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廖本锋

<h3>父 亲</h3><h3><br /></h3><h3>家父逝世近三个月,百日忌日在即,至今我都不愿相信父亲已故,似乎和二十多年前一样,出了远门,下了煤窑,在为撑起家门的天而辛苦远方。在此期间,我除了每逢逢期和兄弟姊妹赶回老家,母亲会炒上三碗菜,汤上一壶老酒,我们兄弟上香叩首,把盏斟上三边酒,后静立旁边,伺候着父亲的亡灵回家吃饭,静静的注视着燃香香烟轻绕,香灰跌落而火明,总想在香火明灭间能看到父亲的慈颜,直至香尽烛灭饭凉,重未见过父亲露脸。我才相信父亲真的走了,去了遥远的天国。那时我会难受,我知道我眼睛里的潮湿,泪不在脸上而在心里。很快我又不难受了,原因有二,一是我又不相信父亲死了而是出门了;二是我又回想起父亲在去世前一年多里与癌魔苦斗而痛苦的情景,我相信父亲现在胜了,癌魔死了,父亲累了,休息了。逢期过后就匆匆离去,忙生活该忙不完的事儿,没办法,所有的人都一样,生命不止事务不息。只是忙余想起父亲,父亲非凡的一生(对我们子女而言)历历在目。今日偶得闲暇,对家父回忆记录与文字,思绪激涌,场景恍如昨日。</h3><h3>父亲是个退伍军人,一生平凡而多桀,出生1952年,正在中国解放初土改期间,随后三年自然灾害让家庭陷入困境,加之父亲兄弟姊妹多达九人,除了食不果腹,可怕的连吃饭的餐具都是用木头凿成的,有时几个人在一个木槽里吃饭,那时的饭除了极少的玉米粉就是野菜,饥饿是父亲童年最深刻的记忆。缺衣少食让父亲很早就自食其力,下套捉小动物和烧知了是蛋白质的主要来源。众多兄弟姊妹也让父亲养成礼让宽厚的品行。父亲没有上学,据说是奶奶打着让上学都不上。1968年十六岁的父亲成了军人,服役四川某部队,两年的部队的生活没有给父亲留下多少回忆,最深刻的莫过于能吃上白面馍,以至于后来父亲都爱吃蒸馍。多难的中国那时正值文革十年浩劫,大山里的农村都很穷,饿的浮肿是普遍现象。如此时代背景,父亲退伍后被分配到地区木材加工厂,成了一名令众多乡邻羡慕的工人。父亲一米七八的个头,青春期的父亲在那个时代也敢桀骜不驯,上班不足一年,因看不惯车间主任张扬跋扈,终于在一天上班期间用拳头把车间主任放倒在车间里,而后背着简单行李回到家乡,用青春的拳头改变了在别人眼里认为的美好前程。之后,那个车间主任终因个人问题而锒铛入狱,工厂派人多次寻找父亲回厂上班,父亲坚决回绝了。自此,父亲又回归到农民的生活轨迹,也因此,父亲背上了不成器的名声半生,后半生的人生之途,坎坎坷坷。</h3><h3>七十年代的农民和现在的农民是两个概念,在那个靠工分换口粮的十年里,对于回归农民而又不愿握锄头的父亲来说,日子光景一团糟,吃上顿没下顿,又面临兄弟分家,分家时因为军人的豪迈和童年养成的宽厚,除了得到一间房(后因叔叔结婚,又不得不让出来,我们居住在队里的储藏室,土墙厚一米多无窗户,潮湿沤焖的地方,两年后实在难以居住,便又搬到别人盖新房后的旧房子里,但窗户大门被别人卸走了,竹笆门窗,倒也不在焖湿了),两床破被褥,两只碗,还有一只是破的。一无所有不怕,最为可怕的是没有一斗粮食。1976年,我荣幸的降生在父亲这个穷困而幸福家庭里,据妈妈讲,我出生的时,家里无一粒粮食,母亲饿得不行,邻居送了一碗玉米粥,产后吃了个半饱。父亲初为人父,也焦急万分,唯一的出路就是到生产队借粮,当时的保管是远房的舅舅,因借粮遭到拒绝,父亲盛怒之下,把保管掐头提脚窝在酒窖口,威迫下终于借的三升玉米。生活的穷困,压力的增大,父亲不得不开始寻找出路,跟大伯学做木工,外出务工给生产队挣钱换工分,母亲用破袄子把我包着放在地头出工,煎熬度日。