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情怀

明月松间

　　这几天因为有事回到家乡，看了看许久不见的老屋。那斑驳的墙壁，那屋前屋后的花花草草，把我儿时的故事和一个家族的兴衰一幕幕荡漾开来。

老屋的花花草草

都是女中豪杰

我爸妈和大姑幺姑

  老屋的儿女

老屋沉寂在那里将近二十年了。老屋的儿孙都已在城里安家，有的离家千里万里，只有爸妈放心不下那边田里农活才偶尔过去看看，只有二妈家用不了的东西不想扔掉，才草草塞进那曾经装满幸福和荣光的老屋。那年二妈家有喜事，我们一个家族的人难得一聚，以老屋为背景，拍了一张全家福。那饱经沧桑的老屋，像极了一个满脸沟壑的老人，放飞了许多儿女，却在夕阳下默默老去。她对儿女的态度永远只是：无尽的期待和无条件的包容。

饱经风霜的老屋

　　五一放假小聚

 

老屋记录了一个家族的历史。我的奶奶养育了五个儿女，爷爷走的早，奶奶不擅长水田活路，但她凭着罕见的勤奋和聪慧把五个儿女养育成人。我爸当了工人，二爹当了农民，三爹参军入伍后来复员当了医生，二个姑姑心灵手巧，嫁给了很体面的人家。大姑爹是手艺人，有经营头脑，承包了花果山；小姑爹是复员军人，是村里的干部……那些年，我们的老屋是村子里最亮堂的地方。我那满头银丝的奶奶满脸都是慈祥的微笑，她像讲故事一样讲述着这个家族的酸甜苦辣，讲述着这个社会的人情冷暖，也讲述着一群儿女成长中的快乐和辛酸。我也经常跟着小脚的奶奶上宜昌、下荆州、走红花，感受到各路亲友对我奶奶的尊敬和爱戴，感受到一个家族的兴盛和荣光。此间我也学到了与人交往的基本礼节和初浅的社交技巧。幼年的走南闯北，也开阔了我的眼界，让我注定不是一个守住老屋的后辈。后来，我的人生旅途也算是顺了奶奶早年的牵引，奶奶带我走过的地方，我都一一去过，在宜昌上学，在红花上班，在荆州培训……可惜，奶奶的一双小脚没有走出湖北，便已溘然长逝，不然她也许会引领我走向更远更广阔的天地……

假日小聚

我爸和我三爹

我三爹和大姑爹

三十年前的一次聚会

五十年前的一次聚会

我三妈三爹

我奶奶

我三爹、大姑、幺姑

三爹和大姑幺姑

大姑和三妈

三爹

小姑爹和他的宝马

桔花飘香

老屋的风水是极好的。门前是我们村最大的水库，常年泛着清波。水库堤下是一口水井，全村人都在这井里挑水吃，所以我这老屋有着极高的人气。担水的人，累了就会在水库堤上歇一歇，我们在门口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人，听到感兴趣的事，就会凑上去坐在堤上谈天说地，有时竟然忘了回家。因为经常看到未成年的孩子挑水，我们也受到启发，早早担起了挑水的责任。我八岁开始挑水，那时人还没有水桶高，大点的孩子就教我把桶绳绕几圈，起初只能挑半担，后来不知不觉也可以将水挑满了。艰难的是，水桶上了肩，人就要爬坡。水库堤又高又陡，溜溜滑滑没有成形的台阶。那时我理解最深的词语就是“咬紧牙关”，再重的担子，只要你咬紧牙关，你就可以走过崎岖不平的道路。上了水库堤，就全是平路了，我通常会在水库堤上歇息一会儿，喘一口气，看水面上的波光粼粼，看成群的鸭子嬉戏。一阵风过，远处飘来稻花的清香……那些担水的日子，像极了一段浓缩的人生: 该咬牙的时候你得咬牙，该放下的时候你得放下……

碧水常清 青山常绿

　 瞧这一家子

 

我六七岁的时候，我的两个姑姑都已出嫁，三爹也在宜昌安了家，老屋就只剩下我爸和二爹两家。我爸在外地工作，不常回家，姑姑和三爹也只在过年过节或者家里有事才能回来。他们的到来，会给孩子带来极大的快乐。三爹的提包里总会有一些花花绿绿的糖果，漂亮的笔记本，精致的钢笔，各种包装的雪花膏……姑姑的到来，总会伴随着清甜的瓜果，香脆的豌豆，让我们这些嘴馋的孩子大饱口福。让孩子们高兴的还有，亲人的团聚会让我那好客的母亲尽力整出一桌好菜。其实我们都被早早地告诫：有客人来，菜要“细点”吃。所以我总是尽量忍着不去夹菜，只是默默地吃饭。大人们看不过，就塞给我几片肉，几块香肠，我偷偷看一下母亲的脸色，若她没有特别生气，就端起碗悄悄走开，默默地吃了，然后细细回味……

