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本本

<p class="ql-block">许多潸然而泣的往事,无论沉重或美好的回忆,还有难以言喻,难以倾诉的伤感。这些萦绕的情绪,郁结于胸,需要寻一个出口喧泄,自知文化底蕴薄弱,先天不足。用幼稚的文笔,将记忆中掘出已故的舅舅。回忆是要损失很多的细节。但对舅舅的怀念,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淡忘,而会繁衍成一种醇厚的情感,一直陪伴在我生命中。</p><p class="ql-block">解放前,外公是个手艺人,舅舅和母亲年幼时,外婆就病故了,舅舅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外公学手艺,那时候的手艺人,生活是没有保障的 ,没有活计做的时候,全家就得挨饿 ,其经济的窘迫可想而知,当贫病交加的外公,临死前想喝碗稀饭米汤的愿望都难以实现,这些残酷的现实深深烙印在舅舅的心里,在以后的日子里,舅舅珍惜每一粒粮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解放后,舅舅进了工厂,当了工人,又进了厂办的扫盲班识字,他对旧社会和新社会有深刻的比较与认识,当时,舅舅所在的机械厂,生产的都是农用产品,用人工使用大锤打制镰刀等,他用的大锤是全厂最重一把。超负荷的劳动,舅舅的身体留下了暗疾,又因打预防针被感染,领导动员他病退休养 。中年是人生成家立业的黄金时期。打针感染以及身体的伤残,让他凝团莫释 ,心灵遗留下难以言语的阴影,导致他的精神产生了障碍,有时自言自语则更多的时候乱吼混乱骂,文革时期,工厂搞运动,工厂外面是一大片苞谷地,有被打死的尸体丢弃 在苞谷地里。非常时期,打死人是常有的事,善良的父亲怕舅舅得罪人,微恐他被人家打死 ,把舅舅接到了我们家,回到家后,舅舅情绪逐渐稳定下来。</p> <p class="ql-block">我还是个懵懂的小女孩时,记忆中,家里就有了舅舅的存在,父母的都是建筑工人,工作性质时常流动 ,年幼的我就让舅舅带着。吃饭时,不让我自己端着碗吃,总是慈爱的喊着我的乳名,哄着喂我吃饭。唠叨着不允许我浪费粮食,掉落一颗饭粒 ,他都要捡起顺手放进自己的嘴里。把我吃剩的绿豆糕碎末,倒进熬开的红塘水里,再把洋芋粉搅拌进去。吹凉了喂我,回想中的那种气息,虽然被时间抽去了当初的感觉,意境 中的回味还感到有些垂涎欲滴,不论纷纭的时间堆积有多么深厚,从前的时光仍然重现出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有的时候,舅舅会莫名其妙的站在家门口,吵架一样的大声说话,我就会诧异的想,是谁招惹了舅舅,过一阵后,他就会回到屋里,声音缓慢了许多,反复的自言自语,絮絮叨叨着说,有人要害他,在邻居们的眼里,舅舅是个精神病人。因为谁也没有去招惹过他。在我幼小心里,疯子是会打人,可我的舅舅却从没打过人。邻家小朋友都说,我有个疯舅舅不和我玩,我无趣回家纠缠着舅舅陪我玩,那时是物质匮乏的年代,儿童玩具一般人家是买不起的,舅舅用硬纸板剪成小人的形状,穿在一根筷子上,手指转动筷子,就像运动员在单杠上翻跟头。然后用废弃的木料做俩轱辘的小板车,要根细绳子拉着玩,就这样,在小朋友们无限羡慕的目光下,我就像骄傲的小公主,带着自制简陋的玩具炫耀着,最后再分给他们去玩。让他们知道,我的舅舅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不是什么神经病。</p> <p class="ql-block">每当电影院换新片,舅舅都会带我去,通常买好瓜子,然后进电影院找好坐位,瓜子还没吃完,我就睡着了,电影散场后,我都是趴在舅舅的背上昏昏欲睡的回家。过年过节,舅舅所在的工厂领导都要派人来慰问病退的工人,来人每次都要问舅舅,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而舅舅总是被感动得重复一句话;感谢领导的关心,感谢毛主席。在旧社会历经磨难,忍饥挨饿的舅舅,他认为这样安安稳稳享受国家给的工资,已经很知足了。舅舅就是这样一个简单得没有贪心,懂得知足的人。</p> <h3>年复一年,我已读完初中,姐姐们相继都结了婚,父亲病重住进医院,便于送饭给父亲,我和母亲住在二姐家,就这样和舅舅分开了,两年之后,父亲去世,当天母亲叫我去舅舅那里去拿麻,我见了舅舅哽咽着说;爸爸不在了。舅舅怔住了,从胸腔路发出一声悲凉的叹息 ,没等他说话,我拿了麻就跑了。随后,舅舅来到二姐家,静静的伫立在父亲的棺木旁,任由泪水在哀伤的脸上滑落,眼泪直抵人心具备着对父亲的深刻抚慰,舅舅与我们相处的日子里,及少见父亲和舅舅说话,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冲突。