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蒜”的人生

梁孟华

<h3>题记:</h3><h3> 从布衣到天子,从士卒到将军,从官吏到百姓,从草野到庙堂……装蒜,这一套人生哲学,呵呵,大家都懂的。 “装蒜”是门技术活,有的“装蒜”是为了江山,有的“装蒜”是为了红颜,还有的“装蒜”是为了事业。比如刘邦通过斩白蛇起义而“装蒜”是为了表白自己是“顺天应命”替代秦朝的第一人,这“蒜”装的可谓空前绝后。唐明皇李隆基通过“爱江山更爱美人”的“装蒜”,柔情万种只为倾城倾国杨玉环,这“蒜”装的缠缠绵绵,千古绝唱;三国蜀相诸葛亮“装蒜”,硬是通过刘备的三顾茅庐,一请二请三请,拿捏分寸,恰到好处,多一点余地都不留,从而抬高自身身价,为出山壮行,为事业奠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今古皆然,概莫能外。</h3><h3> 皇帝装蒜,那是龙威;将军装蒜,那是虎威;官吏装蒜,那是官威。那么,老百姓装蒜,又是什么?那当然是“装大头”了。</h3> <h3>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寻常百姓,也许是人生历程太过艰辛,也许是梦中的希冀过于缥缈,在没有底气、自信不足的情况下,我常把这颗“蒜”种植于我那贫薄的人生之中,在特别不自信的时候拿出来“装一装”,把本就“土灰”的岁月点缀一抹人生的“绿意”。<br></h3><h3>记得很小的时候,村中同龄的孩子都在欢呼雀跃着“打拐、踢瓦、捉特务”,把童年的那些“土把式”快乐进行到底的时候……而我由于羸弱的身体,加之总感觉玩技差、底子虚而不受同伴欢迎,为了表示我的与众不同,于是我便开启了数十年波澜壮阔的“装蒜”生涯,手捧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籍,犹如抱着一本“九阳真经”蹲在一个墙角旮旯一边用羡艳的余光瞟向那热闹的场所,一边装作一副高深莫测嗜书如命的样子,读着自己根本不认识的繁体字,坦然地接受过往乡亲们的淳朴礼赞:“啧啧,看看村东老梁家的孩子,这么小就知道读书,哎呀,不得了”。</h3><h3>初出茅庐,装蒜成功,尽管技巧笨拙生疏,但也获得了四邻右舍的极大鼓励。从此,“装蒜”人生正式开始。</h3> <h3>初中少年,也许是营养不良,发育不好,瘦的就像金庸笔下《侠客行》中给江湖各位大侠发放“赏善罚恶令”牌子的李四,身形消瘦,状若竹竿,一条裤子总是找不到他的主人腰,常常是垂到半拉子屁股下面以示窘迫。每每面对同学们或同情或讥讽我“清风徐来,花自盛开”的目光,内心虽波澜起伏、隐隐作痛,但表面却风平浪静,装作一副“穿长衫”的样子,背负双手,迈着李白或杜甫一样“高冷傲”的步子,以“吾身虽瘦必肥天下”的风姿一摇三晃的绽放于校园,常常令路人侧目,同学们咂舌……正当“装蒜成功,自鸣得意”的时候,冷不防被身后一位老师在屁股后面抬起就是一脚:“能不能像其他同学们一样,走路把脚抬起来,像个年轻人的样子,有点朝气”……当踉跄来临,笑声四起,一屁股土还来不及拍,便狼狈逃串的时候,才深刻的悟到:“装蒜有风险,时刻要谨慎”。</h3><h3>  考到县中,进了城里,望着高楼大厦心虚,看着同学们穿红戴绿心虚,听着语文老师的一口京腔心里更虚……一想到父亲还在老牛拉着的犁耙上左右摇摆,母亲还在为了多收“三五斗”锄禾日当午,我便在极度自卑心理的作祟下,只有把高傲的头颅深深地埋进“数理化、语数外”的课本里,装作一副“学霸”的样子,在学校的绿荫里、操场上、麦秸堆里到处都表演着苦读特读的模样;回到家里,也时刻不忘“装蒜”,想学学古人“头悬梁,锥刺股”的苦逼,结果房梁太高,头发太短,没有古人的先决条件;找到母亲纳鞋底的锥子,看看锋利的让人心慌的锥尖,以及瘦骨嶙峋的大腿,想着那即将汩汩涌流的鲜血,便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面对“装蒜”要付出血的代价的时候,我便没有志气的鸣锣收兵,向“装蒜”缴械。 </h3> <h3>青春的路不平坦,“装蒜”的热情挡不住。那些年,一罐头瓶的咸菜都能吃出当今奢华的鲍鱼味道来;一件别人赠送的橄榄绿也能穿出三年高中的青春风采来;一辆老爸的破飞鸽自行车,也能上中条山,敢下黄河滩,骑出万里长征来;一次青涩,不懂爱情,却能谈一场“山无棱,江水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恋爱来。