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栀子香

兴安

老屋的院子花果林立。其中有两棵一人多高的栀子，叶茂枝繁，绿影婆娑。粗壮的花枝被竹竿支撑着，每年端午前后，雪雕璧琢的花蕾便星星点点坠弯了枝头。

初夏的凉风穿过小院，穿过漫枝碧透的树荫，洁白若雪的花朵随风摇曳，怯怯地在碧绿油亮的叶片间闪烁；枝叶间传来悦耳的沙沙声，那是花儿们在低低地诉说的昨夜的好梦。月光静谧而温柔，小小庭院里悄悄漫过阵阵馥郁的清香。

栀子花的香气，沁人心脾，那是一种宁静而温柔的甜香。就像爷爷过年时熬的冻米糖；就像幼时月色花香中妈妈哼唱的童谣，小弟奶声奶气地呼唤姐姐；就像出嫁时老爸含泪的笑脸，一遍又一遍叮咛和祝福……

少年时最喜欢的，不过是切一碟水果，捧一本好书，藏进浓浓花荫中细细品读。一缕书香，一缕花香，几分娴静，几许惬意。

五月栀子香满头。小时候，没有品种繁多的香水，聪慧的奶奶采来盛开的栀子花，挑选出雪白饱满洁净的花朵，去掉花蕊，稍稍浸一会儿盐水，塞进我乌亮的发辫里。整个初夏，悠悠花香伴随着长发白裙水眸依依，我成了小伙伴们羡慕的“香丫头”。

爷爷和老爸，绝对是我家的厨坛高手，一手好厨艺是我一生中最眷恋的“家的味道”。当雪白栀子花压弯了枝头，妈妈便会兴致勃勃地领着我们提着竹篮“辣手摧花”。去梗、摘芯、焯水、盐渍，去掉苦涩的汁水，拿来凉拌或清炒，便是一盘上好的时令小菜。尤其我最喜欢的，是一味栀香粉蒸肉，酥烂的五花肉，裹在金黄油润的米粉和凝香的栀子花中，在唇齿间轻轻一抿，无与伦比的鲜美香甜便充溢味蕾，好吃得简直吞掉了舌头。

每天清晨，栀子花含苞带露，最是娇艳。我便早早起来，挑着半开未开的花骨朵儿连叶摘下，带进办公室，养在盛满清水的花瓶中，这花儿便能开上好几天。悠悠的馨香萦满一室，忙碌的工作都变得优雅和快乐。

花开时节，芬芳四溢，周围的街坊邻居，也被花香吸引，爱美的姑娘婶子更加喜欢到我家串门聊天。回家时便都会采上一捧雪白花朵儿。妈妈乐呵呵地说，栀子天生地养，一遭开花，当得被喜欢它的人摘走，花儿也是欢喜的。

2017年的初夏，我一遍又一遍地徘徊在这个熟悉小院。低低的围墙下，栀子花仍然静静地开放，阳光把栏杆的影子拉得老长，印在打好的包裹和老旧的家具上，平时干净整洁的院子堆满了丢弃的杂物，花树下猫咪迷茫地望着匆忙的家人。

石柱上的涂鸦尚未没去，童年的嘻笑声犹在耳边。抚摸锈红的栏杆和苔痕映染的粗糙院墙，指间微凉。恋恋不舍地打量着这个留下亲人无数欢笑、承载百年来家族记忆和伴我成长的地方，眼眸中含着隐隐的泪光。为了支持全县棚改工作，我们即将要离开这里搬进新家，遗憾的是新居里没有足够的土地可以移种这两株巨大的栀子树。此时一别，别无归期，五月栀子花的幽香只能成为我心里梦里的乡愁和淡淡的忧伤……

风中飘来幽幽栀子香和枝叶沙沙的轻响，吹红了我的眼眶，牵起我心中的无数惆怅。还未离去，便已恋恋；尚未远行，业成思念。摘下一枝雪白的花朵，我无声凝望。

别了，我的栀子花，别了，镌刻着我快乐忧伤伴我成长的地方，别了，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