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忘却的名字——黄源尹

静观

<p>  文革期间,我刚十九岁。由于,自小喜好乐器,能拉一手二胡、小提琴,于是就被抽调到"西宁市商业局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拉琴。因爱好音乐,常和一些文艺青年凑到一起自拉自唱、自娱自乐。记得在南小街小学郭兴智(后成为作曲家、省群艺馆副馆长)家,遇到一个帅哥,长的浓眉大眼,高个子。我和郭兴智伴奏,他唱歌。他唱得非常好,男高音,嗓音洪亮,乐感好,用气很讲究,听了他唱的歌(记得他当时唱了《赞歌》和《乌苏里江船歌》),感到很震撼。我就问他的姓名,是跟谁学的唱歌。他说他叫"王海江"(王海江是西宁一中高中的学生,因唱歌好在西宁市小有名气),是跟"黄源尹"老师学的唱歌,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黄源尹"的名字。我想王海江唱得这么好,黄源尹一定很了不起。</p><p>注:后来青海省京剧团在人民剧院演《龙江颂》时,我在剧院门口碰见王海江,他穿着一身解放军军服,他说他现在在兰州军区战斗歌舞团工作。</p> <h3>  2007年退休时,在家整理书籍资料。在书堆中翻出一本昆仑出版社出版的《歌唱家黄源尹的艺术人生》,我略略一翻,就被书中的故事深深的吸引住了,我快速拣主要的内容一口气往下读,当读到他在七二年春天,预感到各方面一天天在好转,满怀"我还能再唱二十年",希望重上舞台一展歌喉,把美好的歌声奉献给广大的观众。然而,却在这个充满希望的春天英年(51岁)早逝(因给青年人热情的教唱,被一些人以"用资产阶级思想腐蚀青少年"等恶语攻击,致使黄源尹心脏病发作而去世)时,我已泪流满面。</h3> <h3>  1921年黄源尹生于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棉兰市的一个爱国华侨(富商)家庭,祖籍福建南安。自幼酷爱歌唱的黄源尹,从早到晚不停地唱歌,一心希望他继承祖业经商的父亲反对他的这个喜好。而他的哥哥源昌却发现他有副好嗓子,并且有唱歌的天赋。于是,在哥哥的大力支持下他师从德国莱比锡音乐学院女高音歌唱家波德威学唱。果然,进步飞快,十七岁就能开办个人演唱会,随后便在印尼名声大噪。富裕的家庭也很注重对他的教育,尤其,对传统中华民族文化的学习。他先后在福建厦门同文中学和上海暨南大学附中上过学。特别是在上海上学时,恰逢惨烈的沪淞战役,目睹了日本侵略者凶恶残暴,激起了黄源尹的爱国热情和对日本侵略者的无比仇恨。</h3><h3> </h3> <h3>  一九三九年,小号演奏家夏之秋组织救亡歌舞团来南洋进行抗日救亡演出时,热血青年黄源尹闻讯后,只身跑到吉隆坡要求加入演出团回国抗战。夏之秋为他的这种爱国精神所感动,听了他的歌声后更是喜爱,并将夏之秋自己创作的《思乡曲》让黄源尹一路演唱,所到之处海外华人爱国之情激荡,多少华人随着《思乡曲》回国加入了抗战的狂潮。后来此曲成为黄源尹的保留歌曲,并在海外电台一直传唱至今,而又无人能够企及。</h3> <h3>   作曲家夏之秋先生</h3><h3> &nbsp;</h3><h3> 黄源尹随夏之秋的抗战演出团到云南昆明市演出时,发生了影响他一生的一件事。黄源尹演唱时,台下一对老年夫妇,情绪波动,激动不已。演出刚结束,他们冲进后台要见黄源尹。原来,这个老人是爱国人士银行家周苍柏,他们刚遭受丧子之痛。他们心爱的儿子在做抗日宣传工作时,劳累过度而病故。而台上的热血青年黄源尹从形象到精神状态都很像他们刚刚失去的心爱的儿子。老两口意想天开,想认黄源尹做自己的儿子。黄源尹被两位老人感动了,从梭罗河之滨来的这个小伙子为了抚慰两位长江之滨(重庆)的老人之心,称呼他们"爸爸"、"妈妈",称呼他们的女儿(我国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周小燕为"二姐"。</h3><h3> 周家和黄源尹的这种"志同道合"的组合,给周家增添了生气和喜庆。周家老小亲切地称黄源尹"小黄",因他皮肤幽黑发亮,又称他BLabkie"小黑灰",亲如一家。