父亲的沉默覆盖着所有的善良与包容。从没见舅舅流过泪 ,父亲的去世,舅舅流泪了,他的眼泪虽然不珍贵,但也不廉价,眼泪是他情感的一种诠释。比那些冠冕堂皇的语言,他的眼泪是真实的感情。</h3><h3>父亲去世后,舅舅变得更加孤僻,有时絮絮叨叨地说着,唠叨着 父亲的名字。有时一个人呆滞的坐着,偶尔发出一声叹息。他的日子在孤单无聊中一天天过去。</h3> <h3>以后,我和母亲搬进了姑婆婆让给我们的公产房里,比原来的房子宽敞了许多,舅舅来得也频繁了。一天下午,我见舅舅坐在街边的石坎上休息,我过去搀扶起他,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很多痕迹,以前干净整洁的舅舅,现在变得有些邋遢,神情暗淡,显得那么苍老孤独无助,曾经遗留下的暗疾正吞噬着他的身体。我们家成了他精神所依的栖息地。命运的手掌把我们推在了一起。一种比爱还强烈的感情,怜悯,这俩个字像钳子一样绞着我的心。那天舅舅回家后,我和母亲挽留他。以后就和我们住一起了,他沉默无语,但他的表情已肯定了,他愿意留下来。分开几年后的舅舅,又与我们生活在一起。</h3> <h3>舅舅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潜伏在身体里的暗疾肆虐着他的生命,劝他去医院检查治疗,他坚持不去。可能是以前打预防针时,留下的阴影吧。说多了他谁都不理,我们外般无奈。</h3><h3>他一直按他的方式活着,谁都无法去改变他。他义无返顾的忍受着身体的痛楚。天寒地冻的深冬,他不穿袜子,拖着一双布鞋。裸露出的脚后跟,生了冻疮,皮肤溃烂。我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买了防腐消毒的溶解液,冻疮膏,纱布棉花把他的双脚泡洗干净,涂上冻疮膏,再用纱布棉花,厚厚的包着他的脚,他没有反抗,任由我的摆布,隔天换一次,他的脚逐渐好转。</h3> <h3>第二年的秋天,舅舅再也没走出家门,他的腰和腿都是以前工作时,严重透支留下的伤残。吃药也无济于事了,疾病跟随太长的时间,身体就像一部残旧的机器,六十刚过,舅舅的双脚已不能支撑他的身体。他躺在床上,母亲和我轮流的照顾他,这种状况持续了十多天,在舅舅去世的前一天,我进他的房间,见他有规律的呼吸,像熟睡了的样子,我轻轻的关上房间门。告诉母亲;舅舅睡熟了。第二天,八点过十多分,我被母亲唤醒,母亲告诉我;你舅舅恐怕不行了。我一骨碌从床上起来,紧接着进入舅舅的房间,看到舅舅潮状那样用力的呼吸,似乎要把灵魂释放出来。我哭泣着,喊着舅舅。他闭着双眼,嘴唇颤抖了一下,想说什么。母亲要我对着弥留状态的舅舅承诺,叫他安心的走,一定像对我的父亲那样对他。我哭着说完,舅舅使劲咽下了在世间最后一口气。止住了呼吸。他听见了我的承诺后才放弃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哀伤一团烟一样从脚底淹上来。我失声痛哭,跪下烧落气钱。姐姐,姐夫们相继赶来。舅舅的棺木是在父亲去世后,他自己准备好的。二姐夫请来了一些人。他们用酒给舅舅擦身体。然后麻利的给舅舅穿上新衣服,一件陪伴舅舅多年的军用棉大衣当衾被,这件棉大衣虽然有些年头了,因为舅舅的舍不得穿,质量还非常的好,之前舅舅交代过母亲,把这件大衣当衾被给他用。</h3><div>舅舅躺在堂屋中的木板上,身体盖着那件军用棉大衣。脸上覆盖着棉草纸。我抚摸着他的手,体温变凉,身体迅速变得僵硬,我感觉到他身体渗透出来的寒气,上天不忍心看他受罪,把他收了回去。他一生除了儿时给予我的那份慈爱,他作茧在自己的思想领域里,一生孤寂,一生悲凉,而我能给他的,只有哭泣和心碎般的疼痛,还有临终前的承诺。</div><div>灵堂搭了三天,我跪了三天。听着道士涌经声夜色一样凄然,心中大恸。泪如雨下,舅舅,就此别了,舅舅,我送您的灵魂上路,可怜的舅舅啊,可怜的人。在这世上你无儿无女,我就是你的女儿,我就是你的亲人。</div><div>第三天,当天空还是夜与昼的转换时期,凌晨的寒气让我瑟瑟发抖,空旷的街道带着刚刚苏醒过来的寂廖,更增添几分凄凉,躺在棺材里的舅舅被几个人抬着,前面一个人背着背篓篓,提着一盏灯。一路扔着锡箔。舅舅被抬着无声无息从我的视线里消失。</div> <h3>舅舅将孤独的永远藏匿在棺材里,埋在山坡上。止不住的哀痛渗透我的灵魂,泪模糊我的双眼,瞬间心被掏空一样难受,从此相隔着茫茫的生死,永远只能在想象与思念里,没有踪影,没有声音,没有气息,只有在虚幻的记忆中。</h3><h3>生命如沧海一粟,活着仅仅是个过程,舅舅就像一粒尘埃,在世间轻轻飘过几十年,芸芸众生里,他没留下什么,但在我的记忆里留下思念的情结,会一直缠绕在我的生命中,不离不弃。</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