常常是开着自编的玩笑,吹着自由的口哨,作业不多却装着很努力,快乐不少却硬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至今想来,仍有那种:老夫聊发少年狂,左捧书,右擎笔,烂衣破帽,单骑走芮中。为报父母登学堂,学匡衡,效车胤。青灯枯卷攀高峰,人憔悴,又何妨?仰望星空,不日主沉浮?那时节,我和同学刘占伟、刘伟江、张立鹏等等,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牛逼随便吹,大头随便装,弹指烟灰,碰着酒盅,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望风会吟唱,对月能当歌,“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h3> <h3>走出学校的大门,才知道“牛逼”吹破了,“装蒜”失败了,常常以“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都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安慰自己。可是到了“男大当婚”的年龄,看着村中一个个连初中都没毕业的同龄人,该嫁的嫁,该娶的娶,人人出双入对,携妻抱子,而自诩不凡的我,皆因家中四壁空空,而被天下所有的姑娘所鄙视。试想一下,又有谁能够看上一个连牛郎都不如的人(牛郎至少还有一头牛啊)。然后,我就理所当然地成为村中最后一个“孤男”,被拒之熙熙攘攘的“围城”之外。每当此时,四邻右舍、亲戚朋友泛滥如灾的同情目光象刀象剑一样刺向我,我仍能忍受内心的万般尴尬,大言不惭、振振有词地说“我是先立业,再成家”。于是村口的黄昏,我“孤独帝”一样把傍晚站成了一道凄美的风景,遥望西天的云彩,或者瞩目中条山上通向外边的蜿蜒小径,想着临行毕业同学们的赠言“人品才华皆风流,爱情事业双丰收”的美好祝愿,自己不由得万分感慨“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h3>  当上帝对我人生所有希望进行打压“封闭”之时,也许是一不小心遗漏了“一扇小窗”,一位貌美的姑娘把一橄榄枝投了进来。初见我现在的妻子,内心不由得感动和惊喜。感谢上帝让所有的姑娘拒绝了我,唯独留下了最美、最善良的她。我猜测着:也许她当时被猪油蒙了心,错嫁了我;或者是本真善良的她同情着我,然后以一种“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悲壮拯救者我。大旱逢甘霖呀,面对即将荒芜的爱之土壤,我丝毫不敢怠慢。为了捍卫这来之不易,也许昙花一现的爱情。我三天两头到丈母娘家跑,表忠心,绘蓝图,花言巧语、雄心壮语为妻描绘一幅“海市蜃楼”般的美好前景。并通过论今说古,列举出诸如“黄忠六十跟刘备、姜子牙八十为丞相、佘太君百岁才挂帅”等等。无非是想证明:她的眼光独到,看到的我必将是一个大器晚成的人。通过我充分发挥“装蒜”天资,挖掘“装蒜”的能源,尽其“装蒜”之能事的不懈努力,终获得芳心,跟上我一辈子受贫受苦。</h3></h3> <h3></h3> <h3>成了家,才算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大哥。为了完全融于这个几百口人家的大集体,为了推进现代化农业的更大发展。更是把“装蒜”弄得炉火纯青,一改往日文雅的做派,也装出一副彪悍的样子,赤裸着脊背,伏在犁上,踩在耙上,举着鞭子,吆五喝六的赶着老黄牛,在天地间叱咤风云;也学会了蹲在田间地头,以娴熟的姿势卷着纸烟,抽着旱烟,开着粗野的玩笑,和邻里们说着家长里短,展望着来年的丰收景象。当了农民,才感做个农民不易,做个成功的农民更是难上加难。任我如何装,都逃脱不了邻家地块农民大哥雪亮的眼睛,总是饥笑着我:“你这个洋学生,那是干农活的料”!听到这话,我很不服气,施肥上粪,喷药打叉,驾辕套车,犁耙碾打,春播夏耘秋收冬藏,十八般武艺我样样不通,样样都在装。然而,最终在我们家乡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想找某某的地块,你挨个看,那块地里野草最高,禾苗最稀长势最不好的那块便是。