</h3><h3> 回到重庆后,黄源尹就一直住在周家。周家对黄源尹的成长非常关心,建议他去考"陪都重庆"的中央音乐学院(当时大学南迁后音乐学院因建制未满,称为"中央音乐训练班")。"中央音乐训练班"的考官们听了黄源尹的歌唱后大为惊喜,说:"你别当学生了,你来教学吧!"。 这样,黄源尹破格当了"中央音乐训练班"的教官,按当时抗战期间按军事建制"少校教官"发薪水(但这个"少校教官"给他以后的人生埋下了"祸根")。</h3><h3> 爱国人士银行家周苍柏先生与周恩来等中共领导人关系很好,多有来往。黄源尹在重庆期间,周恩来在周家听过黄源尹唱歌。</h3> <h3>  为了黄源尹的成长,周苍柏夫妇又资助他考进了上海国立音乐专科学校声乐系得到了俄罗斯著名女高音歌唱家谢莉万诺夫夫人的悉心指导,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在上海期间,黄源尹频繁地参加了上海乐坛的演出,与楼乾贵、朗毓秀、黄飞然、马思宏、李德伦等同台演出。后来,一些电影演员如周旋、陈娟娟、王人美、王丹凤等还跟黄源尹学过唱歌。</h3><h3> 黄源尹在上海、武汉、南京、重庆等地举办的独唱音乐会,大受各界的欢迎,他的歌声风靡一时,成为我国乐坛首屈一指的抒情男高音歌唱家。</h3> <h3>  在汉口璇宫饭店为国共谈判三方首席代表马歇尔、张治中、周恩来等举办的音乐晚会上,黄源尹用原文演唱了一组外国咏叹调,还演唱了《可爱的一朵玫瑰花》、《康定情歌》等一组中国民歌。他那漂亮的歌声和精湛的演唱技艺,受到与会的三位大人物的高度赞誉。周恩来还以行家的话语说:你的歌比以前唱的更深沉更含蓄了(以前指在重庆周苍柏家听过黄源尹的唱歌)。张治中还盛情邀请黄源尹到大西北巡回演出。</h3><h3> 于是,一个由黄源尹、吴乐懿、马思宏、马思逊、陈丽清等组成的演出小组赴大西北进行了巡回演出。此行对黄源尹的事业和人生影响深远,在冥冥之中完成了与青海的结缘。</h3><h3> 青海淳朴的风土人情,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丰富多彩的民歌,给他巨大的冲击和艺术灵感,他深深的爱上了这块热土。</h3><h3> 他与王洛宾的会面,互相切磋技艺,成为中国艺术史上的一次历史性的会面。试唱《在那遥远的地方》之后,黄源尹的感情处理,气息运用,特别是用轻声结束歌曲的处理方法,王洛宾大为赞赏。称黄源尹是唱《在那遥远的地方》,唱的最好的歌唱家,而黄源尹亦非常喜爱这首歌曲,并使之成为他演出的保留曲目。</h3> <h3>  此后,在陈嘉庚先生的资助下,黄源尹、吴乐懿、马思宏一行,赴南洋一带巡回演出,顺便回到故乡棉兰演出,受到故乡人民热情的欢迎,棉兰华侨更是以黄源尹为荣。在新加坡演出时,周小燕从巴黎学成回国途经而与黄源尹相遇。"姐弟"在他乡相遇,分外亲切。周小燕在听了弟弟的演唱之后,赞赏不已。后来,周小燕在回忆当年情景时说:"他的嗓音是那么柔美,那么富有感情。他的演唱使我惊讶,不仅声区统一,气息运用自如,而且,吐字非常清晰准确,传情达意,生动细腻,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h3><h3> 一九四九年一月,黄源尹在香港继续他的歌唱生涯。用原文歌唱一些外国民歌和名曲,极受欢迎,声名大震,黄源尹已成为国际一流的男高音歌唱家和教育家。</h3><h3> 一九五0年,黄源尹在收到英国皇家音乐学院任教聘书后准备出发应聘之际,"二姐"周小燕从国内发来热情洋溢的信,邀请"弟弟"回国参加建设新中国的伟大事业。黄源尹不顾印尼家人的反对,满腔爱国热情毅然回到祖国。</h3><h3> 先是在上海参加周小燕为团长的上海音乐工作团,热情地投入工作,还积极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后来,又被调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歌舞团任独唱演员兼声乐教员。一个华侨能被安排到部队歌舞团工作,他感到无比荣幸。他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经常随团深入部队演出,部队官兵和同事们都很喜欢这位年轻的黄教员。