第二年阳春三月,二弟也来到我们家里。喜事让人激动,却是粮食青黄不接的时间,家里光景可想而知。父亲和母亲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时间里想尽办法哺育着我们。在我半岁多的时间里已经没有奶吃了,喝粥成了我的主食,身弱多病。有一次我高烧不退,生命垂危,家里没有一分钱看病,父亲抱着我奔至医院,遭到当时院长拒绝治疗。父亲盛怒之下提着木工父要劈了院长,当时的黄医生挡住了,赊账给了一些药,救了我一命。每次提及此事,父亲对黄医生充满了感激。</h3><h3>岁月走进了八十年代,土地承包让大多数人吃上了饱饭。别人地里的庄稼长得茂盛喜人,而我们家里庄稼地则是稿草满地,因为不想种地的父亲并没有让家庭跟着大多数农民好过起来,借粮过日的岁月真的很煎熬,我和二弟从小就感到生活的压力。穷困的生活让父亲情绪暴躁,家里吵架,偶尔还会和不顺眼的人干上一架。但父亲又很慷慨,自己会做木工,家里做了不少桌子、凳子、小椅子和柜子,但凡有人看上只要开口,都会以极少的代价甚至没有代价的拿走,父亲在乡亲们眼里成了不会过日子的主,成了"烧炭没火烤,木匠没凳子坐的户"。无论怎样艰难,日子都要过下去,父亲又学会了加工蒸笼。父亲在山上伐回木头和母亲用手锯改成需要的板材,用上一天时间加工成一副蒸笼,挑到市场便可卖的25</h3><h3>元钱。后来手艺熟练了几乎每三天加工一副,我们家日子又热火起来,改革开放让我们家也吃上了白米细面,在那个生活并不富裕的年代,又成了别人羡慕的户。父亲慷慨劲又来了,家里吃饭点人多起来了,连过路要饭的只要他知道都要领回家,管上几顿饭。我们为父亲为人厚道而自豪。</h3><h3>时间会让一些不可能变为可能,八九年期间,父亲交上了好运,家乡的汞锑矿值钱了,每一斤可以卖上3到7元钱。父亲凭着一身力气,在矿洞弄出不少矿石,随后又在老家附近土法炼汞,赚了不少钱,那时候的几千块了得,我们家有了我们乡第一辆飞鸽牌自行车。90至92年成了父亲人生黄金年,和别人合伙承包了矿山,成了当地为数不多的万元户,父亲又大方起来,其仗义远近闻名,当时与9人合伙买了矿石选矿后转卖赚钱,一万多元的成本是父亲一个人出的,当选矿初期情景不好时,怕亏钱的全跑了,说不参与了,结果往往出人意外,选结束尽赚了2万多元。父亲一诺千金,平分了每人两千多。于是乎门厅不敢说是如市,反正经常客人不断,偶尔早晨在门口看到有羊腿挂在门上,连我们上学干粮好多时候都是牛肉干,我们兄弟骑上了轻骑(一种不带档位摩托车)上学。父亲那时间对我们的关爱空前,为了我们学业到学校包电影放映,取悦师生为创造所谓"好的学习环境"。我弟弟骑车与人撞车了,父亲纠结了两车人去找那人算账讨说法。但父亲很严,重不许我们打架闹事,更不许偷拿要别人的东西,只要我们犯错了,就会罚跪和狮子般大吼,让人不寒而栗。父亲用一些特殊的方式诠释着父爱。</h3><h3>然而好景不长,没有上过学的父亲被合伙人挤出去了。父亲大手大脚花惯了钱,突然没有收入的家庭日子一落千丈。父亲抱怨着没有文化害了自己。93年三弟出生,家里甚喜,父亲尤为高兴。可被计生罚款,我又要外出求学,家境又进入困境。94年二弟外出上学,四妹降临家里。家里喜事连连,可经济又成了家里最为困难的事,借钱成了头疼的事。父亲个性要强,重来都不愿意与人求情说好话,在我们最为困难期间,除了我出生时武力借粮外,所有借粮的事都是母亲完成的。然而,对于我们兄弟上学他低下了高贵的头颅,问别人借钱了,说好话了,曾记得有次问别人借两千元差点没有没有给人跪下。