</h3> <h3>当我连一个农民也做不好的时候,便不能不羞愧地逃离了我的村庄,忘恩负义地背叛了生我养我的那块黄土地,走村串巷卖冰棍,建筑工地打小工,狠狈地象乞丐,却装做象“傅悦”;浑身很疲惫,却装作很坚强!终有一天,天可怜见,自己打工之余写的一篇散文终在《陕西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后,竟骚动了十里八方,被某乡党委看中,终从“泥腿子”走进乡机关。爬着格子,匍匐前行,终从乡里爬到城里,直至来到了这个不大不小的盐运之城,开始了以笔为锄的清苦文字生涯。到了机关,依然改变不了“装蒜”的脾性和本质。原本逃离了农村,却也虚伪地不时眼擒泪水,抑扬顿挫地背背艾青的诗:“为什么我眼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也常常喊着“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喊归喊,终究没有回去,也许为了更好地融进这个小城,也许是想为了证明自己的势力,每每面对领导布置的诸如“市长调研、全省现场会召开,年终电视汇报专题片撰写、年初工作报告起草”等“急难险重”写作任务,当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自己总是第一个冲上去“我能、我行,保证完成”。“装蒜”过后,自是一番别样的艰辛。当得到单位领导的表彰,周围同事的肯定,内心自是洋洋得意!正因为“装蒜”,压力过后是动力,从“装”的我可以,到“真的”我可以!于是,从乡政府开始出发,带着一支秃笔,仗“剑”走天涯,凭“装”创人生,终从乡间羊肠小路走到县城柏油马路,再从柏油马路沿着中条山逶迤曲折的“108”拐来到运城市区,一路“装蒜”,一路搏杀,一路出击,“装蒜”途中风光无限。当我被省城一家重要机关借调的时侯,当我背着简单的行礼,乘着大巴,沿着大运高速来到龙城,站在某某机关的巍峨大门前,处于“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极度繁华中,我真的犹如梦中,处于海市蜃楼中……“装蒜”,其实也给我的人生历练带来了许多好处。</h3> <h3></h3> <h3>此后,在我寂寞漫长的人生旅途中,自己经常是孤独的拼杀,经常地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在不断成功地失败着,“装蒜”便成了我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职场拼杀,江湖算计,朋友背离,都成为“装蒜”的动力。每当高朋满坐的时候,自己抑制不住地得意,常常是为了朋友义气十足,装得象宋江;当喧嚣过后,一个个朋友,甚止自以为很铁的朋友也离我而去,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装得象苏轼。没有人碰杯,自己就独酌,远离喧哗,学会独处,常常以“举酒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作为自己的人生最高境界。再苦再累,即使内心在流血。回到家里照样装的云淡风轻,只不想给妻儿增添些许的烦恼。每逢节假日回到村里,探望母亲,依旧把头型梳的水光溜滑,衣服穿得体面高大,“装”出一副衣锦还乡的样子,忍痛买一些平时根本舍不得抽的“好烟”,土豪般地见人就散,只为了赢得那么一种羡慕尊崇的眼神,只为了平息母亲对儿子时常牵挂的担忧之心。</h3> <h3></h3> <h3> 装来装去,其实也很累。别人装不装,怎样装,我不知道!而我“装蒜”,也许只是为了弥补“底气不足,信心不够”;也许只是为了给妻子一个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的安慰;也许只是为了给儿子一个“父爱如山”的感觉……正如郑智化《水手》里唱得那样: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h3><h3>  然而,对我来说,还有什么:至少,还有“蒜”可装!</h3><h3> 因此,我昨天在“装蒜”,今天还在“装蒜”,明天还将“装蒜”,为了生活,我一定要将“装蒜”进行到底。</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