</h3><h3> 1953年黄源尹参加了"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同去的有喻宜萱、周小燕、王昆、楼乾贵以及梅兰芳、程艳秋、马连良等。演出深受欢迎,观众席上的志愿军文工团的年轻姑娘余启英听了黄源尹的演唱后,非常仰慕这位年轻的歌唱家。</h3> <h3>  1956年,余启英从朝鲜回来后来总政投考总政歌剧团,被录取。当时,黄源尹是声乐教员,又同在一个系统的单位,见面的机会就多了。从朝鲜"坑道剧场"結缘,到总政一个系统,又是师生关系,互相爱慕之情油然而生,且心心相印。正当,黄源尹、余启英都坠入爱河之时,天有不测风云,"肃反运动"悄然开始。黄源尹因"国民党少校教官"之事,被隔离审查。组织上为了拆散他们,干脆把余启英调离北京,调到千里之外的西臧军区文工团。</h3> <h3>  直到余启英去到总政歌舞团宿舍(3楼311房间)找黄源尹想告诉被调到西藏军区文工团之事时,被一个坐在门口"值班"的人拦住,才知道黄源尹被"隔离审查"。</h3><h3> 由于,当时交通不便,余启英从北京到拉萨走了一个月之久。因组织通知调入单位"急需用人",余启英"急匆匆"去报到时却没看出一点点"急需用人"的迹象。当时,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屋脊",余启英的心就像当地的恶劣气候一样凉。好在,黄源尹不停地寄来"信",聊以慰藉余启英孤独的心。"信"是要审查的,所以不能想写啥就写啥。干脆,黄源尹就写"歌词",什么《北方的星》的歌词"一座壮丽的楼,里面房间紧相连。其中有一间,光线最明亮。里面住着未婚妻,她比谁都可爱。像那北方的星,群星里面最辉煌。";《梭罗河》的歌词"美丽的梭罗河,我为你歌唱。你光荣的历史,永远记心上……";《列车不停地摇动》"我愿意去那山沟里,和你相伴无怨无悔……";《含苞欲放的花》"你含苞欲放的花,一旦盛开更美丽,只有在我的花园里才能找到你。姑娘们妒忌你,因为你太美丽。如今我爱上了你,他们不乐意……"……。因为,黄源尹会唱的歌很多,中国的、外国的……,真是取之不尽 ,用之不竭啊。直到他的"审查"结束,这一年的365天,余启英就靠这些"信"中的歌词度日。歌词后面的深层含义,也只有黄源尹和余启英二人"理解"。</h3> <h3>  拉萨余启英最灰暗的日子里,收到了一封从武汉寄来的信。这信是黄源尹的干妈、周小燕的母亲董燕梁写的。这位善良的母亲,说黄源尹这孩子,我们一家很了解,他是为了爱国才回国的。政治上没有任何问题,就是在"中央音乐训练班"当了半年教官,拿了半年薪水。拿薪水得有个标准,当时就按军阶,就这么点儿事,要相信组织上能搞清楚……。这封信就像一股暖流,使余启英倍感温暖。</h3><h3> 漫长的365天,终于等来了曙光。西藏军区文工团的领导通知余启英,总政歌舞团组织来信了。信中说:"黄源尹的问题已经查清,你和他的关系领导上是同意的。如果你们准备结婚,组织上可以把你调回北京,并为你安排工作。……"。余启英拿着信的手抖的厉害,她把"信"看了七、八遍以后伤心地大哭了一场。因为,她将要面临一件最重大的事,她要出嫁了。要嫁给一个在信纸上给她唱了一年歌的人!<br /></h3> <h3>  回到北京后不久,组织上就通知要在5月11日举办婚礼。而且,组织上把一切都准备就绪。"新房"是原来黄源尹的"311"号宿舍,新房门口贴了一幅红对联,上联是:从拉萨到北京恩爱伉俪千万里,下联是:黄源尹余启英郎才女貌好夫妻。结婚典礼地点是总政歌舞团舞蹈队的排练厅。</h3><h3> 参加婚礼的有:总政文化部部长陈沂和夫人马楠,印尼侨领,民盟主席王立民,著名电影演员兰马,张治中的女儿,周宝佑等,真是高朋满座,把举行婚礼的排练厅挤的满满的。陈沂部长诗一样的祝词和来宾们热情洋溢的贺语,引发阵阵掌声和笑语,预示着一个绚丽多彩的美好生活开始了!结婚后,黄源尹和余启英有了女儿小钧和儿子小松及小女儿小越是后话。</h3> <p>  可是,好景不长,不久就在全国范围内,特别是在文化领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反右派斗争"。