把酒话桑麻

那年春天

我和我妈

老屋门口的稻场是极大的，因为要承担两户人家打场的任务。我们经常是两家一起打谷场的，我妈和二妈轮流给牛上架碾磙，一圈一圈起碾轧，让谷粒从秸秆上掉下来，碾的遍数越多，谷粒掉得越彻底，所以打场特别废工。大人们一般选择凌晨或夜晚，因为那样人畜可以避免烈日的暴晒，而且还不占用白天抢种抢收的时间。等到太阳出来，谷粒已经打下，可以分别晒草和晒谷了。有时，我们听着呀呀的磙架声，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突然又被大人叫醒:“快起来翻场了！”我们这些孩子揉揉惺忪的眼睛，和大人一起把全场的稻谷翻一遍，再碾一轮……牛儿套着架缓缓地踩着厚重的稻草，母亲牵着牛绳轻轻的挥动竹鞭，一圈一圈地走着没有印痕也没有止境的路。金黄的谷粒掉下来，卧在被碾的稻草之下。终于碾完了，我们要“除场”，把稻草中夹杂的谷粒抖出来，让草和谷粒完全分开……  

 

 

繁重的体力，复杂的工序，让我时时默念课文中的语句:“实现四个现代化，奔向2000年”。我多么希望书上描述的现代化劳动场景能够变为现实-----机器一响，金黄的谷粒就哗哗哗地滚出来！可现实中石磙碾谷那人畜俱疲的场景让我感到窒息和沉重，那石磙好像就碾在我的心上。也许就是在那时候，我幼小的心田就种下对弱势群体的悲悯，也立下改天换地的宏愿。但大人不同，他们感受到的是丰收的喜悦，那沉重已经成为他们多年的习惯。

 

二十年过去，现在那石磙早已完成它的历史使命，但它至今还寂寞地躺在老屋门口，锈迹斑斑，旁边长满杂草。家乡的那头大水牛，已永远地退出了那让人唏嘘的历史舞台。我家门口的大片稻田已经被征用，那里高楼林立，车来车往，是宜都一个重要的管理机构了。打谷的沉重已经成为历史，我们再也见不到油菜花的金黄，见不到层层的稻浪，闻不到泥土的芳香了。

　　生日快乐

我记得那些年，我跟大人们一起劳动，二妈经常在闲暇之余，看着一望无际的稻田，看着远处的绵绵群山，笑着对我说：“丫头，你看我们这儿的景致还不错吧！”我惊讶于一个农村女人在生活重担之下还保存着浪漫的诗意！而现在，二妈和我妈都已经七十多岁，她们也像老屋一样饱经风霜，而且她们再也看不到年轻时洒下汗水的孕育了无限生机的田野了。那麦浪，那稻香，那菜花的金黄，已经尘封为一个个久远的故事，灿烂在老屋的历史长河里……

老屋门口

我爸和他的爱车

我爸是第一个走出老屋的人。他十五岁外出打工，后来成了一名工人。那时当了工人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那时不凭关系，不看文凭，只凭力气。我爸那时才十五岁，但身强力壮，舍得吃苦，很快就被转正，成了“公家人”，后来担任班长、队长、科长、主任和书记，工作地点也从矿区到机关，甚至经常出差到各个城市。四十五岁，他的工龄已有三十年。为了照顾家庭，爸爸办了退休让他的养子接了班。爸爸又回到老屋，脱下工装再度成为农民。我爸今年七十五岁，一晃他当农民又有三十年了。爸爸这一辈子吃了两辈子的苦，这个伟大的男人，他用一生的辛劳，拼命活出两个男人的生命！他无怨无悔地承担了工人、农民、干部、党员的多重使命！不管他身居何职，身在何处，不管他当干部还是百姓，他都敢作敢当，堂堂正正！尽管他有些迂腐有些固执，但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子，一个有血性有担当的男人。

