家做一锅羊肉香头子,最不济也要做一锅烩菜,洋芋多点,绿菜多点。怕辜负了这好时光,就嗅花香,采野花,编野花手链,编树叶凉帽。花间有语,与花草对话,我性轻狂,也和蜂蝶对话。</h3> <h3>  还说好要尝大家的手艺,我的油胡旋,你的羊伐子,重庆人的厚猪皮,藏家人的牦牛碎肉,凉州人的肉夹子,四川人的鸭脖子,鸭肠子不是说还要评出一个最佳手艺的人。为此我晚上十点还在厨房里烙油胡旋,第一张卷香豆,第二张卷玫瑰,第三张卷胡麻,第九十九张卷藏红花,把多彩、真心、快乐、喜悦一同卷进来。藏獒,藏羚羊,藏熊猫,藏牦牛是一支乒乓球队的成员,我是藏红花,球技不行,是拉拉队里的金牌。</h3> <h3>  出生在山里,我从来没有惧怕过山。我家房背后的那个小山坡,我饭前在山顶,饭后又在山顶,我一溜烟爬到山顶,从那里看村口大路上飞奔的汽车,看一辆一辆开往东去的坦克。听到鸡的叫声,我又几分钟冲下来,取出鸡窝里还在发烫的鸡蛋。我是大山里的孩子,山路,是我的平常路。</h3> <h3> 四年前,和朋友随了绿野行踪户外群去爬山。就如我初次去乒乓球馆一样,我不懂正手反手,不懂正胶反胶,不懂转腰收臂。初次爬山,我不知道爬山还需置装备,我以为一双小白鞋就能走完这山路。山高坡陡,碎石铺在山路上,太阳也快落山了。眼睁睁看着朋友脚下一滑,脚往外一拐,脚踝骨折了。一切来得太突然,骨折得也太突然。那是十八里山路,那是铺满沙石的斜坡,人们用树枝对朋友的脚踝做了简单的固定,用树杆做了担架,抬着她出了山。我跟在他们的身后,一直担心着,担心着谁不小心会再滑倒。朋友在家呆了整整六个月,康复后,群里的人们给她送来了蛋糕,摆了宴庆贺。</h3><h3> 一直为那一次出行感动着,一直为那几个男人折服。</h3> <h3> (二)</h3><h3> "西天池位于杂木河峡口塔儿沟以西,杂木河引水电站大坝附近,深沟东面的高山牧场,海拔落差1000米,穿越西天池,沿途有高山、峡谷、林海、牧场,可遥望哈溪磨脐山,祁连鄂博掌,凉州荒草顶,武威大平原。"这样的介绍太杂乱,外地人哪里知道杂木河,塔儿湾。最好说在祁连山末,凉州西南。</h3> <h3>  朋友骨折给我的余悸还未退尽,这些日子我又一再地想起,那一天的经历一点点蛀蚀我的意志。在西天池的行程中,我一直盯着脚下的路,我无一刻懈怠,生怕脚下一滑,生怕哪一块石子绊倒我,生怕连累更多的人。我只顾着看路,只顾着脚下的石头,冷落了高山、峡谷、林海、牧场,冷落了磨脐山、鄂博掌、荒草顶、大平原。</h3> <h3>  近5里的山路,无树无草无清流,清汤寡水的样子,山瘦得只剩下骨头,一点也没有风情和姿色。这样的山我不喜欢,入不了我的眼,也入不了我的心。走着走着,树越来越浓,草越来越浓,树浓得遮住了天日,草浓得打了结,绊住人们的脚步。有人绊倒了,爬起来,继续走。走在前面的人们喊,山顶有杜鹃,山那边有花海。阳光撒下来,树林斑驳。阳光打在叶子上,叶子翠绿。光影下叶子浓淡的层次,把摄影师们的镜头拉远又拉近。</h3> <h3>  余秋雨上鸣沙山时说,本是迈出去一步,踩下去却成了半步,沙子往下流,人便跟着往后退。在这山里,草木茂盛,石头茂盛,草没过了脚面,跌跌撞撞地往上走。遇平坦处,筋骨才能舒展。爬不到十来米,就大口大口喘气,常年爬山的人们教我,调均气息,小口呼气。面对这样的高山,我做不到平心静气。一百颗汗珠挂在藏熊猫的脸上,一百束阳光打在他的身上。我跟在他身后,机械地走,意识已经不能和腿脚同步了。我想找一块地睡一会,或者靠着这树睡一会。我沉沉地爬在草甸上,就睡一会。</h3> <h3>  大山里的杜鹃,又叫枇杷,开在3000米的高山。枇杷花开洁白,干净,清爽,一看明目,再看净心,再一看就有一种王者的气势。那气场,和开在凉州植物里的牡丹,给了我一样的震憾。在山之巅,在铺天盖地的枇杷面前,草木渺小,云朵渺小,自己渺小。一个常常走失自己的人,恰恰要回归这里。大我,小我,在高山面前,都无我。</h3> <h3>  人适群居,草木也一样。枇杷、香柴在山顶,马莲、萱麻在山脚,都成片成片地生在这山里。一座山,是几十种花草的村落,马莲滩,萱麻沟,蕨嘛台,芍药湾子,枇杷岭这是我给它们起的名字,一些祥和的炊烟缭绕的村落。</h3> <h3>  香柴花开得绚丽,开的肆意。紫色是浪漫的色彩,路遇这大气包容的紫色,心里生出纤纤巧巧的幽怨。世间万千好,都各自有各自的归宿,高山于自然,野花于山川,清风于明月。而你于我,是指尖的沙,是六月的时光,是远处的群山,是群山间的一切碎念。