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扎尕那:一次误入仙境的旅行

简人(李云良)

<h3><br /></h3><h3> 去迭部方向的兰州大客车,要绕道经过四川诺尔盖草原,过了红星乡,汽车开始像只小甲虫在绿色的峡谷中爬行。多年前我到过诺尔盖,这座美丽的草原至今留给我惨痛的记忆,我在一篇文章中曾经写到过那段经历。沿途苍翠的山谷在车窗外一闪而过,那些美丽而隐秘的藏族村寨就静静地坐落在山脚下。后来我才发现,我要寻找的扎尕那就在这峡谷附近!我先是看到一个叫木岔的藏族村寨,红瓦木屋,村口的路边堆满了高高的青稞架,路中间躺着一头黄牛,也许是见惯了车辆,它竟然纹丝不动,气得司机拼命摁响喇叭,尖锐的喇叭声开始在山谷中回旋,但丝毫不起作用,那头黄牛居然半闭着眼睛,在马路上打起了盹,最后兰州司机从牙缝里迸出四个字"操你大爷",大客车小心翼翼地从它身边的石子路上绕了过去。</h3> <h3>  四小时后,当我站在迭部县城尘土飞扬的大街上,我简直难以置信,这个到处充满挖掘机、电缆线,汽车驰过时,满大街都会扬起浓雾般黄尘的地方,难道就是传说中九色甘南的迭部县城?尽管大街上的店铺都用藏汉两种文字标识,尽管当那些脸上烙着高原红的藏民在人群中晃着长袖走过,但迭部留给我最初的印象,就像一位蒙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流浪汉!</h3><h3> 迭部与四川九寨沟相邻,是甘南最大的林区。相传在很久以前,有个名叫涅甘达哇的山神途经此地,被石山挡住去路,他伸出拇指一摁,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在五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浮现出浩瀚连绵的森林、江河和淳厚朴实的民风,这片神奇的土地就是如今位于青藏高原的东部边缘、甘南藏族自治州南部的迭部县。迭部,藏语意为"大拇指"。而这片被大拇指摁开的土地上,扎尕那,就是迭部山水的一个集中展示。</h3> <h3>  上世纪二十年代,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撰稿人,一个在黑白胶片时代将中国的美和自然呈现给世界的摄影师约瑟夫·洛克。他曾经深入杨土司管辖的迭部考察,在一篇题为《生活在卓尼的寺院里》一文中说过两句话。</h3><h3> 一句是:迭部是如此令人惊叹,如果不把这绝佳的地方拍摄下来,我会感到是一种罪恶。</h3><h3> 另一句是:我平生未见过如此绚丽的景色。如果《创世纪》的作者曾看见迭部的美景,将会把亚当和夏娃的诞生地放在这里。</h3> <h3>  扎尕那位于迭部县城西北三十多公里的益哇乡境内,是迭山主脊光盖山脉南麓一处地形奇特的大自然杰作。它曾入选中国十大"非著名山峰",是一座非常完整的天然"石城"。在藏语中,"扎尕那"意为"石匣子"。可事实上,它比匣子要壮观得多。就像玄幻影片中高高矗立于星际的城堡,只能供雄鹰巨大的翅膀飞翔其中。早晨租车至扎尕那东哇村,这里奇峰突起,四周是茂密的森林和灌木丛,山坡上间杂着种植青稞的地块,向阳处是一个由木板房搭而成的藏寨,一座寺院的金顶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在《消失的地平线》里虚构了一个隐藏在雪域的世外桃源香巴拉王国。而扎尕那,似乎就是那虚幻王国的原型。</h3> <h3>  在幽深的山沟里徒步,一路上涧水声和鸟鸣如影相随,挺拔的白松长在半山腰,道路一直上坡,而眼前的山崖仿佛一只只巨大的手掌,覆盖在头顶,四周是高耸裸露的奇异山峰,那些形同中世纪欧洲教堂尖顶的山峰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无论站在哪个角度,它们似乎都纷纷倾斜着向你迎面扑来。这里也许亘古至今没有旅人往来,那么高的山峰上,甚至连树木都登不上去,能去的只有风、土拨鼠和鹰,一些巨大的原木躺在路边,野花在山中寂寞地开放。在高海拔的地方行走,特别容易让人感到疲惫,我走到悬挂着经幡的地方,就开始转身返回,整个徒步来回花了约七小时左右。快到东哇村,天空却突然下起了大雨,回到客栈时,听老板的女儿说,其实扎尕那出名的是那些石林。她反复追问我是否看到山上的一尊石佛。此时,我才惊悟,在这条沟中倘若继续向前,就会看到美丽的石林,风光也会迥然不同。想想峡谷中并无任何标志,记得早上出门时,客栈老板只是说,从沟里沿着道路行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根据自己的体力吧!