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棕香又端午

徐广刚

海州湾西岸三洋港，有亇叫柳杭的海淤村，一年四季都被海风包裹着，湿湿漉漉。村东曾有一片望不到边的芦苇荡，进入五月时，翠绿的芦叶，你挤着我，我挨着你，密不透风。端午前，打粽叶的人，成群结队。鲜嫩宽大的芦叶，用开水煮过，增加了韧劲，浸透芦叶清香的糯米综子，使人对端午节的留念，久不释怀。

我家院子很大，三进三出。西院一片竹林，中院栽的桂花，东院有个荷塘，栽了几株睡莲，荷池东身是菜园，菜园南头圈了块地，几只白鹅，领着几十只草鸡，安营扎寨。

明天就是端午节，今晚家家焐棕子。尽管夜风潮湿咸腥，荷塘蛙声噪人，却遮不住漫天飘溢的粽香。我打开卧室的窗，嗅觉着芦叶的清香，那样清爽甘饴，感觉老祖宗留下的节日，为我们的生活添光增彩。

袅袅而来的端午节，使万物萌动的初夏，象一袭白人的仙子，舞动着青春的活力。灿烂的晨光，洒满了院子，窗外如期而来的璀璨，使人目不暇接 。

莲花醒了，睡眼惺忪中打开叶瓣，洁白如玉；荷花开了，披着一身露珠，闪着红霞一片;月季花张扬着美丽，石榴花羞红了脸，艾草拼命挤出清香，苹果树下的几只白鹅，绅士般的闲庭信步，鱼池的红鲤搅起水花。竹林的鸟也在互动，清脆悅耳的乐符，落了一地。

一阵阵棕香，洋溢着芦苇鲜叶的清涩，裹在晨风里，甜甜的，爽爽的，沁人心脾。

年年端午节，岁岁人不同。端午是巜离骚》的续篇，时光不经意地从指缝里消失，虽然翻卷起毛边，灰黄了页面，可岁月的风雨并没有洗去书上的波澜壮阔。屈原的伟岸，伍子胥的悲壮，粽子加艾草，千百年来，万众共奉着一个传奇的故事，为抱冤而沉江的改革家屈原制造一个如火如荼的节日，中华文化之魂如此长盛不衰。端午象一条在大海梨浪的船，溅起的音符，激情四射，演奏着中华文化的博大深奥。一叶白帆，承载着民族之风，张扬着华夏精萃，驶向彼岸。

端午时节是四季最宜人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吞进满嘴花叶的芳香，伸出手便能抓一把熣灿的阳光，掬在空中，纷至沓来的是荷韵的清凉，芦叶的鲜亮，粽子的浓香。此刻，心绪漾漫的也是淙淙流水，穿越进岁月的长河，倒映恒望的繁华，勾引出情亲的牵挂，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就 是永恒不变的端午。

我很喜欢外甥吕恒坤的这幅粽子画，流油的鸭蛋，五彩的香包，红的樱桃，绿的粽子，勾起了我对童年端午的记忆。

村东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海风荡起层层波浪，海鸟随波飞翔。茁壮的芦叶，包出的棕子，青涩悠香，端午节前，十里八乡的人都会过来打棕叶。包棕子，插艾草，勾荷包，用硫磺为小孩擦身，大人小孩忙碌出的激情，象沸腾的水，翻滚着生动。立夏以后，芦柴一个劲往上窜，叶子发福般地张扬，小满的时节，芦柴也发育到精壮。村里的媳妇姑娘三三两两，结着伴，挎着竹篮，涌进芦苇荡。芦苇荡中，飘起五彩的头巾，吵声，闹声，清亮的歌，惊飞了无数的鸟，大家从芦苇上扯下宽大的叶子，一叠叠地码在竹篮里。芦苇中有许多鸟巢，以水鸟居多，巢里有鸟蛋，谁也不会动它，海边有风俗习惯，吃鸟蛋脸上会长巢斑的，其实那是大人哄小孩，保护鸟蛋的。打好的柴叶回家用开水煮过后，增加了韧力，成了粽叶。我母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包粽子又快又好看，不会包粽子的邻居常常端上泡好的糯米，煮好的粽叶，请母亲包。母亲总是不厌其烦，有时家里还排起了队，篱笆墙的院子很热闹。母亲平时会攒些花色布头，快到端阳节的时候，绣起包了干艾草的荷包，图案有的是多足的蜈蚣，有是金色的蛇，或是高叫的公鸡，我们会宝贝似的挂在脖子上，满街地跑。母亲还会用独头蒜，缝制成一串挂件，底下系着一枚铜钱，在扣上两支艾叶，挂在堂屋正门，用来避邪，家家都挂。端午前一天晚上，村里家家都煮粽子，灶烟乌乌，风箱叭叭。不一会儿，粽香就塞满了大街小巷。彼时，我都寸步不离地围在锅台边，老实地讨好着母亲，为的是那提前吃一口香糯的粽子，以及混煮的鸡鸭鹅蛋。端午的早上，母亲从锅里捞出还散着热气的棕子，拨去层层芦叶，洁白的粽子，醮上白糖，痛快地吃出了一个节日。随着曰子一天天好起来，粽子也跟着变化，很多人加着馅，从花生米，红豆大枣，到瘦肉香肠，鱼干虾米，人们争先在粽子上做文章，还会给左邻右舍分亨，其实在弦耀。我小时候吃粽子，喜欢抹上一筷子虾酱，拌点辣椒面，咬几口新蒜，咸辣爽口，这个习惯至今没变。吃过粽子后，大人们会给孩子们戴上香包，脖子上擦些雄黄酒，太阳正午时，烧满一大桶水，泡上艾草，把脱光了的小孩，拎进木桶，目的不是为了洗去灰垢，民间传说，端午洗艾水，一夏无疾灾。洗好后，大人们会在小孩子脖子上，手腕上，或者脚脖上扣一圈红绿黄的细线，这样妖魔邪气都会被扣住。