生活没有让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弯腰,父爱却让汉子屈膝。最为困难的时间,父亲准备卖了我们住房,下定决心让我们兄弟完成学业,真乃分文逼死英雄汉啊。世事炎凉,家庭贫困,门厅冷淡,父亲染上喝酒,醉酒便和母亲大闹。但每逢我们兄弟回家,他都特别高兴,对母亲又好起来,不吵不闹。对我们特别关心,有时半夜爬起来看看我的被子盖好没有,我感动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装睡着。家穷但父爱如山,家是最温暖的地方。</h3><h3>时间就是条河流,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停下脚步。转眼间,我们工作了,三弟四妹上学了。但初出社会的我们生活都难以自保,没有能力养家,弟弟妹妹上小学的责任就落给了父亲。时光加上压力就是个可塑机,90年代末到2006年,父亲被迫变成了广大北漂的农民工中的一员,在山西的煤窑里一干就是8年,06年终于因受伤断了右锁子骨而终止了打工的生涯。随着我们兄弟日子好过起来,尤其是二弟干事魄力,家境逐渐好起来,弟弟妹妹上学责任接力棒我们大兄弟两接了过来,父亲并不甘心待在家里,而坚决要到工地帮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翻修了老家的房子,又在老家街道上买了房子,我们大兄弟俩在省城也各有住所,三弟四妹上了大学,我们全家也为现在的好时光高兴时,幸运之神护佑这个多苦多难的家庭。</h3><h3>父亲母亲终于脱离了劳动,而年近花甲的父亲看起来精神矍铄,厄运却已经悄然造访。2012年4月一个晴天霹雷又让我们的家庭浓罩在阴霾之中,体检中父亲被查出恶性程度最高的低分化腺癌胃癌。父亲母亲不识字现在倒成了长处,他不知道癌症有多么可怕,只知道自己得了胃病。手术安排在一周后,我们兄弟赶回到他身边,在手术前带着他转了骊山、兵马俑和雁塔,每个景点和父亲母亲合影,脸上的笑靥心里的痛,五味杂呈,心里清楚那就是最后。父亲被推上了手术车,我明显的看到了父亲的脸上的恐慌,我扶在旁边告诉他我们找了最好的医生,手术了就会好起来,还假装漫不经心的埋怨他要是早来看病就没事了。手术室外的等候,时间似乎停止了脚步,那么漫长。父亲的胃被切除了五分之三,父亲在几个小时里变的苍老佝偻。病房麻药后的苏醒父亲痛苦万分,汗水浸湿了衣服和被子,因为儿子儿媳们在陪护,他坚忍着未曾呻吟,我被父亲的坚强而折服。多难的父亲在术后10天又出现了吻合口破漏,又二次手术。痛苦让他不想在医院呆着,半个月后坚决要求出院。因年龄大且有二次手术,父亲体质急剧下降,回家尽力补充,两个月后做了第一次化疗,半年出现吞咽不畅,随后放疗。父亲忍受着痛苦,坚持配合治疗,随后的化疗、中药治疗都无法阻止癌魔吞噬父亲的健康。7</h3><h3>月份在邻近县医院抽了最后次胸腔积水后卧倒在床,进食困难,身体开始浮肿。但他依然坚持配合治疗,要求陪护的弟弟妹妹和亲戚们换班睡觉,而他整夜整夜难以入睡。如此时间还关心着亲人的人,这就是父亲。农历2013年8月4日我们兄弟轮流着抱着父亲,交代了后事,在我的怀里撒手人间升归天国。</h3><h3>父亲走了,父亲短暂的一生在不同的时代背景里是军人、工人、农民、匠人和农民工的角色转变着,用其一生诠释了伟大父亲的角色。其多难的一生留给我们太多启示,坚强勇敢、勇担责任、耿直仁厚、博爱如山,是留给我们的永远的精神财富,我们为有如此父亲而骄傲。</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