抚今追昔

经济窘迫让他少小离家，作为长子，他肩负着养家糊口的重任。那时他们家里只有守寡的母亲和四个幼小的弟妹，爷爷离世，我最小的姑姑才七岁，三爹还在上学，二爹生病，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我爸是这个家唯一的一个拿工资的人，他把工资交给奶奶调配使用，才让这个家庭没有停止运转，才让这群失去父亲的孩子没有遭人欺侮。爸爸的工作是极度艰辛的，他的生活是极度俭朴的，一生都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以至于现在条件好了许多，他也固执地保持着几十年以前的穿衣习惯，岁月在一个人年轻时代打下的烙印是很难磨灭的。

 

爸爸带回老屋的不只是工资，不只是少年创业的光荣，还有一些新的生活方式。记得有一次爸爸放假回家，带回一些绿色植物，他叫我们跟他一起栽种。他神秘的告诉说，花的名字叫美人蕉。在我们的浇灌下，美人蕉长得很好，叶子肥美硕大，越长越高，不久就开出火红、金黄的大花。我们家是村子里第一户养花的人家，经常有许多村民跑来观看，鲜花朵朵带给我们无尽的骄傲。有些村民要求送给他花苗去移栽，爸爸会欣然应允，并嘱咐他刚栽的时候一定要认真浇水，小心看护。后来爸爸带回来的美人蕉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有美人蕉了。现在老屋已经斑驳陆离，爸爸也显得老态龙钟，但爸爸当年栽种的美人蕉还在焕发她蓬勃的青春！

 

那时村里没有电视，但爸爸有一个东湖牌的收音机，只要爸爸回来了，村子里的孩子都会上我家来收听。爸爸会给我们调频，收听适合孩子的节目，那些小孩子们被家里的大人一遍一遍地叫唤，或者听到“小喇叭广播完了”才肯依依不舍地回家。从爸爸的收音机里，我学到了好多的歌曲，听到了那时非常热门的小说，如《人生》《人到中年》《高山下的花环》《百合花》，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父亲在我们这帮孩子幼小的心田播下了文艺的种子，才让我逐渐长成了一个爱好文学的人吧。

 

记得那时父亲已调到机关，他每次回家都要带回几本杂志，如《大众电影》《知音》《今古传奇》，村子里男男女女的青年都抢着来借，爸爸在家休假的时间一般只有三四天，第四天的晚上，他就嘱咐我去找别人把书要回来。有些年轻人看书却不懂珍惜，有的人会把电影画报上的明星照片剪下来，这让爸爸在单位多次受到图书管理员的批评，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借回来，给自己家的孩子，给家乡的年轻人传递知识和信息。我的父亲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人，他总共才上了三年学，但他早年闯荡社会，深知读书的价值，努力地让我们这些后辈成为有文化的读书人。

我和我儿子

我儿子

我侄女

小字辈

　　百年老屋，也记录了一些富有诗意的往事。有时我们几个孩子被家长困在家里不让出门，偶尔看见飞机从天空飞过，我们就拢在一起，仰天大喊：“飞机，来接我！来接我！”可是，任我们在蓝天下喊破嗓子，飞机还是消失在茫茫的云层。有时，有邮递员从我家门口经过，我就会大声和邮递员打招呼：“有我的信吗？”邮递员不说话只是对我扮个鬼脸，笑一笑就走了。下一次他从老屋经过，我还是问同样的问题，他还是只扮鬼脸。他可能觉得十分诧异，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怎么会有人给他写信呢？我们家在那个闭塞的村子里，还算是与外界联系比较紧密的家庭，偶尔会收到远方的来信，这个给我们这些孩子灌输了与外界沟通的愿望。后来，我们也终于坐着理想中的“飞机”飞到祖国各地，可是，再也没有邮递员从我老屋门前经过了，那个带给我无数次希望和失望的邮递员已经不再年轻，如果他还健在，应该也有八十多岁了吧。

 

　　 格林和他的爱犬

这么算来，我们的老屋也实在是太老了，他见证了两辈人的悠悠童年。当第三辈子孙回到故地，他们见到的就是一所看上去十分破败的土屋，他们哪里想得到，在这土砌瓦盖的老宅里曾经发生过许多让人心酸又让人雀跃的往事？他们哪里懂得少年当家的苦涩，哪里懂得物资匮乏和信息闭塞的无奈，哪里懂得牛背上打滚和田埂上奔跑的快乐？

老屋，佑护了我的生命，温暖了我的时光，磨砺了我的意志，滋养了我的情感。踏遍祖国的千山万水，我永远带着老屋的深深烙印，散发着爱和美的芳香！

新生代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