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佛造像碑考云际寺及故乡村史——刘亚谏

北京大秦岭书画院

　　春节回故乡，有幸收藏到一套佛造像碑拓片。拓片出自北魏时期的柱形碑，该碑是家乡陕西户县西焦将云际寺最古老的遗物。

　　根据造佛像碑上所记载的年代，不仅可知云际寺兴建于何时，而且对云际寺古银杏树提供了树龄依据；更重要的是，把村史可推前几百年以上。

过去，人们对云际寺何时兴建，是以银杏树和唐诗中提到云际寺的诗句来估算的。县志没有明确记载，以前也没有村史，主要是人们口口相传，认为云际寺大概起源于隋唐或者初唐，村史甚为模糊，只知宋代焦赞驻军后村名为焦将村，再远就不清楚了。

这尊北魏佛造像碑，现保存在户县文管所内。

我春节时到文管所转，在西廊一排石雕中观赏时，发现了这个造像碑。碑前的说明为焦将村云际寺之物。

　　户县文管所过去是文庙，解放后成了县文化馆。四十年前我在文化馆里的文庙大殿创作过农民画；1979年上半年，曾住在文化馆里三个月，准备高考功课。因此，在文管所里转，可以说是旧地重游，回忆一下几十年前的如烟往事。

当我发现这尊佛造像碑后，十分惊喜。为了弄清楚我村的古物怎么到了这里，我拜访了户县文管所的王亚周所长。王所长很热情，帮我查找该造像碑的资料。

　　根据《户县文物》记载，我村的北魏佛造像碑共有两尊，一尊在1951年从旁边的云游寺移到云际寺，云际寺被拆除时，造像碑被保存到户县钟楼。

另一尊造像碑，就是我收藏拓片的这尊，于1983年在我村的云际寺遗址出土，后保存到县文管所。在文管所石碑中，该佛造像碑是最早的，被矗立在西廊石碑的最前面，供人们观瞻。

该碑为粗灰石质，四楞柱形，上窄下宽。四面均由上部图案和下部文字组成。每面图案以中部佛龛为主，内为浮雕佛坐像一尊。坐佛高肉髻，手施无畏印和作与愿印。左右各立一菩萨。佛龛上下图案有天女、力士、供养人、房舍、植物及修行者，还有连体二龙及人面蛇身的伏羲、女娲等。佛像古朴，衣纹细密，周边构图繁奥瑰丽，为北魏典型风格。

　　四面环刻记文与邑子姓名共40行，有400余字。其中"大魏永兴二年"清楚表明，该石雕为北魏后期。

　　大魏永兴二年，即公元533年。这说明云际寺距今已经1485年了。

按常规，有寺即植树，古银杏树当与建寺年代相当，即这株古树的年龄也在1480多岁。

清楚了云际寺的建寺时间，也推算了银杏树的树龄，下面我想着重说一下村子的起源历史。

刘亚谏作《消逝的故乡》

刘亚谏作《吼秦腔》

终南山下

　　记得我少年时，在云际寺附近，我村第五生产队挖出了几尊巨大的石佛，还有制作石佛的石料。据此推测，在北魏时期，云际寺周围可能有石佛加工作坊。

雕石的传统，在我村一直延续继承了下来。几十年前，村里还有不少石匠，以雕石为生。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老家盖房，我从太平河采石，拉回家后，叔父加工成门墩和柱石，成为盖房的建筑及装饰材料。

根据巨佛残石和石雕传统，村子在北魏时期有不少石匠在雕造佛像。这样，村子的历史至少应上溯到兴建云际寺之前。

聊起村子的历史，老人往往说，"先有云际寺，后有长留村"。意思是先有了寺，才留住了人，人多了成村，就有了家乡最早的村子，叫做"长留村"。

因此，说到村子的历史，大家一般从隋唐说起。而焦将村名则更晚。人们传说是从宋代开始的。宋代抗金将领焦赞，当年率军驻扎我村，他死后葬于村南。为纪念焦赞将军，改村名为焦将村。后来以河为界，河东为东焦将村，河西为西焦将村。

刘亚谏作《故乡夕阳图》

　　我与王所长在讨论中，他提到一个观点，一般的规律，应是先有村，后有寺庙。所谓"先有云际寺，后有长留村"，可能是一种误传。而且，叫什么"留村"的，肯定会更早。户县、长安及西安周边，村子带"留"的有几十个。如现在户县还有"东留村、西留村"。

从东汉末年起，战乱使全国人口减少三分之二，到西晋时总人口只有两千万。再加上西晋八王之乱，尤其是北方"五胡乱华"入侵，又有二分之一人死去。到东晋初，全国仅余800万汉人。北方汉人遭灭顶之灾，可以说赤地千里。一系列战乱、死亡使人口锐减，还有不少人逃离北方，朝南迁移，北方留下的人口很少。这时期，往往把留下的人聚起的村子，叫什么"留村"。我村过去曾叫过"长留村"，可能就是"五胡乱华"后的村名。

这样计算，"长留村"名应在"五华乱华"的公元350年前。这比云际寺的公元533年，还要早200年左右。

既然"五胡乱华"后留下的村子叫"长留村"，那么可以断言，在"长留村"之前，已经有了村子。上世纪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平整土地，在村子周围，时不时挖出汉墓，见到汉代残陶，说明至少在汉代，这里就有村落。

如此说来，我村子的起源，若从佛造像碑所记的年代算，应在1485年之前；若从长留村向前推算，再以出土汉陶佐证，村子的历史至少到汉代。这比人们传说的宋代始有焦将村，要早1200年，比隋唐之说早了近千年。

　　几十年来，随着自然经济生产方式的消亡，农耕文明的社会形态渐行消失，原来的村庄发生巨变，并且正在拆迁。两千年传统文化的村脉随之瓦解了！

当故乡的村落在消逝之际，我从这尊佛造像碑上，清楚了云际寺的兴建年代，知道了故乡的象征——古银杏树的年龄，也对村子的起源发展有所认识。但故乡，终究正在消失。唯有这颗古老的银杏树，还在俯瞰着沧桑变幻的人世间。

北魏建起云际寺后，银杏树和古松树开枝散叶，生长茂盛，长留村的人口日益增多。到宋代焦赞将军驻军之后，改村名为焦将村。后发展为西焦将、东焦将，简称东堡、西堡，两堡人口达三、四千人。

"长留村"如今难留。由于"文革"摧毁了云际寺，古松被砍伐，银杏树日益凋敝，村子也正被拆迁。似乎没有了云际寺，"长留村"就"留"不住了！

呜呼！这难道是故乡的宿命？

丁酉正月草于终南山下，初夏定稿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