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似梦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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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情似梦

族兄也是蒙师来电话，嘱我为家乡写点什么。

离乡已久，日新月异，已然隔世。写点什么呢?

然师命难违。瘦笔不才，权作引玉之砖吧。

正值农历三月，潇潇春雨，浓浓乡思，凝就《三月水调歌》一阙：

孤馆寒窗夜

冷雨惊客梦

披衣凭栏远望

谁家蜡灯红

轻叹似水流年

回首烟霞沉醉

山水又一程

梨花红尘里

一瞥若惊鸿

少年志 补天才 未了情

心结化蝶 蓬山无觅白发生

真情羽化成诗

锦书难寄倾城

心事春梦中

阅尽人间花

最美是曾经

写一点记忆吧，与同代人缅怀曾经的岁月，为后来者留下飘逝的童话。

曾经的村落 依山傍水的世外

我的故乡，据传已有六百年历史。南靠熊耳山麓，北面洛河之水，山清水秀龙生凤翔之地。

三条东西大街把村落分为南中北三组两两相对的民居。参差有致，屋舍俨然。

环村而建的，有依稀可辩的夯土寨墙。这是先人抵御兵祸匪患的工事。丈余宽，近两丈高的寨墙夯土坚固，或种植或野生的植被精诚团结，向不善的来者，宣示着村人的尊严。

寨墙的外围，是当年取土留下的寨壕。记忆中，经年的雨冲水溢仍有半人多深。雨水丰盈的秋季，沟平壕满，在乡下少年眼中非常壮观。臆想中，三国战场的狼烟流矢，水泊梁山的攻城拔寨，仿佛就在眼前。

紫气东来，祥瑞佑护，东寨门完整巍然。条石铺地方石砌墙青砖穹顶，进深两丈有余。南侧有石阶可登门楼顶部，上面短墙残垣应是当年瞭望塔楼遗存。在左右尚算完整的寨墙的护卫之下，颇显威严。

石材的灵性与结构特征，使门洞成为盛夏消暑的绝佳去处。五黄六月，酷暑难挨，然月朗星稀之夜，男女老幼，门洞内外，或小凳，或席地，海阔天空无拘无束。凉风习习，蛙鸣阵阵。间有清亮笛声，悠悠洋琴，无限惬意。

寨门外，是一条蜿蜒东去的乡间小路。东行不远，有一个火车站，简易到只有站台。全国最短的铁路支线上，运行着最慢的绿皮客车。清晨，迎着朝阳奔向帝都。傍晚，沐浴彩霞返回故里。三十年间，多少人怀揣梦想，外出求学、当兵、务工，绿皮车满载豪情；三十年里，多少人手牵眷恋归来桃源，绿皮车满溢乡思。随着时代发展交通便捷，绿皮车早已停运，但那悠长的汽笛仍在人清欢的梦中。

西寨门有些破败，但门洞尚存。出了西寨门，是一条由南而北的溪流。由大山深处的核桃沟山泉汇集而来，人们便叫它核桃沟。溪水清澈纯净，让人油然想起柳宗元的《小石潭记》。自然落差使溪流一路向北轻快忘忧四季欢歌。

南寨墙只有垛口。垛口外，横卧着洛宜铁路。穿过涵洞，便是南岭和岭后大山的伟岸身躯。山上青草如茵泉水叮咚牛羊成群；岭间果树逶迤瓜菜遍地蜂围蝶阵。春天，杏花、桃花、梨花、油菜花次第开放，万紫千红流光溢彩；秋来，枝头硕果累累清香满岭菊花遍野。

北寨墙垛口外的小路沿核桃沟东岸通往洛河。

这是一条从神话中走来的河流。承载着伟大的华夏文明。

先祖伏羲氏的千金宓妃魂归洛水神化成仙，从屈原的《离骚》中款款而来，倾倒了无数的文人墨客王公贵族，曹子建更是一赋而名扬天下。

洛神优雅，在宽敞的河床上轻移莲步，仪态万方。挑剔着芳华香草，描绘着流域丹青。

河边，是松软静谧的沙滩。

这沙滩，让乡下的孩子们朦胧的认知了遥远的大海和广袤的沙漠，憧憬着外面无尽的世界。而后多年，在连云港的灯塔，北海的银滩，甚而在大东海和天涯海角，我只感受了世俗的喧嚣和功利，从未读出当年灵魂深处的神往与安详。

沙滩的边缘是茂密葱郁的柳林和连片的池塘。

柳林是抗击风沙保护耕地的林带，池塘是防备水患稻田排水的缓冲。塘里接天莲叶映日荷花，蜻蜓戏水肥鱼弄影，塘外稻浪起伏阡陌如网一碧万顷。

柳林深处，是孩子们的乐园。夏日午后，割草的、打柴的少年们呼朋引伴，躲在阴凉里摆龙门阵。顺手折下柳条，几经搓揉，退下青色外皮里的木芯，用小刀刻几个小洞，便成了"笛子"和""黑管"。粗细长短不一，声音高低不同，没有旋律的管乐合奏就开始了。

