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散文】 父亲 曹先强(阿昌族)</p><p class="ql-block"> 父亲坐在堂屋的角落,一根接一根地咂他那粗糙的号口般的烟卷。我心里明白,我们兄妹多,小时候,父亲盼我们长大,待我们长大了,又一个接一个地成家立业,自立门户,各奔东西,父亲心中涌上千种悲楚。他虽常说山乡分伙人家,树高分杈,户大分家,但在山寨人家都要历经的分伙所释放的情感中,他几乎难以自持,看着父亲苍老的那份宽容和掩饰不住的凄苦,我忽然感觉似才开始认识父亲。</p><p class="ql-block"> 父亲属虎,火命人,算命人曾说父亲是苦命。的确,父亲还在娘肚里,父亲帮大户人家赶马帮的马锅头父亲就因恶瘴病离开了父亲。无娘的儿是苦儿,无父的儿是穷儿。</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火塘边成人,很小就替大户人家守地,割马草,放马牧牛,赶着一大群牛,还得扛一担比他高大的柴禾。家族宗亲,乡邻叔伯,怜爱父亲,给他赐名长财。父亲也乐于此名,但颠簸在清贫生活的汪洋中,财没长,窝棚似的家却差点被穷擂倒。</p><p class="ql-block"> 我很悔,这以前,为何不能与父亲尽心地相处。兴许,父亲的威严、父亲的执拗、父亲那男人的粗犷扼制了我也是男儿的情愫吧。</p><p class="ql-block"> 童年,父亲在我的眼里的形象很单薄,多在母亲的委屈中认识父亲。那时,父亲很忙。山外来寨子里的工作队多,找他的事儿也多。他亦真肯使小时候帮人看牛放马还捎带砍柴的劲儿,无所顾忌地参加操持山寨人那时还心有余悸的各种事情。尤其,父亲做干部后,人象一只鸟,家侧降格成了一个栖息窝。白天人不见,晚间才归巢。母亲拖儿携女,操持家中一切,家里缺盐、少米,我们要添写字本,父亲时常难顾及。烦忧中,记恨在我心里淡淡萌发。</p><p class="ql-block"> 现在细想,那时父亲的生活也够累人的。领着年轻人砍木料扩建学校,扛电杆扯来山下的广播线,又指挥全寨人挖大沟,灌溉雷响田来试栽双季稻。山寨有水源,即有了财源。山寨的日子将要象父亲的乳名样长财了。然而,沟通了,路不通,山寨仍要过牛驮马运,背背肩扛的生活。于是,父亲和山寨的主事人又盘算着挖公路,接着,山区公路也通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不会骑车,也不够配车级别,山乡年轻人的自行车,拖拉机,摩托车,逐渐多起来,车水马龙中,父亲依然大步流星地去山下乡政府上班,直到在坝子中心的县人大退休。正是沿着从父亲他们挖出的乡村新路,我走出了山寨。不久,我小兄弟也随后而来。走到了山寨人难以想象的首都北京,在中央民族学院春光明媚的校园里认识了世界的宽广和知识的浩瀚。而父亲却依然故我,仍奔波在生他养他的山里。</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生活很简朴,从参加云南边疆民族工作队起40多年了,仍象个“老农”。时常,一顶宽大的竹叶帽,一把厚实的锄,陪伴他风里来雨里去。</p><p class="ql-block"> 山寨都穿“涤卡”布料了,他到北京参观,仍是粗布一身。尤使我感到难过的是近年来全家人都戴手表了,父亲却还乐于光着手杆,拎他那个钟面有一只老母鸡领着小鸡不停地嘬粹米的小旧钟。嘀哒嘀嗒,按部就班。面对这些生活琐事,父亲很坦然,他揪心的则是如何把那些牵扯大家的事,办得更好更精彩,但他说他是旧社会一个无父亲的山里孩子,书读得少。全靠党和人民的培树和扶掖。做为父亲,他话不多,给家里和对儿女的关怀也太少。但我现在才顿悟,其实父亲给我们的很多很多。</p><p class="ql-block"> 父亲退休后,从县城回到乡村,经常到寨头村口大树下,去等待我们从工作的遥远外地回家来团聚。</p><p class="ql-block">(原载《云南日报》文艺副刊 《花潮》1990年10月20日,收入曹先强文学作品集《故乡那高高的粘枣树》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年10月出版)</p> <p class="ql-block">一九七二年一月,父亲到北京参观,在北京天安门广场留影。大北照相馆 拍摄</p> <p class="ql-block">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作者读大学在北京天安门广场留影,大北照相馆 拍摄</p> <p class="ql-block">在庆祝建党百年之际,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及领导专门来故乡给父亲颁发了“光荣在党五十年”纪念章。(图片资料)</p> <p class="ql-block">【作者】曹先强,阿昌族,作家、学者、电视导演,某省级媒体高级编辑。61后,云南省梁河县籍人。国家文化部《中国百部史诗工程》《中国节日影像志》阿昌族特聘评审专家。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视协会员。中国民俗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云南省视协会员。云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p><p class="ql-block"> 云南省作协第一届(1997年)、第二届(1998年)“边疆文学奖”获得者。1997年第五届全国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获得者。2015年4月鲁迅文学院第十七期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2001年获得云南省委宣传部、云南省文联颁发的“德艺双馨中青年文艺家”称号及证书。</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O年开始文学创作与民族文化研究,有作品二百万字。有主编著作《阿昌族文化大观》(25万字),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年10月出版。有主编《阿昌族文化论集》(90万字),云南民族出版社, 2012年4月出版。有著作文学作品集《故乡那高高的粘枣树》(32万字),民族出版社(北京),2012年10月出版,收入国家图书馆。</p><p class="ql-block"> 长期从事电视文艺与传媒频道管理。长期从事文学创作与民族文化研究。长期从事滇西抗战历史文化研究与民族文化田野考察。在不同季节,不同线路,已八次翻越高黎贡山古道。有五部著作出版,有多篇民族文化论文与文章发表。</p> <p class="ql-block">二0一八年三月,作者在故乡大榕树下。 阮卫民 拍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