开始,在"大鸣大放"阶段,黄源尹就没给组织和党提任何"意见"。因为,打心底里黄源尹就拥护党、相信组织、热爱祖国,怎么想也想不出对"党"、"组织"的意见。看看就要平稳度过了,没想到一个"记者",竟然追到他的家里(结婚的大红喜字还没揭下的"洞房")非要对黄源尹进行"独家采访"。"记者"一再"启发"、"循循善诱"之下,黄源尹说了一句任何人都找不出有"错"的话:"我是个歌唱演员,希望有更多的演出机会。"。但是,却被"别有用心的人",歪曲成"对现实不满"的口实,被莫名其妙的打成"右派分子",工资降四级。于1958年秋天,全家"发配"到他歌中的"遥远的地方"——青海。</p> <p>  在被打入"另册"的日子里,他还是心胸坦荡,情绪乐观。他完全可以回印尼继承家业,过富裕优越的生活;他完全可以出国到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继续去任教,但他爱国赤子之心毫不动摇。相反,他服从组织安排,全身心的投入到他的声乐教学工作中,无怨无悔。还挤时间搜集、研究青海民歌,学习书法,提高文化素养。整理、总结声乐教学经验,写出了珍贵的声乐教学专著(涉猎声乐发声、气息、吐字、艺术表现、声乐卫生等方面)《论歌唱艺术》。他仅在青海就培养出了刘宝根、周维君、刘惠敏、德西措毛等歌唱家,还为话剧团演员的吐字和发声等上课,他倾力为青海的文化艺术事业做着贡献。</p><p> 1962年,黄源尹被平反了,"右派"帽子被摘掉了。他又重上舞台,应女高音歌唱家张权之邀参加了"哈尔滨之夏"的演出,还与女高音歌唱家仲伟联袂举办了一场音乐会。后应广东之邀,赴穗举办了三场音乐会,他唱的《唱支山歌给党听》作为"每周一歌"在广东广播电台播放。1963年,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音乐系一边教学一边演出。但1965年"文革"来临之前,有关部门把像黄源尹这样有这样、那样"问题"的人又一一处理,黄源尹又被发配边疆——青海。到青海后,他被安排到青海艺术学校。</p><p> "文革"期间,黄源尹又成为批斗的对象,写不完的检查,开不完的批斗会,使他的身心受到极大的摧残。</p><p> 一九七二年春天,黄源尹预感到各方面一天天在好转,满怀"我还能再唱二十年",希望重上舞台一展歌喉,把美好的歌声奉献给广大的观众。然而,在这个充满希望的春天,黄源尹却英年(51岁)早逝(因给青年人热情的教唱,被一些人以"用资产阶级思想腐蚀青少年"等恶语攻击,致使黄源尹心脏病发作而去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就像他写的青海民歌的的歌词:</p><p> 荒山穿上花衣裳,打扮得像美丽的姑娘。</p><p> 白云来了不想走,整天围绕在她的身旁。</p><p> 黄源尹就是远方飘来的白云,从梭罗河之滨飘来,爱上了青海这块热土,把全部献给了青海,献给了青海的文化!</p><p> 黄源尹离开我们已45年了,大部分的人们都不知道他和他的名字。但是,我们中华民族文化就是要有像黄源尹这样的一批文化人来支撑。如果没有这样一批文化人来支撑,那我们的中华民族文化就会消亡。我们的文化亡了,我们中华民族就全完了!</p> <p class="ql-block"> 后 记</p><p class="ql-block"> 因对黄源尹先生的仰慕和他的遭遇的痛惜,我在文化人的圈内经常讲述黄源尹先生感人的故事。后来,应朋友们的要求制作成"美篇",发给大家。</p><p class="ql-block"> 我与黄源尹先生素昧平生,只是通过青年时期的文艺爱好同仁王海江,知道黄先生是一位水平非常高的歌唱家和声乐教育家。后来,从资料上看到黄源尹先生的遭遇和经历,很受感动和振憾。这样,我把黄源尹的事迹讲述给文化界的朋友们听,乃至做成"美篇"。</p><p class="ql-block"> 前几天,在北京与海外归来的黄源尹先生的夫人(已八十岁)余启英巧遇,也算老天有眼,佛菩萨成全,聊以慰平生。</p><p class="ql-block"> 2017年9月11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