累了饿了，河边有螃蟹，池边有青蛙，稻田的水渠里有草鱼。点把火，烤起来，那香啊直到心底。

儿时梦里，巴望走出世外，独步天下叱咤风云；

今日梦中，渴求重归故园，安享幽静纵情山水。

曾经的民风 耕读传家的文化

教师生涯中，曾有学生问我，什么是文化？

我在数千年文明中徘徊。

我走过洛阳，凝视着孔子入周问礼石碑；

我走过曲阜，膜拜着至圣先师的神灵；

我走过岳麓书院的深宅古树；

我走过百草园和三味书屋；

我走过清华大学的鎏金牌坊和北京大学的林荫大道；

我想起了李太白、杜子美；

我想起了柳三变和曹雪芹；

文化，也许不关学历和功名。

我回到童年的乡下。

在西寨门里中街北侧，坐北朝南，是宋家祠堂。上世纪五十年代，改为学校。

记忆中有两排砖木楼房，在当时，已是最好的建筑。

中间的空地有十数丈宽，地势西高东低。最东面是颇具模样的戏楼，自然成为学校集会、演出的场地。春节、元霄期间，村民自娱自乐的社戏和平日里的露天电影，款待着十里八村的乡亲。

学校东邻不远处，有一宋姓宅院，大门对开，门楼轩昂，上书四个大字"耕读传家"。门洞可通车马。院里宋老先生由私塾蒙师而学校教员，德高望重有口皆碑，常年不辞劳苦，走访辍学孩子家长，力劝学生返校。他谆谆告诫：不读书，长大后悔莫及。

顺中街东行，会看到一条三尺小巷曲径通幽连接北街。儿时放学路上，小伙伴们在此捉特务、打巷战，不亦乐乎。仔细想来，也许，有一个"让他三尺又何妨"的邻里佳话，传播着道德的力量，诉说着文化的真谛。

中街东段，高台之上，坐南面北有一古典建筑群，是村里第一大姓谷家的家庙。

门前五级青石台阶，两侧石狮镇守。门楼高耸肃穆威严。入得大门，东西两间耳房。迈进大院青砖铺地直通正殿。两旁参天古槐遮天蔽日，劝喻后人念祖怀恩。殿前碑刻，为富贵后人所立。

抬眼望去，正殿四角砖柱擎梁屋顶汉瓦麟比，屋脊陶制神兽分坐两端，祈福避患。殿前宽廊明柱，四根圆木承托斗拱架梁，龙头角柱挑起凤头飞檐。四扇木门虽显斑驳，但雕刻依稀线条流畅，又有左右方格轩窗呼应，古色古香典雅庄严。殿内陈列着颂扬先祖的造像、壁画，供后人凭吊、敬仰。

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虽然庙容毁损严重，但规模尚在，改为生产大队部，正殿成了医疗室兼药房。悬壶济世救死扶伤造福苍生，也算未负先人厚望。耳房成了广播室，管理者是一名残疾军人，一个见过世面的文化人。晚上，一群学生常常围着他，听他讲精彩的故事。那跌宕起伏变化莫测的命运，那高山流水情义无价的友谊，那苏家兄妹令人捧腹的奇诗妙对，引起我们无限的遐想。读了大学，才知道那来自《今古奇观》。

有一位本家叔叔，私塾出身，写得一手好字，是我们的偶像。经年累月，在田埂，在树下，教我们"鸡兔同笼""井绳测井"，在月下，在街巷，教我们诗词韵律楹联对仗。在一个大雪的除夕，围火熬年，他给我们讲"称"。

古代的一斤为什么是十六两呢？

叔叔说，一斤重量不变，两的单位越小就越精确。而且有文化内涵。

文化？

叔叔说，古称，多为杆称，秤杆就像权杖。刻度用铜丝嵌入，俗称称星。十六两为一斤，即一斤有十六颗星方足。这星取自北斗七星，教人看清方向不要财迷心窍。天、地、人三界三星，是说灵魂在三界永存，不能昧心图财为三界不容。头顶三尺三星，表示头顶有神明在看，不要心存侥幸。福、禄、寿三星，如仍不悟投机取巧，则少一两损福，短二两减禄，缺三两折寿。所以，俗话说，人人心里有杆称。

在这个世外，大街小巷邻里闲话中，充满了对"知书"的渴望，对"达理"的追求。而说这些话的，多半还是目不识丁的老人 和村妇。

在这个世外，当人们把孩子送到学校交给老师时，脱口而出的就是，不听话，只管打。话虽粗陋，却表达着对文化的崇尚与膜拜，体现着民风的淳朴与坦荡。

三千年前。函谷关。

关令尹喜横槊拦下一须发皆白青牛为骑的老者。

是夜。客馆。孤灯。长卷。

黎明，一袭白袍的老者飘然西去，五千言"道德经"随霞光划破长空。

卷首曰：道可道，非常道。

尹喜掩卷沉思，然后挂冠弃槊追随而去。

故乡，世外可以不在，文化需要传承。

远去的童话远去的梦，永远的故乡永远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