端午前几天，村里的妇女一般都不外出的，外村的亲戚会来这里打粽叶。我们村是渔村，在海一方，我们把西边的村叫西乡。湿润的海风总是夹着咸味，缸里的醃鱼，晾晒的海货，曰夜都是腥，西乡的亲戚不适应，急急的来，匆匆的走。西乡人纯朴，来时会挑来一些糯米，大蒜，青菜萝卜，那是渔村缺少的东西。亲戚来了，要陪着打粽叶，中午怎么也得炒上一盘鸡蛋，煮一份咸鱼，有的会杀上一只鸡。亲戚走了，要回些海边的土产，虾皮，咸鱼，虾酱，蟹渣之类。有亲戚来，就会吃上好菜，小孩子都喜欢过端午的。到了七十年代的时候，生活条件转好了，骑自行车的人多了起来，到了亲戚家门口，摇出清脆的车铃，主人们便会放门接客，帮客人卸下后座上的礼物，客气地说着谦让话。芦苇荡的长堤上，排满了溜溜的自行车，车后座上，挂着竹篮，柳筐，有点缭眼的杂乱，却很有气派，就象现在看一长溜小轿车，啧啧地羡慕。1979年的端午，我在县城上学，早自习后，母亲找进了教室，右榜挎着竹篮，毛巾下盖着还发热的粽子和鸭蛋。母亲起了个大早，步行近二十里乡间小道，脸上渍着汗，发梢还挂着露珠。在同学们注视下，我很窘，心里埋怨着母亲，为了几个粽子，跑了几十里路。今天想来，这个节曰及粽子在母亲心中，要比双脚磨上泡重要多了。

如今，勤劳的母亲离开我们快二十年了，但每年的端午节，那情那景，总会再现。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怀旧之情，凝聚着人间的爱恋。

被石榴花染红了的五月，到处飘浮着淡淡的粽香，燕飞燕来，记忆总是随着时光而去。盈盈轻风过后，篆刻着火红的背影，经久不衰。我们不要过虑岁月写下的沧桑，无聊地蹉跎旧时光阴。端午就是一幅画，一幅活托托的清明上河图，置身于画中，才能体会到乡村的生动；端午又是浩浩东风，摧枯拉朽地吹动着万物生灵，输送着生命的给养。其实，我觉得端午最象一支长笛，悠扬的笛声中风动麦摇，鲜花盛放，如泣如诉地歌颂着大地之灵，万里江山“五月花娇艾叶香，小酌浅饮过端阳。 ”更觉得端午象一只谯满墨汁的画笔，在清澈如镜的篮天上，笔到之处，白云悠悠，鸿雁翱翔。在绿满大地的旷野上，墨落之痕，小溪淙淙，人欢马叫。纵然有那么一点忧伤，也被点墨成郁郁翠竹，或许绽放出一支鲜艳的月季花。

传统的端午节，撩起《离骚》这部不朽的诗歌，抒发着屈原上下求索的宏图大志，几千年的岁月长河，波澜壮阔，经久不衰。村子里陆续响起爆竹声，一个阳光灿烂的端午节，象一壶蜜酿的酒，闻一闻，就让人浅醉起来，两腮的飞红，如早上的霞。