山中多雨,他还提醒我带好雨具,并叮嘱千万别在景区丢弃火种和垃圾。我清楚地记得,他从头至尾,只字未提那美丽的石林。</h3> <h3>  想想经历了一天的艰难徒步,却错过了美妙的风景,我的心情突然变得低落,内心也开始懊悔不已了。</h3><h3> 翌日早晨,微雨。看着阴郁的天空,我突然决定继续进沟!但和昨天不同的是:我放弃了沉重的三脚架,仅携带一只镜头上路。昨夜的雨水使道路变得泥泞不堪,山涧中的水量陡增了一倍,沿途光盖山脉的山峰都笼罩在雨雾中。在峡谷中行走,似乎有种唐诗的意境:"云傍马头生"只不过我没有骑马,当淡蓝色的云雾不断从身边升腾而起,而我接连几小时都在它的深处穿梭。驻足远眺,只见雾霭缓慢地在峡谷中移动,所到之处,整座高山仅露出褐红色的峰顶,尖尖的,仿佛鹰的嘴喙。继续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山变得越来越突兀、险峻,绝壁万仞,如同一个刀劈斧削的世界。难怪有人用"石城"、"石宫"、"石殿"来描述扎尕那,甚至更有人说它是一座巨大的山石岩雕博物馆。路上遇到一位藏民,当询问离石林还有多远时,藏民指着远处说:"仅一公里,拐过这座山口,就可以看见了!"</h3> <h3>  其实,我并非是个执著于目的地的人,在藏区,我相信风景永远在路上流淌。我目睹沿途山势的变化,置身于那些宏大而细切的天籁之音中,觉得内心也变得宁静而澄明。高山上的天气变幻莫测,刚刚还是冷雨飘忽,转眼间却阴云散尽,露出湛蓝色的天幕。山道上有马蹄留下的印迹,涉过充满砾石和泥浆的道路,我一步步地登上高山的草坡。这里似乎已是道路的尽头,雾已经浓得再也无法融化,山上有放牧的藏族妇女,我望着云雾不停地蒸腾、移动,一瞬间,整座山头就已经消失不见了。高山上只有风和羊群在缓慢地移动,如果忘记这是扎尕那——甘南迭部的一个隐秘之地,我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误入了仙境?</h3><h3> 扎尕那山中的雨说来就来,傍晚五点钟的大雨,总让人猝不及防,看着无边的山峦隐没在风雨中,扎尕那的黄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降临了。</h3> <h3>  扎尕那由四个藏族村寨组成,按山势从高到低依次为代坝村、达日村、亚日村、东哇村。远远望去,白塔、叠板房和青稞架杆都出没在绿色环绕的童话世界里。益哇乡东哇村海拔不到三千米,是我进入安多藏区,一路上遇到的少数几个低海拔的地方。历史上的扎尕那曾是卓尼杨土司的辖区,由于地处偏远,扎尕那的男人们在村寨附近种植青稞,而牛羊则放牧在上百外的东部草地。他们不但需要一个操持家务的女人,还需要另一个女人在牧场挤奶,而他们终年骑马奔波在两个家庭之间,可无论走到那一边,都有火塘、热炕和女人。</h3> <h3>  东哇村的建筑以叠木房为主,每户人家的门前几乎都竖着青稞架,而拉桑寺坐落在高高的阿尼玛沁山下,从公路到寺院要穿过一段陡峭的村道。有意思的是,当地藏民在山涧的下游,因地制宜建了几个小小的转经房,金黄色的转经筒在流水的冲刷下,昼夜不歇地自行转动。我到时,拉桑寺的大门紧闭,听说今天是"玛呢节",喇嘛和村民们都聚集在对面半山腰的草原上。七八月份,甘南草原上的节日众多,村民们都在草坪上搭了帐篷,聚在一起举行煨桑仪式,这里是野花的世界,在蓝天下绽放出令人目眩的色彩!让人觉得那是藏民的另一个天堂。</h3> <h3>  洛克曾经先后三次到达迭部考察,他进入迭部考察有两条路线:一条是从卓尼柳林出发,经卡车沟,翻光盖山,穿越扎尕那石门,到达迭部电尕;另一条是从卓尼柳林沿大峪河南下到大峪沟,翻越措美峰,到达骨麻湖景区,然后再从让尕沟出来到达旺藏寺。在今天,当"香巴拉"被丽江、中甸、稻城、迪庆等地"争夺"不休的时候,有谁知道就是这个神秘的地方,早在八十多年前就被美籍奥地利植物学家洛克称为"人间天堂" 的香巴拉了。直至今天,迭部仍然鲜为人知地深藏闺中,那些随团而至大呼小叫的游客,甚至背着帐篷出游的驴友,他们抵达甘南后,在那不愣寺和鲜花盛开的草原上留影,然后经过郎木寺,就直奔川西诺尔盖草原上的唐克,他们总与扎尕那擦肩而过……</h3> <h3>  当我查找洛克当年走过的路线,有一张照片令我惊鄂不已,那是洛克在扎尕那山梁上拍到的景色。近百年过去了,那里的山坡、树木,甚至小路竟然都没有一点变化。时间仿佛已经在这里凝固,近百年的历史也只如轻风拂过而已……</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