花红是好,月白是好,群山之巍峨是好,花间的你是好。我是坡上吹过的风,起于疾走的气流,止于这万花间,我碎碎的念想,碎成这里的花瓣,零落成泥。</h3> <h3>  清泉是好。入口的一瞬,心肺里都是透亮,世界明明白白,我心里也明明白白。咕咚,咕咚,这清凉连同我的碎念都入了我的心肺。山脚下是清泉,山腰里是冰川,冰川是袖珍的冰川,是放大了的冰块罢了。听人说,冬天时,这里很壮观,穿着冰爪穿越,动人心魄。而我得修炼多久,才能在冬日里来穿越。</h3><h3> 我听到你敲下冰川上的一块冰,嚼出咔嚓咔嚓的声音。</h3> <h3>  马莲,于我是最亲最近的。家乡的山川贫寒,没有涵养林,没有松柏枇杷,没有瓜果。可马莲处处都有。家乡的马莲瘦弱,单薄。三五墩,七八墩,不成片。到周边的草原,河滩,才是连片起伏的马莲。三五墩,七八墩,少是少,可不影响我编花环,不影响我编一个蚂蚱,放在掌心里玩耍。西天池的马莲太放纵,太任性,你看它开满这个山坡,又开满那个山坡,一点也不收敛。十万马莲花开,十万马莲叶茁壮,这里是铺满鲜花的盛典,我是这花毯上走秀的主角。它的气息与我的气息,一瞬间连同起来,我与它十成的相似,在哪里都能开花,在哪里都开出自己的精彩。贫瘠有贫瘠的开法,沃野有沃野的开法,就算原野里只剩我,我也绝不会错过春天,错过花开的季节,我对明月,独自开放。</h3> <h3>  西天池,无天池,东天池,也无天池。以前有,今年没有。只有三五户人家在东天池顶的一片平整的草地里,安家,落户。</h3><h3> 在山顶遥望,群山延绵,由浓绿渐次荒芜。哪个是哈溪的磨脐山,哪个是祁连的鄂博掌,哪个是凉州的荒草顶,我都不认得。群山在眼里,我尽收眼底,群山在心里,我自豪迈。</h3> <h3> (三)</h3><h3> 人们常说,石头大了绕着走。其实,有路可绕已经很幸运。当这块石头足够大,大到挡住了你前行的路,成了你绕不过去的崁。这时候,不论你身体状况如何,不论你内心是否强大,不论你心里涌动着怎样的恐惧与不安,不论你脚指甲是否出血,刀口是否隐隐作痛,你面临的唯一选择就是翻越它,从四五米高的石崖爬下去,继续你的行程。</h3> <h3>  很悲壮的一种情绪。</h3><h3> 这悲壮比起《荒野猎人》里皮草商人的悲壮,是稻草与金条,是我与莱昂纳多之间的差别。可他的仇恨与我此时的恐惧,都喷薄在各自的内心里,无限膨胀。</h3><h3> 有人分析,乐观的人很容易被困难击垮。她的眼里都是轻松美好,都是花草风月。当遇到真正的过不去的坎时,会放弃。我在文字里打马飞草原,攀月摘星辰,我那些英雄的情怀都是通过文字的帮衬来实现的。其实,我性怯懦。</h3> <h3>  从安全带打到我腰间的那刻起,我的腿就在发抖。我在石头上用脚找,找一处踩上去踏实些的地方,都是些只够脚尖踩住的石头窝或凸起的石头牙子,脚稍稍踩不实,就会打滑。在上面拽安全带的人们和已经从石头上下去的人们,指挥着我脚该踩在哪里,下一点,再往下一点,再右,再右点,终于找到一处踩上去相对稳妥的地方。手上也使不上劲,用手指抠住一点凸起的石头,手定也抠出了青筋,只怕脚一打滑,手一打滑,自己从石头上坠下。那样,一连串人都有可能摔下石头。脚落地了,腿还在抖。别人脚落地时笑了,我却哭了。</h3> <h3>  英国农场少年艾伯特驯服了脾气狂躁的"乔伊",使它成了一匹优秀的战马。同时他也被这匹马奔跑的速度、张扬的个性和迷人的灵魂所征服。而我征服的是一块挡住我来路的石头,征服的是另一个自己。</h3><h3> </h3><h3> </h3> <h3>  很庆幸一路上有你。看惯了那种无形的汹涌着的博弈。这种在困难面前的瞬间凝聚,团队成员之间的相互关爱,透着一种动人的情愫,一种久违了的集体的温情。</h3> <h3>  我拽着带子的这头,你拽着带子的那头,看你一步一步地爬下石头。你若惊恐,就爬在我的肩上哭。 若我再去,你的那壶水让我来替你背,我肩宽厚,我背水,你喝水,给你这世间最深情的关爱。你若喜欢喝那边山脚下的泉水,你在山这边避风,让我在山脚的泉眼里,给你装来一世的清凉。若我再去,让我一路牵着你的手,上山时,我拉你,下山时,我扶你,过水面的石头时,我平衡你。若再去,你操心看风景,我操心你的安全,你的包里背衣服背可乐,我的包里背药背灯背绳子,还有记录着你信息的保险单</h3><h3> 若再去,让我徒手爬过那块石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